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状况连连

　　“这位家长……”
　　熊梦雪准备好的台词还没说完，对方扬起手中的传单不耐烦道：“你们刚才已经给我了。”
　　“这样啊，不好意思，欢迎您来我们幼儿园参观！”
　　而钟雪晴正对一位家长介绍着幼儿园的大致情况：“我们幼儿园的老师都是很有活力、很有经验的老师……”
　　“我看你们俩也没多大啊，你们很有经验吗？”家长看似客客气气，实则毫不留情地反问道。
　　钟雪晴自然不可能告诉对方其实自己还没转正呢，只好随机应变道：“可能是和孩子相处久了，显年轻吧。”
　　……
　　两人早就把面子抛在脑后，钟雪晴只知道，除非自己要到一个电话号码，否则就不能下班，而熊梦雪也深深知道这一点。于是两人相互打气，卷土重来。
　　“哎哎哎，怎么又是你们？说了不能发传单的！”之前发传单时遇到过的保安大哥发现了她们这两个可疑人物，上前制止了她们的不当行为。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钟雪晴赶紧回答，和熊梦雪灰溜溜地逃走了。
　　走那当然是不可能走的，不然去哪里要到这一个难于上青天的电话号码？她钟雪晴总不可能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填上去吧？
　　熊梦雪问：“晴儿，要不你把我男朋友的电话号码填上去算了吧？我看我俩真的是流年不利，今天这个任务真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钟雪晴看看时间，快五点半了，但她还是想再努力一把，没准下一个家长就愿意给电话了呢？
　　她们特务一般小心避开保安的巡查，偷偷来到小孩聚集的游戏城，开始在里面寻找目标。她们和几个带孩子的家长聊了聊，对方都有礼貌地委婉拒绝了。钟雪晴的心一次又一次地受到打击，虽然她知道对方不给电话是常态，换做是她自己，她也不会留下电话的，但她还是希望能有个好心人可怜可怜她，给她一个电话号码。
　　会有吗？
　　她不知道。
　　似乎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你不知道付出会不会有回报，但你知道，不付出就一定不会有收获。
　　钟雪晴看到一位奶奶在看她的孙子玩钓鱼游戏。她今天已经主动搭讪过几十次，也被拒绝过几十次了，先前还很在意的所谓的“面子”，她早就不知道是什么了。反正也不在乎多被拒绝一次，于是她壮着胆子走过去，开始向奶奶介绍：“这位奶奶您好，我们是双语幼儿园的老师，小朋友上幼儿园了吗？”
　　这位面相很善良的老人耐心回答：“还没有。”
　　“那你们可以考虑考虑我们幼儿园，我们每个班都是小班化的，不超过18个孩子的。并且我们幼儿园的老师都很认真负责，每天还有外教教孩子学英语。您的家应该就在附近吧？我们幼儿园也离这边挺近的，你们接送孩子也方便。您可以把我们的宣传单带回家给孩子的爸爸妈妈看看。”钟雪晴适时地递出传单。
　　“好的。”这位面善的奶奶接过了传单。
　　钟雪晴见有戏，继续乘胜追击。
　　“我们幼儿园经常会组织一些参观活动，您可以留一个电话号码，等有活动的时候，我们会打电话邀请您带着孩子来参观。”钟雪晴说到这里的时候，虽然她心目中万分希望对方留下电话号码，但是实际上，她也清楚，99%的情况下，对方就会或委婉或直接地拒绝掉了。不过，她还是怀有一丝希望地把笔和信息表递了过去。
　　出乎意料，不知道这位奶奶真的有需求，还是钟雪晴眼中的真诚打动了奶奶，又或者是纯良的奶奶不懂拒绝，总之，钟雪晴手中的笔和信息表被接了过去。
　　这砸在手里送不出去的笔和信息表终于送出去了！钟雪晴一瞬间内心激动万分、感动不已，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恨不得当场给老人跪下以表谢意，却还要竭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她总不至于当着这位奶奶的面大笑出声，那奶奶怕是要以为钟雪晴这孩子病得不轻。钟雪晴朝熊梦雪看了一眼，熊梦雪眉开眼笑地冲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老人填完信息表后，钟雪晴接过，向老人连连道谢，并祝小朋友健康成长、幸福快乐。
　　她怀着满心的激动、欣喜和感动跳过去挽着熊梦雪的手，走远了些这才欢欣鼓舞地说：“我居然要到了！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熊梦雪接茬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两人牵着手相视而笑，原地蹦圈，笑得真诚，笑得傻气。
　　“我的奶茶都冷了吧？我看看。”钟雪晴从自己装传单的塑料袋中拿出奶茶，只有那么一丝余热。她拿出吸管，戳开奶茶塑封纸后，开始享受迟来的甜蜜果实。
　　虽然等了太久，奶茶早就冷掉了，但钟雪晴仍然感到香浓爽滑，美味无穷。这简直是她喝过最最好喝的奶茶了。
　　就像那位老人填的信息表，解救了一个因没能完成任务而无法下班的年轻人。而这杯奶茶，抚慰了一个被拒绝无数次后终于被接纳了一次的打工人。
　　熊梦雪挽着钟雪晴的手说：“恭喜晴儿喜提下班！早就要你快点把奶茶趁热喝了算了，你不听，非要要到电话了才喝。现在奶茶冷了吧！”
　　“冷了也好喝！梦雪，还好有你陪我，不然我一个人肯定没有办法完成任务的。”钟雪晴由衷感谢。
　　“这有什么的，我们是好朋友嘛！那你现在还要回去吗？”熊梦雪问。
　　“还要的，我没拿包，这些传单也要带回去。要不你和我一起吧，我请你去吃饭。”钟雪晴拉着熊梦雪的手不放。她已经从熊梦雪那儿学到了这个死乞白赖的招数。
　　熊梦雪莞尔一笑：“吃饭可以有，但是必须我请啊！上次你请了我，这次该我请你了。”
　　钟雪晴断然拒绝：“不行，你都没工作，还是我请，说好了等你找到工作再请我。”
　　“那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你每天这么吃苦受罪换来的。这次必须我请，不然我以后都不找你玩了！”熊梦雪佯装生气。
　　钟雪晴对熊梦雪无可奈何，只好答应这次熊梦雪请客。
　　总算是解决了这次的发传单问题，而其他事情又接踵而至。
　　副园长每天画着精致的妆容，一副知性温柔的模样，大家都很喜欢她。这天，在每日例会的时候，她当着所有老师的面对钟雪晴和颜悦色说：“Yuki，我观察了一下，整个幼儿园，就只有你是全素颜。”
　　钟雪晴心中一滞，悲哀心想，难道副园长这是……嫌我丑吗？
　　“Yuki啊，我给你提几个建议。你的头发总是这样扎成一个马尾，太素了，不够洋气。你可以跟着网上的小视频，学学怎么把头发编得美观一点。有那种蜈蚣辫，就很好看的。”副园长耐心劝说，“还有，你的眉毛也要打理一下。你看看Lara老师，可比你时尚多了。你最好去纹个眉，我这有认识的人，可以给你推荐一下的。我们作为幼儿园的老师，要打扮得年轻漂亮，孩子才更喜欢我们。”
　　钟雪晴没好意思看Lara老师。而且她原本就知道Lara确实衣着、妆容都很得体，并且一直都是个端庄优雅的女性。
　　副园长当众对她的打扮评头论足，说得好听叫好心提建议，说得难听，其实就是对她有意见。就是嫌她土，不能给幼儿园撑门面呗。
　　可是，建议还没完。一直没说话的园长也表态（插刀）了：“是的，Yuki，你要涂点口红，这样气色会好得多。还有，你的头发，可以去烫个自然清新的卷发，或者染个颜色，这样会给自己加分很多。我们做老师的，要多注意个人形象。”
　　我又不是去选美的，又不是出道当爱豆的。工资没发多少，这倒是又要我烫头、又要我纹眉、还要我买口红。我就想当一个默默无闻、朴实无华的老师不行吗？钟雪晴默默腹诽。
　　她只是默默不语，没做出承诺。不过，当天回到宿舍，她还是把自己一年涂不了两次的口红给翻出来，第二天上班时，满心怨念地涂了口红。虽然，涂完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确实气色提升不少。
　　但她还是讨厌被迫化妆。怎么，自己连不化妆的自由都没有了吗？身体和时间都不自由，现在，不化妆的自由也要被剥夺吗？
　　好吧，事实就是，她并没有自由。
　　又一天，每日例会时，副园长着重强调了安全问题。她郑重其事地说：“对于安全这一主题，我们再小心都不为过。但是，还是存在一些被我们忽略的细节。”
　　钟雪晴心里发虚，眼皮直跳，知道副园长是要说她们了。
　　果然，副园长顿了一下，有意无意地瞄了一下钟雪晴她们这边，继续说：“今天我和Cindy经过小班门口时，发现Judy一个人在走廊上玩。我问Judy为什么一个人在走廊上，她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我就带着她去问小班的老师，居然小班的四位老师，没有一个人发现Judy不见了，是我带着Judy去找她们，她们才知道Judy曾经不见过。”
　　钟雪晴心中煎熬万分，Ariel、Lara、Vivian也是。
　　“这个事情，我知道，跟孩子太小、不受控制、自己趁老师不注意随意跑出教室也有关。但正是因为孩子小、不懂事，所以才更需要我们老师的耐心细致、认真负责、精益求精。除了时时刻刻关注孩子之外，老师们进出教室也一定要切记随手关门！今天是刚好我和Cindy经过，把Judy带回教室了。要是我们没去呢？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三岁的孩子一个人在走廊上玩，无人监护，万一发生意外了怎么办？谁承受得了后果?谁负得起责？怎么跟她的家长交代？我们幼儿园还办不办?希望这件事情，引起所有老师的重视！我不希望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现场一片死一般的静默，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听得到。小班的四位老师都没有说话，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听着副园长的教育。她们知道，无论如何，孩子在学校出现任何安全问题，她们老师的确都有监管不当的责任。而今天，大家在教室里做游戏时，这孩子在老师们照顾其他孩子时，趁乱跑出教室，虽说是她自己做出的这种行为，但也的确有教室门没关牢的原因在。
　　不管没关门的人是谁，她们老师在下午得知这件事后，就再三地相互提醒，一定要关门，一定要关门，一定要关门。
　　有时候老师也不是故意没关门，而是着急忙慌地去做事，而忘记关门了，或者以为自己关上了门，就走了，实际上门没关严，又弹开了。
　　钟雪晴曾经好几次见门没被别的老师关严，而主动去把门关好。她还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关门后再推一推门，以确认门是否真的关严实了。她一直都有检查的好习惯。不论是考试，还是平时做事。总之，多检查，总归是件好事。
　　但这件事就是这样发生了，事实就是事实，她们无话可说。所幸副园长发现及时，孩子没有什么意外。可是万一孩子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磕着碰着，伤着摔着……钟雪晴不敢细想。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她都觉得，等待她的，是死路一条。
　　虽然小祖宗东东已经离开了两个月了，但是钟雪晴心中却一直没有忘记那两件事——东东从一米高的置物台上摔下来，以及东东被小霸王King抓伤脸。每每回想起来，她的心中都如针扎般，百爪挠心，难受不已。
　　她一直以为，只要她们老师小心小心再小心，孩子们就能安安全全、健健康康。但是实际上，却常常事与愿违。孩子们太小，有时不受控制，而老师们的注意力也有限，有时难免顾此失彼。如果再多遇到几次孩子受伤事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能有多坚强，能有多坚定。
　　除此之外，钟雪晴真真感觉园长和副园长不只是把“开源节流”作为口头禅而已，而是真正贯彻落实到工作的方方面面、生活的点点滴滴。
　　譬如，园长说钟雪晴洗碗时水放得太大了。钟雪晴自觉把水从中等大小程度调成涓涓细流模式，心里默念：我开得也不大吧，再说我总得把碗洗干净吧。
　　又譬如，老师们的伙食一如既往地能省则省，菜色永远是没看头的，白瞎了厨师刘师傅的好厨艺，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钟雪晴也早早就对午餐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和幻想。每天中午，也只是机械地进行咀嚼和吞咽动作，把肚子填饱罢了。
　　此外，园长有一天甚至因为一件在钟雪晴看来完全细枝末节、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对她进行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教育，分好几个论点，找不同的论据，去说服钟雪晴，告诉她作为员工一定要把幼儿园当作自己家一样，要学会为幼儿园开源节流，要学会为领导分忧解难。巴拉巴拉巴拉巴拉，此处省略一万字。
　　钟雪晴那天虽然一声不吭地听完了所有的话，但是她心里却并不那么服气——她知道，自己的确是用了幼儿园的物资来为工作服务，但这物资，撑死了也不值两块钱吧？虽然她是廉价劳动力，但是她这几个月来，光是加的班，折合成人民币，都不止两块钱吧？怎么让她免费加班的时候，不跟她谈钱，而她用了原本就是给老师们工作使用的物资，却要批评她不懂得为幼儿园开源节流呢？哦，所谓的“开源节流”，不过是一再地压榨老师们的剩余劳动力罢了。
　　她真搞不懂，园长开口闭口总是“格局”“眼界”，她实在不知道，为了这不到两块钱的小事而和她斤斤计较半天的园长，到底有多大的格局，有多高的眼界。
　　又或许是钟雪晴自己格局太小、眼界太低，着实理解不了有鸿鹄之志的园长吧。
　　这周六，钟雪晴宿舍考研的小伙伴六点多起床时，惊叹道：“哇，下雪了！”“好漂亮！”
　　钟雪晴周六上班时间比平时晚，此时她正蜷缩在温暖舒适的被窝中不想动。她从暖洋洋的被窝中伸出手拿起手机，幻想园长有没有可能体恤民情，赦免她们，让她们今天不上班算了。但是很显然，是她想多了，群里一条消息都没有。
　　等考研的小伙伴们都出门之后，钟雪晴熬到七点，发现群里还是没有一条消息，果然，不上班的幻想显然是不现实的。她挣扎着起床，看着依旧窝在床上酣睡的不考研也不上班的姗姗，深深羡慕她的自由无拘。
　　她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加绒的打底裤，又套上毛绒绒的围巾，背上自己的小书包，就踏上了风雪上班路。她经过食堂时，去买了一个饼子和一个鸡蛋，在食堂匆匆吃了几口，就继续踏上上班路。
　　还好钟雪晴穿着防滑的雪地靴，又在脚下贴了两个暖宝宝，所以还算暖和。不过她依然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不然，要是一不小心摔一跤，那就真的不用去上班了。比起伤筋动骨去住院，她还是宁愿叫苦连天去上班的。
　　这从宿舍到公交站步行十分钟的路程，愣是被她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了十五分钟。虽说冬天出生的钟雪晴天生爱雪，并且她名字里就有个“雪”，但真要她大周六、大雪天去上班，她倒也真心不愿意。
　　可打工人的真实想法老板又怎么会在意呢？打工人不过是工具人罢了。
　　她看了看时间，七点五十了。她一边刷手机一边等车，看到站牌下有好几个和她一样的大学生也在哆哆嗦嗦地等车，不禁想：是什么支撑着他们在冰天雪地的大冷天出门呢？我是为了工作迫不得已，那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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