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依相偎

　　把所有的孩子送走后，老师们也开始进行每天的清洁工作。钟雪晴洗抹布时，发现自己手上冻伤的口子更明显了些，一碰冷水就疼得发抖。但她还是坚持着把自己的卫生区清理干净。熊梦雪看到钟雪晴的手，似乎有话要说，又忍住了。
　　照例是要开会的。虽然老师们早已经累得可以倒头秒睡，但天塌下来，会也不得不开。
　　每个班的主班老师照例说明了各个班的情况，然后各个老师再一一说明班上出现的问题，大家共同探讨解决方案。
　　钟雪晴班的主班老师Ariel毫不避讳地指出了小霸王King的问题。她直言不讳：“King是一个完全没有纪律意识的孩子，也非常霸道和自我，只要不合他的意，就上手打人，无论对方是谁。他今天打了他的爸爸、园长还有我，还差点要打班上的其他孩子。今天还算老师们动作快，拦住了他，没让他打到别的孩子。但我们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打人，不见得每次都能刚好拦得住。要是下次拦不住，他打伤了其他孩子，怎么办？”
　　Ariel说的话毫不客气，但也句句在理。钟雪晴和熊梦雪简直想为Ariel鼓掌了，但不敢，于是都向她投去赞赏与敬佩的目光。
　　钟雪晴也知道，Ariel说这番话，不只是为了保护班上其他孩子，也是为了保护她们老师自己。她们至少得让园长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小霸王这个“安全隐患”的存在吧，不然小霸王真惹出事来，还得老师背锅。纵然老师的的确确是有监管的责任，但Ariel也得让园长知道，小霸王本身也是很有问题的。
　　园长一大早就亲眼目睹了小霸王的威力，那被小霸王抓掉好几根头发的切肤之痛，园长也是亲身体会到了的。但她还是说：“King毕竟也是第一次上幼儿园，没有纪律意识也是很正常的。他虽然脾气大，爱打人，但他毕竟是一个孩子，还不懂事。就是因为他身上有这些缺点，所以才更应该上幼儿园，才更需要我们老师们去教育他、改变他。没有哪个孩子是十全十美的，我们要正视孩子的缺点，也不要因为某个孩子身上有缺点，就完全否认了他。”
　　老师们都没说话。Ariel还想据理力争，但她看园长这个架势，分明早就下定决心要收下小霸王了，肯定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明知多说无益，Ariel也就不再说话。只能每个老师多看着点小霸王，保护住其他孩子，期盼小霸王不要伤及无辜。
　　年轻的主班老师Ariel缄口不言，年长的生活老师Lara就接过接力棒，为班上的孩子和老师们说话：“但是King这个孩子真的动作太快了。他又爱下位，满教室疯跑，我们几个老师还不见得跑得过他。他打人的时候，手脚也快，差点就用沙锤砸到了其他小朋友。如果他在我们班上，那至少得要一个老师当贴身保姆，随时拦住他，还不见拦得住。”
　　钟雪晴和熊梦雪也连连点头。
　　园长虽然有点为难，但她也绝对没有把装进口袋的钱往外推的道理。再说，她认为老师们说的，都只是“要是”“如果”“万一”，也犯不着为了这种可能性，就不要这个孩子上学。于是她说：“我知道，这个孩子让人操心，也让你们四个老师觉得很累。但是，我们幼儿园本来就是小班化，一个班才十八个孩子，比公立幼儿园的孩子少多了。再说，别的幼儿园每个班都只有三个老师，我们怕刚开学忙不过来，都是给你们每个班配的四个老师。实在不行，你们忙不过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再安排老师去帮忙。再不行，我亲自去帮忙，总行了吧？”
　　园长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Lara也不好再说下去了。其实她们哪里是嫌累啊。虽然小霸王的存在也的确让人身心俱疲，但更可怕的还是他打人啊。打了老师，老师还能不和他计较，挨打也就当自认倒霉了。打了别的孩子，哪个家长能善罢甘休？哪个孩子不是家里的宝？再说，每个孩子一个月的学费，比钟雪晴一个月三千块的工资还高，这更体现了家长们对自家孩子的重视程度。要是真的出了事，要是被打孩子的家长不依不饶，怕是老师们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眼下，该说的主班老师Ariel和生活老师Lara都说了，园长不听，钟雪晴和熊梦雪又能怎么办呢？她们相视，眼神里都充满了疲惫与无奈。
　　后面大家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钟雪晴已经不记得了。她还没从前一天的加班中缓过来，今天这又从早上七点半上到晚上六点多了，还不知道今天什么时候能够下班。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在商量跳舞的事了。
　　钟雪晴这才反应过来，园长说这周六有一个推广活动，有一些家长会带着孩子来参观幼儿园，到时候要她们这六个年轻老师准备一个舞蹈串烧。钟雪晴班上除了生活老师Lara之外的三位年轻老师都有幸入选，包括并不太有舞蹈细胞的钟雪晴。熊梦雪倒是还好，她本来就活泼开朗，而且肢体也比钟雪晴灵活自然得多。
　　这六个老师中，有两位是有经验的主班老师，于是大家就听她俩的安排。她俩开始在一体机上搜索各式舞蹈，而钟雪晴、熊梦雪负责给大家点外卖。
　　而钟雪晴和熊梦雪窝在一起，吐槽自是不可避免。熊梦雪揉着酸胀的胳膊，小声嘟囔：“再这样加班下去，本美少女都要熬成黄脸婆了。我都想回家继承家业了。”
　　钟雪晴好奇地问：“什么家业？你该不会是隐藏的富二代，出来体验生活，不然就只能回家继承家族企业吧？”
　　熊梦雪故作神秘地想了想，狡黠一笑：“你说的也没错，我家确实是家族企业。”
　　钟雪晴惊讶地瞧着她：“真的啊，我从来没有过富二代朋友啊。你别吓我。”
　　“是真的，”熊梦雪认真地说，“我妈说了，要是我找不到工作，就回家接管家里的水果摊哈哈哈哈哈哈……”话没说完，她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钟雪晴看着熊梦雪乐滋滋的样子，也被她的笑所感染，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边笑边轻轻打了一下熊梦雪：“讨厌，让你逗我。我差点当真了，还以为有大腿可以抱了哈哈哈。”
　　“你要是不嫌我的大腿细，让你抱抱也是可以的。等我回家继承家业的时候啊，别的不说，包你一年四季水果不断。”熊梦雪拍拍胸脯，一副大姐大的帅气模样。
　　钟雪晴笑意更浓：“像你这样做生意，非得亏死不可。”
　　熊梦雪继续开着玩笑：“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到时候我成了一代水果西施，好多人在网上看到我卖水果的视频，不远千里慕名前来，表面上是买水果，其实就只为偷偷看我一眼，欣赏我风华绝代的容颜……哈哈哈哈我编不下去了。”
　　钟雪晴也笑得前仰后合。奇怪，明明之前开会时，她还犯困，现在和熊梦雪聊天，她就全好了。
　　她俩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等主班老师们差不多选好要跳的歌舞时，外卖也到了。于是她们就先吃饭，吃跑了才能跳得动。
　　晚餐是中国四大名菜之黄焖鸡米饭。钟雪晴的黄焖鸡里加了土豆、千张和娃娃菜。外卖是自己付钱，她中午没吃好，晚上可不想再亏待自己。她夹了一块土豆到嘴里，软糯入味的土豆唤醒了她沉睡已久的味蕾。中午还食不知味的她，现在幸福感又开始慢慢注入体内。千张嫩滑可口，娃娃菜鲜嫩多汁，每一口都在慰藉她劳累的身心。米饭也是粒粒晶莹、香甜味美。钟雪晴吃了不少素菜，这才吃了一口鸡肉。她舍不得吃肉，总是怕吃完就没有了，所以从小到大，她总爱把肉菜留到最后吃。鸡肉绵而不腻、味鲜香浓，让人闻之倾心、食之难忘。
　　总之，钟雪晴是真的觉得这碗黄焖鸡米饭特别好吃。当然，也可能是她累惨了、饿极了，所以觉得超乎寻常的美味吧。
　　大家吃完饭，让钟雪晴百般不愿却无可奈何的排舞就要开始了。两个主班老师给大家安排好队形，让大家呈倒三角形的方式排列。主班老师Ariel本想把钟雪晴放在第二排，钟雪晴不肯，说自己肢体不协调，也记不住动作，还是站第三排靠谱些，免得拖大家后腿。Ariel只好把钟雪晴安排到第三排的中间。而第一排的C位，Ariel安排了熊梦雪。
　　熊梦雪听到这个消息，难以置信：“为什么是我？”
　　Ariel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因为你年轻貌美、舞技超群、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了。”
　　熊梦雪差点就信了，嘟嘴道：“我不信。”
　　另一个班的主班老师笑起来：“是真的！——当然也考虑到了身高因素。”
　　熊梦雪瞥着眼睛努努嘴，没说话，大家被她可爱的小表情逗笑了。的确，她们六人当中，就数熊梦雪最矮，不，最娇小了。
　　队形排好了。熊梦雪一个人站第一排，两个主班老师站在第二排，而钟雪晴和另外两个年轻老师站第三排。大家先看了舞蹈视频，大致了解舞蹈难度，然后两个主班老师带着大家分解动作。
　　如钟雪晴所料，熊梦雪果然学舞蹈还是挺快的，不一会儿，就跳得有模有样。而且她的动作自然流畅，可爱中带着娇俏，让钟雪晴看得目不转睛。
　　而钟雪晴也如自己所料，记不住纷乱繁杂的动作，只能躲在后面偷偷划水、摸鱼。她刚开始还挺抗拒的，但是跳着跳着，笑着笑着，好像觉得也没最初那么抵触了。虽然加班跳舞这件事本身，她还是讨厌的。加班，不管是为了干什么，她都讨厌。但既然已经在加班了，也只能摆正心态好好跳，说不定跳得还不错，明天后天就能少排练一会儿、早点回家呢。她也只能以阿Q的精神胜利法来鼓舞自己了。
　　八点半了，大家早已疲惫到跳不动了，完全士气低沉的样子。钟雪晴脑袋晕，又记不住动作，频频跳错、浑水摸鱼，惹得前来观看的园长忍俊不禁。园长也发现大家累得不行了，终于松口说：“好了，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钟雪晴终于等到了下班的命令，内心中欢呼雀跃，但是表面上隐忍不发。熊梦雪藏不住，开心地拉着钟雪晴的手说：“Yuki，我们一起走！”
　　两人拿了手机和包，就往幼儿园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好像生怕园长大人收回成命，再让大家继续加班似的。
　　熊梦雪望着繁星点点，感叹道：“Yuki，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加班啊？我今天的心愿就是，希望明天可以在天亮的时候下班。”她说完，又心虚地看了一眼身后，还好，园长她们还没出来，并没有人听见。
　　钟雪晴被她做贼心虚的样子逗乐了，苦中作乐道：“应该不可能不加班吧？这里的模式，你还没摸透吗？哪天天亮的时候下过班？”
　　熊梦雪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好像只有周六的时候。”
　　“周六，那本来就是加班。还能在加班的基础上再加班，来个加班plus啊。那我们平凡劳动者也太可悲了，都要被万恶的资本家折磨得体无完肤了。”钟雪晴吐槽道，说完又感觉背后隐隐有股凉意。她也后怕地扭头看了看，还好，没人。
　　熊梦雪看到钟雪晴鬼鬼祟祟的样子，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两人的学校同一个方向，离得不远，可以坐同一趟公交车。下班途中还能有个伴，也挺幸运的。
　　虽然早就过了下班的高峰期，但公交车上依然人数不少。刚好有个人下车了，有了个空位，熊梦雪招呼钟雪晴过来坐。钟雪晴不好意思自己坐而让熊梦雪站着，就不肯坐。两个人推来拉去，都真心希望对方坐下。挨着这个空位坐的一个年轻男孩不好意思了，干脆起身，让她俩一起坐。
　　“啊？这多不好意思啊。”熊梦雪甜而不作的声音响起。
　　“没事，我马上要下车了。”年轻男孩回答。
　　“那谢谢了！”熊梦雪真诚道完谢，拉着钟雪晴一起坐下。钟雪晴也跟着道了声谢。
　　两人坐下后，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男生也太可爱了吧，居然给她们让座。
　　钟雪晴忍不住小声说：“在公交车上主动让座的男生还是挺难得的。我之前遇到好多男生，都是和女生抢座位的，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是啊。我有次遇到一个大帅哥，结果，他把就在我旁边的座位给捷足先登了，我顿时觉得他不帅了。”熊梦雪气鼓鼓地说。
　　钟雪晴笑出了声。
　　不过，别看她俩现在谈笑风生，其实两人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就像去哪儿做了苦力一般。不过想想，她们这每天连续不断地从早上七点多工作到晚上八点多，也跟干苦力没差了。
　　熊梦雪累得有些犯困，她把头靠在钟雪晴的肩膀上，可怜巴巴说：“肩膀借我靠靠。”
　　“来吧，小可怜。”钟雪晴摸摸熊梦雪的头。
　　钟雪晴和熊梦雪的父母当年都积极响应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严格谨记“少生优生，幸福一生”“只生一个好”，因而她俩都是独生女。但其实，她俩都挺希望有一个亲姐妹的。钟雪晴觉得熊梦雪就像一个活泼可爱、天真无邪的妹妹一样。虽然她们认识的时间不长，还不到一个月，但是她俩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她很喜欢和熊梦雪在一起。
　　公交车时快时慢、走走停停。熊梦雪困极了，闭上了眼睛。她知道，钟雪晴会在要下车的时候叫醒她的。
　　两人虽没有说话，但是这样相互依偎，就是心灵最深的慰藉，情感最佳的融合。
　　快到熊梦雪的学校时，钟雪晴轻轻摇醒了她。熊梦雪惊得一跳：“上班要迟到了！”钟雪晴被熊梦雪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笑到喘不过气。
　　熊梦雪也意识到，自己是睡糊涂了，也跟着咯咯咯笑起来。到站了，她和钟雪晴飞吻告别，下了公交车。
　　钟雪晴目送熊梦雪离开，熊梦雪下车后，还回过头来和钟雪晴挥手再见，这让钟雪晴的心又小小地暖了一下。
　　钟雪晴望着昏沉的夜，她只盼这漫长的一周快点结束。她一定要在周日睡他个天昏地暗。她要一日三餐都在床上吃，除了上厕所以外，她要在床上长睡不复醒。这才算对得起她这几天的辛苦劳累。
　　钟雪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宿舍，还好今天没像昨天那样直到宿舍楼锁门了才回来。她进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只有不考研的姗姗正用电脑看综艺《中餐厅》。
　　“你回来了。”姗姗喜笑颜开，总算回来个人和她说说话了，她都快闷死了。
　　“是的，她们都还没回来吗？”钟雪晴放下自己的双肩包，问道。
　　姗姗回答：“没有，她们天天要待到十点图书馆闭馆才回来。这都十一月了，是最后的冲刺了。”
　　“唉……上班辛苦，考研也辛苦，都是苦命人啊！”钟雪晴感叹道。她感叹完，就赶紧趁着大伙儿还没回来，先去洗澡，免得待会儿耽误大家洗澡。洗了个热乎乎的澡，她迫不及待地爬上床，再也不愿意和床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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