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北市
每到六月初夏天气开始闷热的时刻，全国各地的毕业班级内就会下起一场雨。
彩色的同内页在所有人的手中相互交替，很快厚厚的活页同学录脱落得只剩下坚硬的纸质外壳。
考完初中时代的最后一张试卷，乔鸢薇在准备离开时发现书包里塞满了未完成的同学录。她和吴淼淼走出校门还在奇怪，“我们班有这么多人吗？”
“当然没有，今天考试结束我看见隔壁班有男生给了体委五块钱让他帮忙把同学录放你桌上。”
“那他要怎么拿回去？”
“别人可以再给体委五块钱。”吴淼淼补充，“你要是好奇也可以主动出击或者守株待兔。”
乔鸢薇知道她又在东想西想一些小说情节，摇摇头加快脚步走到了她前方，吴淼淼在后面不依不饶。
“我说真的，这可能就是上天给你的机会，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比起上天赐给我的缘分，我还是更在意我会去哪所高中上学。”乔鸢薇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这次中考张归美和乔自怀的态度已经奇怪到了堪称异常的地步。
没有逼她做历年真题，没有开车带她转站省城各个重点高中自主招生考场，更没有纠结过一次到底要把她送去省城读书还是留在阳城。
乔鸢薇偶尔会怀疑他们是不是对她上高中已经不抱希望，但稳定第十名的成绩单告诉她不是，他们照旧看重她中考成绩的事实同样也告诉她不是。
“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现在脑子里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都在打架，你问我一加一我都答不出来，更别说去哪读高中这种话题了。”吴淼淼挽着她的手眼神坚定，“先玩了再说！”
时间转眼到了半个月后。
这半个月里乔鸢薇的心情已经由毕业的兴奋不舍转换为迟迟没能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焦虑。她一天至少要趴在阳台往下望三次，乔自怀觉得她的这个动作太危险要她别再往外看，她只说自己在等人。
乔鸢薇都从吴淼淼那里打听好了。
不管是阳城高中还是其他高中发出的录取通知书都是由中国邮政的员工送信上门的。而且通知书是按市里的排名先后次序发放，现在距离钱僖铎收到通知书已经过去了五天，吴淼淼则是在前天才收到。
“不应该啊，我和钱僖铎对过成绩，我比他高不是应该更早收到吗？”乔鸢薇转头问张归美，“妈，你说我们要不要打个电话咨询一下？”
张归美下意识和乔自怀对视了一眼，乔鸢薇瞧在眼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她皱着眉关上窗户，想了一会儿才严肃道。
“我们家总不至于是炒股炒到负债累累，没钱让我上高中，所以你们才把录取通知书给我藏起来了吧？”
她只知道张归美自从08年买入白酒大赚一笔后就迷上了炒股，具体是亏是赚也没人告诉过她，乔鸢薇没等到他们的马上回答心里凉了半截，除了没钱的惶恐还有对自己止步初中学历的迷茫。
早知道她就跟着钱僖铎出摊去了。
“乔乔你想什么呢？”张归美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家里怎么可能没钱给你上学。”
“你们又不会告诉我家里到底有多少钱”
乔自怀伸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拍拍她的头，又觉得孩子大了这样做不好便把手收了回去。
“其实我和你妈妈想把你送到北市去读高中，也已经联系好了一家学校，因为阳城用的教材和他们有出入，所以现在还在等他们对你的中考成绩进行评定。”
乔鸢薇都听得懂他说的每一个字，组合起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张归美看她表情不自然，埋冤似的看了乔自怀一眼。
“妈妈生你的时候在北市，你自然也是北市户口，我们想着以后还是让你回北市参加高考就没把你的户口给转过来，这件事我们之前就想和你商量，但是又怕影响你的考试成绩”
“我为什么必须去北市读高中参加高考？就因为户口在北市？”
“高考不是必须回原户籍，但你去了考上好学校的概率会更大。”
“你们也会去吗？”
张归美沉默不答，只是把高考报录比、分数线，各地考生人数差异等等简单给她讲了一遍，乔自怀知道这种事情接受起来需要缓冲时间便开口安慰道。
“现在还有不少家长钻政策漏洞特地赶在上高中之前想办法把孩子户口迁到低录取分数线城市的，你只是回户口原籍读书正常参加考试，别想得太多了。”
“我是‘去’北市，不是‘回’北市，如果我一开始就在北市出生，你们为什么又要到阳城来？我在阳城长大，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北市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的地名。”
乔鸢薇无法理解声音也拔高，这几天以来对通知书的焦虑都涌上心里变成委屈。
“你们现在突然告诉我其实我是北市的，还要我别多想，我怎么不多想啊？是不是哪天你们告诉我，我是个孤儿是你们捡来的也要我别多想？”
“乔鸢薇你最好想清楚自己要说什么再开口！”
乔自怀也被她的话激得生气起来。
“你妈妈身体不好，恰好我工作调动到阳城发现这里的环境比北市好，有利于她调养身体当然要把她接过来安家。你知不知道北市户口有多难得？高考一分压死千万人，我们为你好为你考虑，你少在这里给我无理取闹。”
乔鸢薇倔强地把脸偏到一边拒绝和他再说话，她当然知道自己是捡了多大的便宜，中考班主任统计班里可以加分的同学名单时她也偷偷想过要是自己能加分该有多好，但现在真遇上了只有满心的抗拒。
“我想留在阳城。”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乔鸢薇崩不住开始流眼泪，“为什么我必须要去北市读高中！我不要加分还不行吗！”
乔自怀一贯的好脾气也忍不住用手指着她，“乔鸢薇，你今年初中毕业，马上再过三年就是成年人了，你别太幼稚！别忘了中考你考完数学因为错了一道填空题丢分后吃不下饭的时候！”
张归美怕父女俩越吵越烈，招呼他出门遛几圈弯再回家。乔自怀绷着脸站在门口回头又说，“你别把你妈妈给气着了。”
大门“嘭”的一声关上，乔鸢薇也从沙发上起身抽了两张面巾纸想回房间。
张归美拉住她的手，她抽噎着回答，“我现在不想说话，不想气着你。”
“我早就想过你会是这个反应了。”
张归美要她坐下，乔鸢薇别扭了一会儿耍赖似的躺在她的腿上。
曾经她也是这样像只小猫似的趴在张归美的膝头听她讲故事，现在躺下却是自己也感到有些奇怪。
张归美实在是太瘦小了，以前她明明要仰头才能看见她温柔如水的眼睛，现在却变成了要张归美抬头才能看到她。
“我们乔乔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小学毕业还没有一米六，现在都快一米六八和妈妈一样高了。手长腿长，早知道应该送你去学跳舞。”
“学跳舞可以不去北市吗？”
“你为什么不想去北市？”
“我在北市没有认识的人，你们还有我的朋友都在这里。”
“可是妈妈刚到阳城来的也是没有认识的人啊，你从小学到初中不是也交到了很多新的朋友吗？而且要是你去省城读高中也是离开我们，这是一样的。”
张归美说其实每个人都是一只小鸟，翅膀生来就是为了飞翔，只不过有的人飞得远飞得高，有的只是在一个圈子里打转。
“你现在只是暂时飞远一点，真的飞累了还可以随时再回来。”她问她，“你不想看看新风景吗？”
“我想和你们一起看新风景。”
张归美摇头，“你又把蒲公英的故事忘了。”
“我没忘！”
某年冬夜她们一起窝在被子里，一旁的床头柜上立着老式的拉绳台灯，张归美在柔和的灯光下告诉她任何人都会面临分别，即使是父母与子女也不列外。
乔鸢薇毫无意外地在听后大哭了一场。
蒲公英，蒲公英，被风吹走的蒲公英，被迫离开的蒲公英，漂泊无定的蒲公英。
她不想做蒲公英。
“康叔叔知道你爸爸想让你去北市读书的事还帮了不少忙，这所学校也是他提供的联系方式，要是能去你可以暑假就去熟悉一下北市的环境。”
乔鸢薇沉默不语，张归美无可奈何地叹气。
“我会尽快好起来去北市陪你的。”
“真的吗？”
张归美依旧温柔，“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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