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执照

温律年带金德德去的地方并不远。

        前街的城隍庙，紧挨着老城墙，从80年开始，一到过年，就会有人在这里办庙会。民俗杂耍、吃喝玩乐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灯展，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堪称人民群众的过节胜地。

        庙会后街挨着人民公园，旁边还有一家电影院。年轻的姑娘、小伙都喜欢看电影，德德也不例外，头一年工作，刚领工资，她也喜欢泡在电影院里。

        可是后来，总有人告诉她，逛庙会是拖家带口的事，电影院更是处对象的场所。她一个已婚妇女，男人又常年不在家，跟着凑什么热闹呀。每次碰上熟人，都仿佛坐实了“大手大脚”、“花钱爱玩”的罪名。

        尽管花自己挣的钱，本身并没有错，德德后来还是不怎么出去玩了。今天，温律年带她来这里，她心里不欢喜是假的。

        “你在咱妈家只喝了几口水，现在肯定饿了，咱们先去庙会吃点东西，然后去电影院看《少林寺》，怎么样？”温律年建议道。

        德德第一反应是皱眉，“在地摊上吃东西？万一不干净，吃坏肚子怎么办？”过去，德德就是这么“说服”自己，不要在外面吃东西的。

        温律年想了想，“那就先买几样你喜欢的，待会路过副食店，我再给你买一些糕点、果脯？”

        “行吧。”德德好说话地点头。

        然而，等走进庙会，各种美食的香气，从街道两侧传过来，德德立即真香了。

        炸鱼排，炒凉粉，糊汤面，烧豆腐……但凡德德多看一眼、说“这个好像很不错”，温律年就会直接买回来。

        才逛到一半，温律年就已经买了七八种小吃。

        “会不会太多了？”德德有点不好意思。

        温律年：“不会，我们两个人刚刚好。”

        庙会有专供游人休息的桌椅，温律年很快找到一处空闲地。他依次摆开小吃，把勺子、筷子递给德德，“你先尝尝。”

        德德吃了一口炒凉粉，香香辣辣，口味丰富。只有一个勺子，她赶紧递给温律年，“这个好吃，你也尝尝。”

        “不着急。”温律年又把炸鱼排推到德德面前。

        就这样，德德把每道小吃都品尝了一遍。喜欢的多吃几口，踩雷的一口就过，很快，她的胃饱饱的，再也吃不下别的。

        “我吃饱了，你快吃吧。”德德去拆新的筷子。

        “不用浪费。”温律年就着德德的筷子，很快把剩下的食物吃完。

        午饭过后，庙会的花灯也亮了起来。白天的花灯虽然没有夜里好看，但是游客少，没有晚上拥挤，反而能近距离看得更清楚一些。

        今年的花灯，造型非常独特，武松打虎，猴子捞月，阿凡提骑驴……个个生动极了。

        尤其松打虎，老虎的眼睛、牙齿，以及身上的毛和花纹，做得跟真的似的，再配上冷不丁的吼叫，德德吓了一大跳，还以为真老虎来了。

        温律年好笑地扶住她，“别怕，是录音。”

        “我当然知道是假的！”为了证明不是胆小鬼，德德走近了花灯，假装去摸老虎的屁股。

        她还没碰到，旁边就有几个小孩子蹿出来，随手扔下几个“美猴王”，对，就是那种像划火柴一样的小擦炮，在盒子上划一下，冒着火星，三五秒后就能炸响。

        德德猝不及防被吓到，下意识躲到温律年身边。温律年顺势抱住她，把她护到路边，关切地问，“怎么样，有没有被火星溅到？”

        德德：“……”一时半会儿，她这胆小和娇贵的标签，怕是洗不掉了。

        在庙会耽误了一些时间，等他们赶到电影院，最后两个场次的电影票都卖光了。

        德德心里有些遗憾，但是今天玩了一下午，她的坏心情，早就被忘到爪哇国去了，因而很大度地说，“没关系，咱们先回家吧。大年初三我还有一天假，明天咱们再早点过来？”

        似乎只能这样了。温律年想了想，又拉住德德，“那也不急着回家，咱们还有一个地方没去。”

        德德：“……？？”

        等到了地方，德德又傻眼，“照相馆？我们来这里干嘛？”

        温律年笑：“来照相馆，好像只能照相？”

        德德拿眼横他：“我是说，好端端的，咱们为什么要来照相？”

        这年代，照相可是奢侈事，只有名人上报刊，或者谁家结婚，才会去拍照。对普通老百姓而言，花大价钱只得到几张相纸，实在不划算。

        她显然是忘了除夕那晚，说要来照相的“梦话”。

        温律年没有道破，只和她商量，“结婚的时候，咱们没有拍照片。后来我还弄丢了你的画像，这次算我赔你，好不好？”

        相比照相机拍的照片，德德其实更喜欢温律年画的素描，因为画里有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神态。可是，如果追着人家要画像，耗费时间和精力不说，又显得自己多在乎他似的。

        所以最后，德德沉默了，退而求其次，同意去拍照。

        华民照相馆不愧是本市第一照相馆，从民国时期开馆到现在，风风雨雨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照相馆的留影墙上，不仅有其它夫妻的新婚照，还有很多婴儿照、学生照、职业照、老人过大寿的全家照……人生百态，大都凝结在这无数个瞬间里。

        德德顿时体会到了，一股命运般的厚重感。

        这些年，华民照相馆每天营业，不放假也不休息，就连过年都有摄影师傅职守。

        大过年来照相的毕竟是少数，老师傅看到他们，急忙迎上去，脸上的热情多得能漫出来，“两位同志，你们是刚结婚，来拍新婚照的吧？”

        德德吃惊：“师傅，这话怎么说？”

        摄影师傅一副看人绝对准的样子，答道：“同志，你刚刚在门口，只盯着照片墙，没顾着看路。你爱人的眼里却只有你，处处护着你呢！要不是刚结婚，哪有小两口这么恩爱的。”

        德德脸红，瞪了一眼温律年。这人不好好看路，看着她看什么呀，她这么大个人，还能摔跤不成。

        她澄清：“师傅，你误会了。我们已经结婚五年了。今天过来补……您随便拍拍就行。”

        “啊？你们明明这么年轻？”在老师傅看来，现在不鼓励早婚早育，结婚五年，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吧。

        温律年解释：“我结婚后，就应征入伍了。今天，我们是来补拍结婚照的，希望您帮我爱人多拍几张。”

        “原来你是退伍军人啊！”这年代的军人，为了祖国和群众，耽误了多少个人大事，老师傅竖起了大拇指。

        他特意翻箱倒柜，从服装间里取来两套崭新的军装，得意道：“这两套军装，是年前专门订做的，今天刚好派上用场。”

        温律年穿惯了军装，英俊得一如既往，但德德今天是第一次穿军装，还是崭新崭新的，心情那叫一个欢喜。

        两人拍完合影，德德还不满足，“我穿军装，是不是特别像女兵？不对，要是有冲锋枪背在身上，才更像女战士！”

        摄影师傅也夸德德，说她模样俊、气质好。

        温律年却帮德德换下外套，低声道，“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说完，他又请老师傅给德德拍了好几张单人照。其中有两张，德德穿了自己新买的红大衣，不经意的抓拍，更显得她的表情自然俏丽。

        老师傅也很喜欢最后拍的这几张，他对德德道：“同志，你长得这么好看，你自己买的大衣，也比我们照相馆的衣服洋气。我能不能多洗几张照片，放到门口做展示？当然，这次拍摄的价格，我也会给你们优惠的。”

        德德心动了，展不展示的无所谓，关键是能省钱啊。她今天拍了这么多张，太放飞自我了，价钱肯定不便宜。

        温律年却拒绝了，“抱歉，这是我妻子私人的照片，不适合对外欣赏。”

        老师傅多少有些遗憾，但还是给了他们优惠，谁让这是他们新年第一单呢，必须开门红啊。

        拍完照，要等两天之后才能来取照片。离开照相馆，温律年打算先送德德回家，自己再去一趟工商局，看看他的个体执照办下来没有。

        德德也是服气：“温律年，你直接去工商局，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家就行。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温律年看看手表：“现在才三四点，我先送你，再去工商局也不迟。”

        德德：“太麻烦了，你还要多跑一趟。既然顺路，那我就跟你一起去工商局好了。”

        温律年知道她怕自己累着，笑着点头：“好。”

        大过年的，工商局也放假，自然是不办新证的。好在有人值班，可以给群众发年前批下来的证。

        温律年很幸运，在已审核的名单里，值班的干事很快找到了他的执照，并发给了他，还热情道：“同志，恭喜你们，祝你们新店生意兴隆啊！”

        温律年心里也高兴。夫妻俩赶紧送上在庙会买的花生瓜子。执照拿下来，至少他不用天天跑来问了。

        “快让我看看，个体执照长什么样？”德德也好奇这个。

        执照有两份，一份是原件，一份是复印的副本，温律年把原件交给德德，“以后，请你来帮我保存吧。”

        德德心想，她才不管这些杂七杂八，但还是认真看了起来。

        执照的全称是《个体工商业营业执照》，上面有温律年的姓名、店铺地址、经营区域和商品范围。

        温律年很有先见，申报经营范围很广，不止缝纫机，还有很多常规商品。德德觉得专业又新鲜。

        刚刚，工商局的人热情接待他们时，还说现在国家很扶持个体工商户，要他们好好加油，干出个名堂。

        德德虽然不是百分百看好，但是多少也有些动摇，不管怎样，把证办下来，就意味着温律年的小作坊随时都能营业。这是她过去中规中矩、按部就班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体验。

        未知或许有风险，但是万一有惊喜和奇迹呢。

        出了工商局，德德无意中看看四周，才发现隔壁就是房管局。

        想起上午在娘家的争执，来都来了，不如顺便去咨询一下，房屋产权证的事？

        当然，德德只告诉温律年，她工龄满五年，有资格办理房屋所有权证，并没有提娘家人算计他工位和房子的事。

        “我陪你进去。”温律年也觉得，这房子德德住了五年，能把产权证办下来，自然是好事。

        遗憾的是，房管局过年不值班，没有正式的工作人员接待他们。门口只有一个打瞌睡的老大爷，正煨着小炉子，烤土豆蘸盐吃。

        德德遗憾：“没有人，还是算了，咱们先回去吧。”

        温律年：“别急，咱们今天先咨询，不办理。”

        他再次使出花生瓜子大法，和门卫老大爷套起了近乎。

        一聊才知道，这位门卫大爷不是普通人，他原先也是在房管局坐办公室的，去年才退休，现在当门卫，也是发挥余光余热。

        老大爷得了好处，自然心情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啊，你们说金星纺织厂的新家属院啊，没过户的话，产权应该还在纺织厂。”

        老大爷细心道，“如果你们来办新证，必须有户口本、街道办的居住证明，还要有当初的分房协议、工作证明，以及纺织厂的过户批准涵。”

        德德傻眼，幸亏提前来问了，否则以后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可是，大爷说的前面几项都有，唯独纺织厂的批准涵，还要重新去找领导签字盖章。

        德德一想到初四上班后，她要找一圈领导说好话，面皮薄的人就觉得头大。

        回到家后，温律年倒出在庙会上买的零食，分门别类，装进三四个饼干盒里。

        他又剥了一颗大白兔，递给德德，“批准涵的事，你别操心。后天我先去找你们厂，找张书记问问。”

        德德嚼着奶糖，赶紧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问就行。咱们有分房协议，我还有正经工龄，这房子就该是咱们的，合理合法。张书记挺好说话，不会有问题的。”

        张书记是好说话，可那为富厂长、也就是富少安的父亲，就不一定了。

        毕竟，德德的父亲，生前曾任金星纺织厂的厂长。那时候的富厂长，还只是个车间主任，处处被德德爸压着，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这一点不好明说，德德便没有告诉温律年。

        温律年：“那等你上班了，你先去问。如果有困难，你什么也别管，回来告诉我，我去解决。”

        “嗯嗯。”德德点头。但是她决定，自己一定要把这事办成了，不能事事让温律年帮她出头，这是她住了五年的房子，再难也要拿下。

        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温律年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明天你还有一天假，咱们继续约会吧。明天上午看电影，中午去国营饭店，下午你还想干什么？”

        毕竟是在家里，德德已经对“约会”这个词免疫了，她没再害羞，想也不想，直接答，“看完电影，不要去国营饭店了，咱们接着逛庙会吧！还有半条街好吃的，我都没尝过呢！”

        国营饭店天天都能去，可是庙会只有初一到十五这几天。

        温律年微笑：“好，咱们先去逛庙会。”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很多人还在睡梦中，货运公司就托人给温律年带来口信，说是他的缝纫机到了，要他尽快去接货！

        提起这个，德德可就不困了。比起美食和睡懒觉，她更希望温律年的缝纫机店，能提早挂牌营业。

        德德果断起床。

        “温律年，今天不去逛庙会了，我要和你一起去提货！”

        “除了货运公司，哪也不去！”她坚持道。


　　https://www.xygwh.cc/99977/99977592/23319901.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ygwh.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ap.xygwh.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