第五章 温情时刻

　　熊梦雪其实并不是个喜欢小孩的人。她嫌小孩又吵又脏。她甚至早早下定决心，以后要做个丁克。
　　而不喜欢孩子的她之所以会来幼儿园上班，和她曾经在英语培训机构做过兼职的经历分不开。培训机构都需要周末上班。所以对于别人而言，周末是轻松愉悦的双休；对于她而言，周末却是最最漫长煎熬的两个世纪。别人都在周末尽情享乐，她却只能含泪打工，真是越想越气越烦。由于和大多数人的工作时间是错开的，所以她也没有朋友可以一起玩，更加自感哀婉凄凉。况且在培训机构，周末的上班时间也太长了些，从天亮上到天黑，回到家都快十点了。为了做一个有正常周末双休的倔强打工人，熊梦雪辞掉了兼职，找了这份幼儿园的工作。虽然现在看来，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罢了——说好的双休，其实是单休，周六还得上班。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和钟雪晴一样，熊梦雪也每天都在思考，在权衡，在纠结。她无数次问自己这份工作到底值不值得自己这样拼命。累到虚脱、忙到绝望的时候，也想过不管不顾撂挑子走人了算了。但是熊梦雪看到这些同事，尤其是与自己同龄的钟雪晴再苦再累都在咬牙坚持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再坚持坚持。毕竟她也知道，世界上并没有完美的工作。万事顺意只是一种美好的祝愿而已。
　　在老师们的共同努力下，断断续续持续了将近半小时的哭声终于宣告结束，教室这才恢复了难得的安宁。可这安宁刚刚降临不久，又被一阵高昂的哭声给打破了。
　　傻大姐Judy一觉醒来，发现妈妈不在身边，汹涌而来的难过与哀伤又铺天盖地包裹住她，因而哭声也愈发嘹亮。
　　离她最近的主班老师Ariel赶紧过去抱着她，好言好语安慰她。可Judy的哭声过于凄厉，不少孩子的情绪被牵动，也开始放声大哭起来。眼看着教室又变成了修罗场，四个老师又迅速行动起来，安抚着哭泣的孩子们。
　　钟雪晴一边安慰哭得凄凉的双胞胎姐妹花，一边心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孩子们再这样天天哭下去，别说孩子自己受不受得了，连钟雪晴都要被他们给哭抑郁了。
　　她不是缺乏爱心，也不是缺乏耐心。但孩子们来了幼儿园三天，几乎就哭了三天。要么这个孩子哭得悲痛不已，要么那个孩子嚎得寝食难安。总之，她的耳边，哭声几乎就没断过。天天听到孩子们伤心欲绝的哭声，她的情绪很难不受到感染。连做梦，都是孩子在崩溃大哭，而她措手不及，又无可奈何。
　　三岁的小朋友还太小，他们哭起来时，和他们更是没有道理可言，他们根本听不进去。除了妈妈，他们什么也不要。
　　钟雪晴也想过，为什么孩子们大多都“要妈妈”。虽然也有要爸爸、要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或者保姆阿姨的，但绝大多数孩子还是“要妈妈”的。所谓“母子同心”，大概就是这样吧，孩子与母亲之间生来就是有深深的羁绊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在家庭中妈妈更多地承担照顾孩子的职责吧。
　　不过此时容不得钟雪晴思考这些，她只想快点哄好这些孩子。
　　哄孩子的过程中，又有孩子说要尿尿，于是熊梦雪便带着要上厕所的孩子去上厕所。熊梦雪刚带着孩子回来，钟雪晴又要带着孩子出去了。
　　钟雪晴给扎蝴蝶结的小机灵Wendy穿好鞋子，说了句：“走吧。”Wendy自然地伸出小手，牵住了钟雪晴的手。钟雪晴的脑袋还有些发晕，毕竟前一天工作到夜晚十一点才下班，今天又扎扎实实地上到了现在。不过，小姑娘牵上钟雪晴手的一瞬间，钟雪晴有些许奇妙的感觉。三岁的小姑娘个子娇娇小小，手儿软软乎乎，而她这样信任地把小手交给钟雪晴，让钟雪晴恍然间，感觉自己时空穿梭，仿佛是牵了自己的小女儿。
　　钟雪晴看着Wendy乖巧的模样，心想，要是自己以后能有个像Wendy这样聪慧可爱的女儿，好像也挺好的。当然，有个像小哭包Andy或者星星眼小帅哥Star那样的儿子也不错。好吧，她又在日常羡慕别人家的孩子了。
　　钟雪晴带着Wendy回到教室，老师们又开始了哄娃入睡的环节。好不容易孩子们暂时消停下来，老师们又累得憔悴不堪。守着孩子们直到两点钟，起床的铃声敲响。老师们又开始给孩子们穿衣穿鞋。
　　主班老师Ariel把小哭包Andy从被窝里捞出来，这才发现，小哭包秒变小尿包——裤子和床垫全打湿了。生活老师Lara见状，赶紧把Andy抱去隔壁空教室给他换裤子。换好裤子，又把床垫拿去烘干机上烤干。
　　其实钟雪晴觉得，即使把床垫烘干，大概也还是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味道吧。那酸爽……她正想着那个味道，悲剧再次上演，娃娃头小姑娘Dora也尿床了。钟雪晴赶紧给Dora处理。
　　老师们齐心协力，给所有孩子都穿好了衣服和鞋袜。不，还没有。双胞胎姐妹花酣眠稳睡，钟雪晴怎么叫都叫不醒，钟雪晴简直怀疑，即使泰山压顶了，这两小姐妹都能处变不惊地继续安睡。没办法，钟雪晴和熊梦雪只能先收拾其他孩子的床铺，把床按学号顺序一一垒起来。
　　等所有床都搬走、垒好，教室里就只剩姐姐妹妹的两张床突兀地摆在那儿。两个小人儿在其他小朋友的笑闹声中依旧睡得香甜。但不能再让她俩睡下去了，待会还要上课，总不能其他小朋友上课，这两小朋友还搁这儿睡觉吧，那也太不像话了。
　　钟雪晴和熊梦雪对视一眼，她俩大姐妹一人负责一个小姐妹的叫醒服务。
　　钟雪晴摇一摇姐姐的身体，喊她起床。见姐姐没反应，只能强制地把她抱起来。这一抱，钟雪晴感觉不太对劲。别问钟雪晴是怎么感觉到的，问就是她摸到了一股凉意。
　　她沉默了几秒钟，开口问道：“姐姐，你尿床了吗？”
　　文静内敛的姐姐睁开了眼睛，没说话，算是默认了。钟雪晴赶紧带她去换裤子。
　　而另一边，熊梦雪也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掀开了妹妹的被子，发现妹妹也睡在一片潮湿之中。熊梦雪暗想，真不愧是双胞胎，连尿床都是同步的！她强行把妹妹抱起来，带她去换裤子。
　　妹妹觉没睡醒，突然被抱起来，犯了起床气，开始哭闹起来。熊梦雪安抚着妹妹，一边招架着不让她挣脱，一边拿了她的书包，把她往隔壁教室抱。
　　于是，熊梦雪和钟雪晴在隔壁教室相遇的时候，两人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疲惫。
　　姐姐虽然比较乖巧，但是换裤子的时候却像泥鳅一样，一点不安分。钟雪晴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给她换好衣服。而妹妹更加活泼好动，像小火箭一样，差点从熊梦雪怀里窜出去。何况妹妹还在哭。
　　可妹妹哭着哭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愣头愣脑问道：“姐姐，你也尿裤子了吗？”
　　姐姐害羞地点点头。妹妹突然开心起来，大声说：“我也尿裤子了！”
　　钟雪晴和熊梦雪相视无言，笑出声来。尿床也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等她们收拾完，终于回到教室时，主班老师Ariel和生活老师Lara正轮流带孩子去厕所。
　　排队上厕所是必不可少的，毕竟孩子们尿裤子的事件老师们都已经司空见惯，有时几个孩子同时尿裤子，老师们手忙脚乱，恨不得都来不及给孩子换裤子。所以还是得防患于未然，及时带孩子去厕所，从而减少孩子尿裤子情况的发生。所幸有几个孩子的父母教过他们怎样上厕所，所以老师们可以稍微省点心。
　　说到点心，这又到了孩子们吃午点的时候了。厨师刘师傅送上酸奶和饼干。生活老师Lara把午点放到孩子的小桌子上，主班老师Ariel组织孩子们念完“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便下令大家开吃。
　　孩子们吸着酸奶，吃着饼干，满脸幸福，一派其乐融融的场面。直到姐姐妹妹又开始护食，姐姐抓了一大把饼干紧紧攥在手里，妹妹干脆把装饼干的餐盘一把拉到自己面前，牢牢护住。
　　熊梦雪劝说她俩别这样做，不然别的小朋友就没饼干吃了。妹妹真诚地回答：“但是我给了别的小朋友，那我就没饼干吃了啊！”熊梦雪竟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也是，好多大人尚且自私自利，更别提让这些才三岁的小朋友学会分享了。
　　小哭包Andy这次学机灵了，在土匪般的双胞胎姐妹花抢食前就悄咪咪地拿了一块饼干，但这会儿，也已经吃完了。他眼巴巴地看着双胞胎姐妹花这对饼干大户，眼红得高音喇叭般立马哭红了眼。
　　熊梦雪看了看隔壁桌，坐着扎蝴蝶结的小机灵Wendy和星星眼小帅哥Star，还有几个别的孩子。和双胞胎姐妹花那桌针锋相对的抢食大战截然不同，他们这桌与世无争、相安无事，每个小朋友安安分分地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块饼干，吃完后，才去拿下一块饼干。
　　熊梦雪厚着脸皮问他们：“小朋友们，Andy没有饼干吃，都伤心地哭了。你们能不能请他吃一块饼干？”
　　其实，熊梦雪也没把握这桌小朋友能真的愿意请Andy吃饼干。毕竟给Andy吃饼干，就意味着他们这桌有个小朋友会少吃一块饼干。孩子们会有这么大方吗？她不知道。
　　“好的，拿去吧。”星星眼小帅哥Star毫不犹豫，霸道总裁般把盘子朝熊梦雪推过去，尽管声音还奶声奶气。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有胸襟、气度和情商，长大后，肯定更加不得了，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熊梦雪此时早已脑补了一出霸道总裁的玛丽苏情节。
　　不过，熊梦雪没有立刻拿走他们桌的餐盘，而是用询问的眼神望了望其他小朋友，看看其他小朋友的反应。
　　扎蝴蝶结的小机灵Wendy也风度翩翩地说：“快拿去吧，我们愿意请他吃。”
　　在Star和Wendy二人的带动下，其他小朋友也点点头，欣然应允。
　　熊梦雪的疲劳在这一瞬间都快要被这些天使宝宝们给治愈了，她夸奖他们：“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很棒的小朋友，你们都懂得分享。”
　　小朋友们相视一笑，得到了老师的夸奖，比吃到了可口的饼干还令人高兴。
　　小哭包Andy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块饼干，顿时止住了哭声。熊梦雪告诉他：“Andy，你要对Star他们说谢谢。是他们请你吃的。”
　　Andy虽说是好哭包，但是还是很懂礼貌、明事理的。他冲Star脆生生地喊：“死大，谢谢！”
　　目睹了一切的钟雪晴和熊梦雪一样，被这群小天使的善意所感动。钟雪晴又看了看双胞胎姐妹花，她们依然护着自己的食，只顾自己大快朵颐，不顾其他小朋友眼巴巴的眼神。看来，分享这一门课，孩子们的学习才刚刚开始。
　　生活老师Lara又拿来一个盘子，给Andy桌除了双胞胎姐妹花之外的孩子吃。Lara偷偷对熊梦雪、钟雪晴说：“以后我只能给Andy桌少一点食物，等双胞胎抢完了，再分给Andy他们吃。”
　　她们仨相视而笑。
　　下午有一个室内的游戏活动，老师们用道具给小朋友铺设了层层关卡，包括“过独木桥”“翻山越岭”“一击即中”等，其实也就是在窄塑料板上走、玩滑滑梯、投篮等等。小朋友要逐一通过这些障碍，才算取得胜利。
　　老师们各自负责一个游戏，在不同的场地照顾着孩子们的安全。钟雪晴站在滑滑梯的旁边，护着小朋友们的背。她怕小朋友上滑滑梯的楼梯时，重心不稳，倒栽下去。
　　安分了没多久的小霸王King又找到了自己的主场，并且他非常喜欢玩滑滑梯，不按顺序进行其他的运动，而是重复地玩滑滑梯，还插队。他这样扰乱秩序，让别的想玩滑滑梯的小朋友没得玩，对遵守秩序的小朋友而言，也非常不公平。钟雪晴好说歹说，小霸王都充耳不闻，沉浸在滑滑梯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主班老师Ariel把捣乱的小霸王从滑滑梯上抱下来，严肃地对他说：“King，我们必须遵守规则。你得按顺序，先玩了其他游戏，才能玩滑滑梯。而且，玩游戏的时候要排队，不可以插队。”
　　小霸王King又开始耍赖，大喊大叫起来：“我不管，我就要玩滑滑梯！”
　　“我也不管，你不遵守秩序，就什么游戏都没得玩！”主班老师Ariel依旧是一副庄重而认真的表情。
　　Ariel见小霸王King要挣脱她的怀抱，冲向滑滑梯，赶紧对钟雪晴说：“Yuki，把滑滑梯收走。要是有一个小朋友不遵守秩序，我们就不玩这个游戏了。”
　　钟雪晴听到后，真的要去把塑料滑滑梯移出教室，其实她知道Ariel是在做戏，那她就陪着演戏演全套。
　　小霸王King这下着急了，他发现Ariel和钟雪晴是认真的，就赶紧说：“我遵守秩序，能不拿走滑滑梯吗？”
　　小霸王King的眼神中难得有渴求。Ariel跟他约法三章：“那说好了，你要是再插队，我们就拿走滑滑梯。”
　　“好。”小霸王King认真地点点头。
　　Ariel对钟雪晴说：“Yuki，把滑滑梯推回来吧。King同意遵守秩序。”她又趁机对其他小朋友说：“大家也是一样，要遵守秩序。要是你们能遵守秩序，我们明天就继续玩这个游戏；要是你们插队，那今天明天都没得玩了。”
　　小朋友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家都看到刚才钟雪晴推走滑滑梯的样子了，大家可都舍不得滑滑梯。
　　King这下安分守己多了，他也不能接受不让他玩滑滑梯。
　　孩子们此时都在运动中放松自我、释放自我，暂时地忘记了思念妈妈。
　　又进行了一会儿别的活动，老师们带着孩子们去上了厕所洗了手。主班老师Ariel用一体机给大家播放儿歌视频，让孩子们搬着自己的小椅子呈马蹄形围坐在一体机四米开外处。而一天工作终于接近尾声。老师们再以一条龙服务的方式，给孩子们做着离园前的准备工作。生活老师Lara用孩子们各自的擦手毛巾给孩子们一一洗脸，熊梦雪给孩子们擦香香，主班老师Ariel给孩子们梳头、扎辫子，而钟雪晴负责给孩子们换上室外的棉袄和室外鞋。最后，老师们一起把孩子们的书包一一给他们背上。
　　小哭包Andy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他再次哭唧唧地重复他问了一百遍的问题：“老师，什么时候放学？妈妈来接我了吗？”
　　“妈妈来了，我们马上就放学。”钟雪晴不厌其烦地回复。其实她心里已经很烦了，但她依旧好脾气地回答着，不会对孩子发火。
　　在四位老师的护送下，孩子们终于开着小火车回家了。而老师们也看到了一天中最为温情的场景——孩子们或哭或笑地飞扑进家人的怀抱。家长们大概不知道吧，孩子们穷尽一天，就只是为了回到他们温暖的怀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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