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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钥匙


虽说这场会面的上半场全程被继母牢牢把握着节奏,但仍然改不了这是一场“相亲”的事实。

        于是到了下半场,她就非常自然地寻了个理由跑路,顺便还拎走了看戏的卫蕊,和余下两个眼睛里一直在朝谢良辰“嗖嗖”扔刀子的无关人士。

        灯泡们纷纷主动或被迫地撤退,清场完毕。

        “没人了,那谈谈吧。”

        眼见着继母的背影已经瞧不见了,我就立刻恢复了往日被批评“坐没个坐样”的懒洋洋姿态,抱着一盘浇了蜂蜜的葡萄开口。

        笑话,和谢良辰天南海北乱跑了大半年,花楼我们俩都一起进去听过曲儿了。这厮还为此换了个笔名,偷偷写了册风靡一时的《大尧花魁录》,对方什么样谁不知道啊。

        结果谢良辰这厮竟然也施施然坐了下来。

        “谈什么?和谁谈?岭南王世子谢肇晴?还是船樾居士?”

        我吐掉葡萄皮,翻白眼:“两个一起谈!”

        他就笑:“表妹……”

        见我一个白眼飞过来他又立刻改口,“好好好,江姑娘。不过讲道理,你当初随书局南下时,要找的可是船樾居士。要是我上赶着向你亮明身份,你难道不会更以为我这人有什么毛病不成?”

        其实他说的也是实话。

        我当初只是想见写下《朝夕记》的先生一面,和他究竟是谁并不相干。

        而经过这一年的相处,谢良辰也知晓我并不是个看重家世出身之人,慢慢相处成为朋友,觉得不该再有所隐瞒,才终于袒露了真实身份。

        想到这里,我有点不好意思,就讪讪地把装葡萄的水晶碗往他那边推了一推,又掀起眼皮,含含糊糊地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啊?”

        这厮显然也是准确接收到了我的示好意图,一双狭长的凤眼再次眯起。

        “山人自有妙计。”

        “此人先前一直对你有所欺瞒,诡计多端。”

        “是极,城府颇深,虽有才华但绝非善类,不可深交。”

        “而且还油嘴滑舌。”

        “轻薄无形。”

        “举止轻佻。”

        “不矜细行。”

        “不成体统。”

        “吊儿郎当。”

        ……

        好不容易才把谢良辰送进对面府邸,我正想着好歹是能和继母交差了,结果刚一回头,却又在自家大门口对上两双乌溜溜的眼睛。

        吓得我心都一瞬间跳到嗓子眼。

        我顺手推了一把就站在我身后装背后灵的秦遮和谢望切:“干嘛。”

        于是这两个家伙就跟成语接龙似的展开了对谢良辰的批判。

        我起初还为表虚心,强撑着眼皮子在听,后来眼见着他们是不把全大尧能用的贬义词都用上就不甘心,我干脆就坐在了大门门槛上,百无聊赖地抠了会指甲。

        “等他们说累了再喊我。”我靠在卫蕊肩膀上,有点犯困。

        然后就被这两位门神齐刷刷瞪了一眼。

        你说也怪,我方才试图打断他们的话说了一箩筐,秦遮和谢望切都跟塞着棉花球似的听不见,现在我这么小小声地和卫蕊咬耳朵,他们倒是一听一个准。

        所以刚刚就是在装聋作哑吧。

        谢良辰……好惨。

        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正坐在岭南王府的宅子里喷嚏不停。

        我拍拍裙子上的灰尘站起来:“行吧,那二位既然对谢良辰这么不满意,要不你们说个要求给我,你们觉得什么样的好,我按你们说的找。”

        结果他们俩又不说话了。

        谢望切目视前方,仿佛新桥胡同的巷子里突然窜出了一只大马猴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

        秦遮轻哼一声,故意侧过眼睛去不肯与我目光交接。

        我只好自己提议:“芝兰玉树?”

        谢望切把视线从“大马猴”身上挪回来,目光微垂看我一眼。

        “飒爽英姿?”

        秦遮终于不再在我开口时往另一侧扭头,毕竟再扭下去我也很担忧他的颈骨会“咯嘣”一声,产生什么无可挽回的问题。

        “俊俏清朗,出口成章?”

        这次谢望切冷淡自持地颔首。

        “横戈跃马,百步穿杨?”

        于是轮到秦遮不自在地攥拳轻咳一声,雪白耳骨又飞起一抹薄红。

        我长吁口气,心说总之今日是逃不过成语大作战这一关了,干脆就噼里啪啦蹦豆子一样往下继续——

        “文采风流。”

        “博闻强记。”

        “学富五车。”

        “出口成章。”

        “纬武经文。”

        “雄材大略。”

        “以一当十。”

        “……”

        眼见着两位门神倒是满意了,点头点得像是两只兔子,我却口干舌燥,灌了一碗茶水才缓过劲来拍拍手。

        “听起来很不错,那就这么定了。”我叉着腰,“接下来按图索骥的任务就交给二位了。”

        我满意地看见谢望切难得露出大吃一惊的神情,秦遮一双桃花眼瞪得都快变成杏眼,面上却还要真情流露出很是无辜的模样。

        “难道不是吗?我是个女儿家诶,在帝京城里有交情的人家也都在新桥胡同里。”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郑家哥哥和卫家哥哥都早就成亲了,对面谢良辰刚刚被否决掉……我只能拜托你们了呀。”

        我努力按捺住憋不住笑的嘴角,果不其然看见卫大姑娘听见我故意掐着嗓子,娇滴滴的那句“女儿家”时朝我比划的拇指。

        我在背后悄悄和她碰了下拳。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似乎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管今日继母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突然拉了我和谢良辰见面,我日后又作何打算,但起码都是要听话见一见的。

        毕竟在我母亲早亡后,是她温柔又关切地照顾了我十余年,早就与生母别无二致。

        我虽对谢良辰没什么想法,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十有八九日后与这位岭南湾世子还是只能做朋友,但依着继母的意思见见面罢了,还不至于拒绝。

        但是对于秦遮和谢望切……他们难道还能阻拦我一辈子么。

        于是不如就借着调侃的机会,半玩闹半真心地挑明。

        “阿遮没有同胞兄弟了我是知道的。”我伸了个懒腰,脸上还笑眯眯,“那太子殿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我?”

        “胡闹。”谢望切果然轻轻一甩袖子,“王府内院深不可测,没有几家是像岭南王那般人口简单好相与的,你这冒进的性子去了还不被生吞活剥。”

        “哦,其实我也没想去。”我就跟着点头,又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道:“只是方才我盘算了下你们的要求,感觉这些描述和你们俩本尊都还蛮像,就以为你们要有什么影分身兄弟要介绍给我呢。”

        “……”

        谢望切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

        秦遮这次不仅耳朵红了,就连脸颊都像是刚从蒸笼里滚了一圈。

        “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推荐……”我弯弯嘴角,“那就下次再说?”

        谈婚论嫁的人生大事就此翻页。

        我是打算再同卫蕊回去闲聊一番的,就想着反正已经在这了,不如先送在我家大门口兢兢业业当了半天门神的这二位回去。

        结果却惊讶地发现,他们都没上马车,转身离开的方向也与平日不同。

        “你们不回东宫和侯府吗?”我好奇地问。

        “不回。”这两个家伙倒是难得地异口同声。

        “那你们去哪?”

        “回家。”谢望切长身玉立,笑着颔首。

        “巧了,我也是。”秦遮悠悠地看了谢望切一眼,明明没笑,却偏偏就是让人觉得他心情颇为不错。

        “嗯?在哪?”我下意识接话。

        许是从前几年一起生活的习惯作祟,两人同时伸手,却是一左一右分别指了指国公府旁边的本来闲置的院子。

        “我家。”

        娘诶。

        梦里梦外两世为人,说句自大的话,我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

        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过我?

        不就是怕住得远了防不住谢良辰么。

        我本以为他俩是商量好的,一左一右共御外敌。不过这次秦遮却略微眯起眼睛,谢望切倒是笑得像是只狐狸,明摆着是故意的。

        看来这回大约是我哥算计了秦遮一招。

        卫蕊便在后头拉了拉谢望切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别忘了你们现在的情况,一致对外,一致对外!”

        她朝岭南王府的方向努了努嘴。

        许是和不正经的谢良辰呆久了,虽然卫大姑娘一早就同我说了她和谢望切清清白白,但这会我看着他们颇为亲近的小动作,还是没忍住脑补了一二才子佳人的戏码。

        比如——

        呆千金谈笑不觉情,俊太子古板如木头。

        我咧着嘴晃了晃脑袋。

        好容易那边“俊太子”在“呆千金”的提醒下回了神,从刚才就被我有意无意忽视掉的秦遮倒是走近了一些。

        他再一次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时机,这次笑容不再像是捉摸不住的雪光,而是更加意切情真了几分,甚至弯唇时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白牙。

        “姐姐,给你的。”

        说着,他摊开洁白掌心,把一串钥匙递到了我面前。

        我猜到这应该是他新买下宅子的钥匙,不由得有点尴尬,只好玩笑道:“我要钥匙干嘛,叩门就好了。难道你还会故意把我锁在外头不成?”

        “不是大门的钥匙。”

        他大概也明白我的想法。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不好,然而这位一点就透的当事人却没有我脑补的伤感或是别的情绪,只是低眸,看着脚下青石轻轻笑了一下。

        “是你房间的钥匙。嗯……还有些别的屋子。”

        “总之姐姐——”

        他注视着我,目光灼灼。

        “我想说的是,无论我在哪里,都永远有你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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