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劫难逃

　　下午三点多，园长组织其他老师出门发传单去了，留下Ariel和钟雪晴边做表格边看门。Ariel等老师们都走后，这才放心大胆地对钟雪晴说：“Yuki，我俩也太惨了，她们都去发传单了，我们还得在这里打字。我都要老眼昏花了。”
　　钟雪晴何尝不是两眼酸胀呢？她揉了揉眼睛，回答道：“虽然这么多资料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但是我反而宁愿在电脑面前打字，也不愿意抛头露面地发传单。我都要社交恐惧症了。”
　　Ariel开玩笑道：“那是你发的次数还不够多，信念感还不够强，再多发段时间就习惯了。”
　　“那我还是宁愿别习惯吧。”钟雪晴满脸苦大仇深。
　　她俩继续打字。纸质信息表上，有的家长写的字苍劲有力、端正大气，美得让人印象深刻。当然，也有的家长的字以其他的方式令人见之难忘。譬如，这一排字简直是龙飞凤舞、难以辨认，一副潇洒过头的模样；那一排字一个个奇形怪状、东倒西歪，跟喝醉了酒爬不起来一样。钟雪晴心想，果然字是一个人的名片。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我们得先从练好字开始啊！不然，要是字写得太丑，等以后有了孩子，要给孩子家长签字时，老师没准误以为是孩子自己签的，反倒让孩子蒙受不白之冤。
　　钟雪晴以前学政治的时候，书上说时间具有一维性，空间具有三维性。老师让大家把时间想象为一条无限延长、永不休止的射线，而把空间想象为平面直角坐标系。而她和熊梦雪两人就是两个在时间和空间制约下不断运动的点，一刻不停地书写着各自的人生轨迹。
　　同一时间的流逝下，不同空间的钟雪晴和熊梦雪做着不尽相同的事情。
　　钟雪晴在教室里和淘气的孩子们斗智斗勇时，熊梦雪还沉浸在酣梦中尚未醒来；钟雪晴在幼儿园冥思苦想公众号文章时，熊梦雪正趴在床上看小说看得不亦乐乎；钟雪晴趴在地上擦地时，熊梦雪在宿舍翘着二郎腿边嗑瓜子边追剧；钟雪晴饿着肚子加班时，熊梦雪喝着奶茶吃着麻辣烫。
　　除了这些不同的事情外，她们有时也同时做着相同的事情。比如，钟雪晴下班后趴在床上看每天必看的快乐源泉《搞笑一家人》解压时，熊梦雪也正趴在床上看着搞笑综艺；钟雪晴在宿舍吃着最爱的橘子时，熊梦雪也正吃着挚爱的蛋糕；钟雪晴进入梦乡时，熊梦雪也安然入眠；钟雪晴给妈妈打电话诉苦时，熊梦雪正和男朋友甜甜蜜蜜煲电话粥。
　　还有，就是她们每天雷打不动的微信聊天。虽然熊梦雪辞职了，她们的空间距离拉远了，但她们的感情却分毫不散。钟雪晴会向熊梦雪讲班上小朋友的可爱故事，或者吐槽园长又让她加班做海报；而熊梦雪会倾听钟雪晴的小快乐和小牢骚，并且把自己觉得好看的小说和电视剧推荐给她。
　　时间就这样进入到十二月。幼儿园的圣诞活动离得越来越近了，老师们也越来越忙碌起来。而不巧的是，园长偏偏又在这个时候生病了。她每天戴着口罩，也不去接触小朋友，避免感冒传染。钟雪晴看着园长作为一园之长，已经这么有钱了还这么努力，觉得佩服和心疼的同时，也暗暗觉得这有点是自找的。因为不只是钟雪晴她们这些员工是单休并加班的状态，园长也是。总这样下去，就跟机器会耗损折旧一般，身体也容易因为太过劳累、抵抗力下降而出现问题。但凡园长舍得多招几个人，来分担分担繁重不堪的任务，她也不至于累到生病。
　　而园长终于在一次开会时，宣布她又面试了几位老师，幼儿园明天会新增两位老师，和一位管教学的副园长。
　　园长介绍说这两位老师都很多才多艺，一个是在培训机构教舞蹈的，一个是在培训机构教画画的，都有艺术特长。园长更是着重介绍了这位副园长。副园长是园长的多年好友，两人情同姐妹，而且副园长的综合素质很强。钟雪晴想起来，之前的东东事件后，园长出台安全准则时，就是和这位从未露面的休假中的教学副园长沟通的。
　　于是老师们也很好奇新来的老师会是什么样的，尤其是这位空降的副园长。
　　第二天，钟雪晴慌慌张张冲进幼儿园后，在走廊的拐角处差点撞上一个端着一碗面条的年轻女老师。她连连道歉，对方淡然一笑，并未介意。钟雪晴赶紧打了卡，边换工作服边想这个美女老师是那个会跳舞的，还是会画画的。钟雪晴看不出来，因为看着都挺像的。这位老师和上个月新来的Vivian老师一样，个高，又瘦，还挺有气质，挺像会舞蹈的，但画家中也不乏气质美女，钟雪晴猜不出。反正等会儿园长肯定会介绍的。
　　老师们坐在一起吃早饭时，园长边吃早饭边向大家介绍了两位新老师和副园长。先是会跳舞的新老师——是位长相很可爱的年轻女老师，笑起来甜甜的，让钟雪晴想起了熊梦雪。钟雪晴想，那刚才那位美女老师肯定是会画画的老师咯。然而，会画画的新老师是一个身材微胖的年轻女老师，看起来比较文静。钟雪晴心中一沉——不会吧，难道那个年轻的美女老师是副园长？
　　的确，她只能是副园长。钟雪晴心想，园长说副园长比她小五岁，而钟雪晴知道园长三十八岁，那么美女副园长就是三十三岁了？钟雪晴还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就二十几呢。
　　要是我三十几岁的时候还能保持这样的身材和颜值，能这样显年轻，那就好了。钟雪晴心想。不过她又想，她们班的Lara老师五十几岁了，依然是好身材呢，并且看着也比同龄人年轻不少。看来，保持年轻的心态和持久的自律很重要。
　　偏偏钟雪晴这个年轻人天天暮气沉沉，怨气深深，虽然她尽力压抑着自己的疲惫和厌倦，很少让大家感知到。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钟雪晴挺怕这个副园长的大火就要围困住她们这些任人宰割的小可怜。然而，副园长虽然做事雷厉风行，但也很亲善随和，没有什么官架子，很快就和大家熟络起来。钟雪晴也觉得对员工而言，能有这样好性格的领导，是一件开心与幸运的事。
　　那位微胖的会画画并且会美术设计的新老师Emma一来，就承担了幼儿园的P图和制作传单海报的工作。除了在教室照顾小朋友的时间外，Emma就一直坐在前台的电脑前，俨然另一位行政老师。除此之外，因为她会画画，她还负责了圣诞元素的绘画。
　　钟雪晴心想，能花钱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老师们辛辛苦苦花时间费力气地动手做环创呢？直接在淘宝上买现成的不就好了吗？当然，她知道，买东西要花钱，而要老师做不用花钱，毕竟老师是天然的廉价劳动力。她已经知道园长的口头禅了，“开源节流，开源节流”。
　　因为这位会画画的Emma老师比较优秀，承担了不少工作，这对她自己而言很辛苦，但是对那位会跳舞的Helen老师而言，却是件好事了，因为她可以因此而稍微轻松一点。对，只是稍微。因为没两天，Helen也有了任务，就是组织老师们排练圣诞节的舞蹈。本来Ariel提议就把之前家长参观幼儿园时她们六位老师跳过的舞再跳一次行不行，园长说不贴合圣诞节主题，直接否定了。所以，她们只能重新学习新舞蹈。Helen就负责组织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六位老师排舞。也就是说，Helen代替熊梦雪，成为了她们这个六人舞团的C位。而肢体不协调的钟雪晴，再次要被迫跳舞，这对她而言无疑又是受酷刑。
　　而钟雪晴在上班、练舞、做公众号、写教案、做手工教具之余，还得每天机动灵活地做园长和副园长安排的各项事宜——园长接待家长时帮忙家长照看孩子、制做圣诞节邀请函、制作圣诞活动游戏环节的道具、参加两位园长开展的幼儿园五大领域培训、接受两位园长随堂听课、和Ariel等人一起去汉正街采购圣诞用品……
　　钟雪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高速运转、永不停止的陀螺，就快转不动了。但是生活和工作以及她个人的责任心就是那根不断鞭策她的鞭子，让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令大家人仰马翻的圣诞节总算是熬过去了。虽然前期准备工作纷繁复杂、排练演习忙中添乱，但是园长带着老师们一遍又一遍地捋顺流程、改进方案，所以最终，圣诞活动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小朋友们互换圣诞礼物的环节，更是欢乐温馨。而活动的最后，老师们当然又是意料之中的加班。
　　毕竟狂欢过后是落寞。家长和孩子们心满意足地回家去，而老师们还得齐心协力把场地打扫干净。
　　这天下班后，钟雪晴给熊梦雪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把自己这些天的苦闷和心酸一吐为快。熊梦雪边听边和她一起吐槽，帮她生气，为她不值。
　　钟雪晴觉得自己已经很辛苦难过了，殊不知，更令她心力交瘁的事，还在后面。
　　这天是周六，大家照常按照两位园长的安排来完成工作。下午三点半，园长安排老师们分小组去不同地点发传单。但是园长让钟雪晴当天必须做完的公众号她还没做完，她问了园长她是先去发传单，还是先做公众号，园长让她先做公众号。于是钟雪晴就留下来，继续做公众号。她暗自开心：那今天可以不用去发传单了吧？
　　做完公众号后，她又给园长审核，园长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她改到园长终于通过后，这才了却一桩心事。
　　这时也不早了，四点半了，钟雪晴心想，都差不多快要下班了，应该不会再让我去发传单了吧？这下可以逃过一劫了吧？毕竟周六一般都比平时要早下班。
　　未曾想，园长猝不及防地说：“Yuki，你把这些传单拿去发吧。给你的任务是至少要收集到一个孩子的信息，一定要有家长的电话号码。”
　　钟雪晴只得接过园长给她的装备——塑料袋里装着打气筒、气球还有传单、信息表。她虽然心中不满，但也没法表现出来，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要她的钱，她要你的命。
　　她带上手机，拿着装备，生无可恋地走出幼儿园。
　　她一向不喜欢发传单，之前都是团体行动，大家一起发，有人陪着自己，至少不至于那么尴尬。而现在，她一个人去发传单不说，还要采集到有意向的学生信息！这难度对她而言，无异于要她当街找到一个优质男朋友，基本上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一走出幼儿园，就看到大部队已经发完传单回来了。Lara问道：“Yuki，你一个人去发传单吗？”
　　钟雪晴可怜巴巴地点点头，Lara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而Ariel只能同情地拍拍钟雪晴的肩膀表示安慰。
　　钟雪晴一个人走往商贸中心，越走越觉得委屈，忍不住给熊梦雪发了个语音消息吐槽：“梦雪，园长居然这个点让我一个人去商贸中心发传单，还要我必须要到一个家长的电话号码。你知道我很讨厌发传单的，这下还只有我一个人，我怎么可能要到家长的电话号码啊？”
　　熊梦雪立刻就回了消息：“啊？她们怎么这样啊？那我去陪你吧，还是以前发传单的老地方对吧？”
　　钟雪晴听到熊梦雪的回复，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吗？你真的要来陪我？啊啊啊你真的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听到让我一个人去发传单的消息，都要崩溃了，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是真的，我现在就出门，打个的过去，二十分钟左右赶到吧！”熊梦雪豪气冲天地说。
　　“好，有你来，我就有信心多了。那我先去给我们一人买一杯Coco奶茶，带着奶茶等你。”钟雪晴愁云惨淡的脸终于阳光灿烂起来。
　　钟雪晴提着奶茶在老地方等着熊梦雪，一扭头，正好看到熊梦雪迈着欢快的脚步向自己一路小跑过来。钟雪晴把奶茶提起来，正好递到熊梦雪面前，笑意满满：“梦雪，你的奶茶！”
　　“谢谢老板！”熊梦雪抱着奶茶乐陶陶。
　　“什么老板，明明是发配边疆的可怜人罢了。”钟雪晴忧伤道。她让熊梦雪帮忙把她自己的奶茶也提上，开始打气球。
　　熊梦雪为她不平：“她们也是的，干嘛让你一个人出来发传单啊，以前不都是一群人的吗？”
　　“我在做公众号，还以为能侥幸逃过一劫。结果是命中注定，在劫难逃，做完公众号还是要发传单。”钟雪晴边打气球边气鼓鼓地说。
　　两人做好准备工作，就开始在大街上寻觅发单对象了。远远的有一个奶奶带着孙女过来了，熊梦雪鼓起勇气迎上去，先把气球送给了小朋友，又把传单发给这位奶奶，开始卖力地介绍着幼儿园。可惜，这位奶奶听熊梦雪开始推销后，就毫不犹豫地把传单和气球都还给了她，拉着孙女小跑着躲得远远的。熊梦雪一脸无奈地走回钟雪晴身边。
　　钟雪晴知道其实熊梦雪也不喜欢发传单，何况她早都辞职了，只是来帮助自己而已，却都这么努力。当即，钟雪晴也就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厚着脸皮把传单给发出去、把电话给要回来。她朝着一对年轻夫妇势在必得地走去。
　　“小朋友真可爱，送你一个气球好吗？”钟雪晴弯下腰，把气球递到小朋友手上。
　　小朋友正打算接，孩子的妈妈对孩子严厉道：“不要接陌生人给的东西！”
　　孩子委屈巴巴地望着妈妈，又望望鲜红鲜红的气球，只好收回了手。
　　钟雪晴尴尬地补救说：“这位妈妈还是很注重培养孩子的自我保护意识的。您的孩子上幼儿园了吗？我是幼儿园的老师，这是我们幼儿园的资料，您可以……”钟雪晴话还没说完，孩子爸爸妈妈就拉着孩子快步走开。
　　钟雪晴叹了口气，转过身，正好两个小朋友朝她飞奔过来，边跑边喊：“我要气球，我要气球！”钟雪晴送了小朋友一人一个气球，小朋友拿了气球，乐乐呵呵地跑回去找爸爸妈妈去了。
　　哦，原来这俩孩子真的是冲着气球来的，还害得钟雪晴白白激动了一场。
　　钟雪晴发传单的过程中，熊梦雪又打了几个气球，也拿着气球走到钟雪晴身边。她俩左手拿传单，右手拿气球，背对而立，各守一方。熊梦雪说：“晴儿，你放心，你的背后就交给我了。”
　　钟雪晴笑道：“好，谢谢熊女侠。”
　　两人卷土重来，同时出击，尽管被人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但她俩依旧相互鼓励、永不言弃。二十分钟过去了，气球倒是送出去不少，传单也发了一些，但一说到要电话号码，对方立马就借故离开。
　　眼看着天色不那么明亮了，钟雪晴和熊梦雪转移根据地，再次冒着被保安驱赶的风险，进入商贸大楼内发传单。
　　她俩来到一个卖童装的店门口，继续发传单。
　　“您好，我们是幼儿园的老师，您的孩子几岁了，上幼儿园了吗？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我们幼儿园……”
　　“您好，我们是双语幼儿园的老师，我们这儿每天都有外教课的，从小培养孩子的语言感知能力……”
　　“这位家长您好，我是幼儿园的老师，想向您介绍一下我们双语幼儿园……”
　　“这位家长您好，小朋友好漂亮啊！我是幼儿园的老师……”
　　“我们幼儿园注重培养孩子的表达能力、自理能力和合作意识，欢迎您来我们幼儿园参观！”
　　“我们幼儿园都是小班化教学，每个班至少配备三名老师，每个班不会超过十八个孩子，确保每个孩子都能受到老师的充分关注。欢迎您打电话咨询或者来幼儿园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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