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战后

　　战后的城市正在迅速恢复生机。天空依旧湛蓝，城市依旧耸立，百姓们的生活依旧要继续。欢送完中央军后，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回自己的家，不一会儿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飘出温暖的炊烟。

　　在战争中，有的人活着，是因为有的人倒下了。

　　李巡身体逐渐康复后开始了对伤亡人员、缴获物资和辎重损失的统计工作。阵亡名单上，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刺痛了他的眼睛。原本一条条生龙活虎的生命，现在却只能躺在这厚厚的本子上，成为了一个符号。

　　不能亏欠守城将士，对于阵亡的战友，李巡表示一定要发足抚恤金。他留下雷霄整顿军务，自己带着南锦和一个亲卫兵开始了对阵亡将士家庭的慰问。

　　但这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刚刚为他们欢呼的人群现在如同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他们。

　　当他们驻足门口敲门，屋里面都发出一阵悲怆的哭泣。每一道不可思议的眼神、无法出声的哽咽、声嘶力竭的哭诉都让李巡愧疚。甚至到最后，他连慰问的话都说不出口，匆匆交付抚恤金后扭头就走。谁都无法向悲伤的人解释，为什么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再也回不来了。为什么同样镇守城池，他们死了，而自己还活着。

　　李巡深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眼前的宅门。这是发放抚恤金的最后一站了。李巡站在门口按了按太阳穴，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房子里随时可能爆发出来的哭声。

　　“吱呀”一声，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打开了房门。

　　“你们找谁？”少年人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皱着眉头问道。

　　“请问，这是江明家吗？”李巡尽量把语气显得平静柔和一些。

　　“哦，你们找我爹啊，他打仗去了。我听说他跟着雷将军打了大胜仗，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少年的语气欢快起来，“你们是我爹的战友吧。我听说你们骑着大马把蛮子赶到沟里去啦！我爹总跟我说军营里的事，他说雷将军像神仙一样，轻轻挥挥刀就能把蛮子打得屁滚尿流。”

　　他羡慕的望着李巡身上的盔甲说：“我长大了也要当兵，也要学骑马，学射箭。跟着雷将军打胜仗！你们快进来坐，快来。”说着少年把李巡等人让进了屋。

　　李巡看着眼前的少年说不出话，本来打好的腹稿一句也用不上。他不想看见少年失去亲人后的悲伤，他不想熄灭少年眼中炙热的光。

　　“你叫什么名字？”李巡站在原地没有进门。

　　“我爹从小叫我狗儿，到现在还没取个大名呢。我爹说等我十四了就给我取个好名字，还要送我去大都读书，去最好的学校。”少年回答道。

　　李巡捏了捏拳头，给自己鼓了鼓劲：“狗儿你过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狗儿走了过来，李巡把一袋钱放在他手上说：“狗儿，我叫李巡，是博凉城暂时的最高长官。你的父亲作战十分英勇，他在战场上杀了好几个野蛮人。”其实李巡也不知道江明在战场上有什么样的表现，他只是想把江明的形象塑造的高大一点，不要让狗儿失望。

　　“是吗？那我爹立功了，你们是来奖励他的吗？”狗儿欢快的跳起来。

　　李巡拉住狗儿继续说：“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你父亲在和敌人的搏斗中牺牲了。”

　　狗儿一下愣住了，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喃喃问道：“我爹死了？”

　　李巡用力握住他的手，似乎想通过手臂传递给狗儿更多的温暖。

　　“我爹他死了？”狗儿又问了一句，眼圈开始泛红。

　　李巡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口气堵在胸口，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他是个英雄……”

　　狗儿咬紧牙关憋住眼中的泪水，用尽力气把浑身绷紧。他在想象，他的父亲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银盔银甲一往无前地冲锋，所到之处望风披靡。

　　四周一片沉默，李巡和狗儿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红着眼，双手用力相握。

　　长久的沉默过后，狗儿长长呼出一口气，发出的声音仿佛闷在胸膛里：“是的，他是英雄……”

　　没有哭泣也没有质问，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肯定，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尊敬。

　　李巡有点吃惊，他震惊于眼前这个少年的冷静，更欣赏他的镇定。

　　“这孩子未来可期啊。”李巡心里想着，开口问道：“你母亲呢？”

　　狗儿接受了父亲的死讯后平静了许多，听到李巡问话，他回答道：“我妈去年冬天就已经病死了。”

　　李巡感到有点心疼，这么好一个孩子，如今孤苦伶仃的，他心里动了恻隐之心。

　　他对狗儿说：“现在你孤身一人，正好我也是一个人，你要是不嫌弃，就跟着我吧。”

　　狗儿愣了一下，他想了想说：“跟着你能见到雷将军吗？”

　　想起刚刚狗儿谈及雷霄时崇拜的目光，李巡的脸上出现了些许微笑：“当然可以，而且他听我的，我让他给你做老师。”

　　狗儿的眼睛亮了：“你说的啊！说话算话！”

　　李巡用力点头说“嗯！说话算话！”

　　李巡看着眼前的狗儿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温情：“既然你跟着我，那我就收你做我的义子吧，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

　　狗儿犹豫了半天也没有答应，李巡问道：“怎么了？不愿意？”

　　狗儿低着头轻声说：“做你的义子是不是要改姓？我不愿意改姓，我还是想姓江。”

　　李巡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搂着狗儿的肩膀说：“当然不用改姓，你还姓江，无论你认不认我做义父，你都是英雄的后人。”

　　狗儿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认义父该怎么行礼，就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李巡连忙把他扶起来说：“不用在意这些礼节，你的名字嘛，让我想想。”踱了几步后李巡开口说道，“你父亲辅佐雷霄将军击败了野蛮人，拯救博凉城于危难之中，我就给你取名叫江丞吧？”

　　狗儿眨巴眨巴眼睛说：“江丞，好听，以后我就叫江丞了。”

　　李巡笑着说：“好了江丞，你现在收拾收拾东西和我一起回营吧。”

　　从此之后，江丞跟着李巡一起生活。李巡请来了雷霄给江丞做老师，指点他的武艺，自己又亲自教他读书识字。

　　野蛮人的东路军在博凉城全军覆灭之后，也没有其他军队再来进攻——毕竟是来抢东西的，抢不着就走，没有必要硬碰硬地拼命。而其他两路蛮族大军遭遇了林羡礼统领的西北军，西北军不愧为军中虎豹，一场决战把野蛮人打得丢盔弃甲，夺路而逃。

　　那个曾经下令“城破屠城，化为焦土”的军团长鲁加终于丢掉了他的傲慢，带着残兵向北退出天山关。

　　至此，历时三个月的满族南下掠夺行动告一段落，双方互有损伤。战局一时安稳了下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年就过去了，李巡回忆完这一年的往事，从座椅上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去年他就被委任为博凉城总督兼城防大将，成为了博凉城真正的管理者。

　　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摆在他书案上的一封诏书，天元国的皇帝召集去年对抗野蛮人入侵时的所有有功之臣，要给他们授勋嘉奖。李巡、南锦、雷霄都在名单之内。

　　所以，他们要去大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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