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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重归


“你怂恿什么一致对外,谢良辰又没招惹他们。”

        等到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两尊大佛,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这样和卫蕊抱怨。

        不过所幸之后的日子过得还算清闲,谢望切和秦遮似乎都被公事繁忙绊住了脚,两人都抽不出身过来看我。听说是西边战事吃紧,谢望切忙着周旋在朝堂之上,秦遮倒是相对更清闲一些,日日下朝回府前都要来江家转一转。

        卫蕊听说这事便朝我斜了斜眼:“他怕不是来监视谢良辰的吧?”

        “就你想得多。”我道。

        不过却也好像慢慢习惯了每天日暮时我家大门外会出现的人影。

        开始我还觉得有些尴尬,每当秦遮来了我就会故意别开头去,但一来二去却如同吃饭喝水般,似乎成为了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果然是天长日久最可怕。我吃着葡萄,慢慢在心里感慨。

        然而就像是始终不曾泛起涟漪的水面,终将被人抛下一颗石子,然后便泛出层层叠叠的波浪一样。某一日我照旧抱着雪团,坐在大门口院子里插花,却是一直等到太阳从西山那头沉下去,也没能见到某个早该出现了的身影。

        终于坚持不住了吗?

        我皱了皱鼻子,正要往屋里走,却是突然听见翡翠一连串的急呼声。

        “姐儿不好了,刚刚府里的小厮来回话,说是秦少爷那边的消息。”

        闻言,我不禁立刻停了脚步转回头,拍拍翡翠的背,让她慢些说。

        “今天秦少爷下朝之后应当和太子在一起商议公事,本来还是要来咱们府里瞧一瞧的。只是太子刚才突然晕倒了,秦少爷走不开,这才让他身边的人来给咱们递个话,说是让小姐您不要太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

        这好端端的,前些日子还那么生龙活虎,谢望切怎么就突然晕倒了呢?

        “珍珠,来帮我更衣,再让人给我准备马车。”

        这时太阳已经彻底沉到了地平线以下,往常一贯热闹的街市上,小摊小贩都已经散了大半。

        我坐在马车里,听着轮子哒哒的滚过地面,心里不由得越发焦急。

        所幸不知是秦遮还是安宁,应当一早得了消息,猜想到我会进宫,提前和宫门的侍卫打了招呼,可以让我一路畅行无阻。

        到了东宫辉煌的玉门门口,我看着往来其间,行色匆匆的宫女和嬷嬷,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便走进去,却正好迎面遇上太医合拢药箱退出门外。

        料想他是要去开方子,我便也没上前问询,只是退到一旁,等人走远才又推门进了内室:“怎么样了?”

        “说是操劳过重,心思郁结。”立在窗边,神色也忍不住担忧的安宁小声同我道。

        我高悬的一颗心这才稍微放下来。

        室内的灯火爆开烛花。隔着一层珠帘,我隐约能瞧见床榻上谢望切略显苍白的脸色。

        他原本生得就白,此刻皮肤便像是没了血色,于是显得那两抹入鬓的长眉更加剔若乌羽。整张脸只余下唇间一点浅浅樱红,带着种病态的美感。

        秦遮立在床边,正扶着谢望切的肩和脊背,似乎是想要将他重新安置躺好。然而动作间,他宝蓝色卷云纹的袖口却稍稍翻起来,露出一截只属于年轻人的、线条优美而肌理分明的小臂。

        其上却横亘着一条狰狞的疤痕。

        “你……”

        我皱起眉心,想要开口询问的话语才说出一个字,外间却是有婢女推开门,手里捧着铜盆和干净的巾帕。

        秦遮似乎也听见了声音转身,然后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正立在这边的我和安宁。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所向,连忙动作飞快地将袖口捋了下去,走过来轻轻地一带我的肩膀,说:“应该是好几宿没睡了,让他休息吧。”

        安宁也顺势点点头,道:“皇兄这边有我盯着,没事的。”

        “你放心吧,谢望切他就是这几天忙着西边的事情,一直没有睡好。现在事情暂时已经了了,刚刚贵妃娘娘也来看过了,还说明天就让人进宫来盯着他休息。”

        我和秦遮离开了谢望切的太子寝殿,在东宫的小花园里寻了一方凉亭坐下。

        夜间的花园里也安置着用纸纱糊了笼罩子的烛火,我坐在石凳上,隐约能看见几只小小飞虫随着光源扑闪翅膀,就摇了摇扇子,笑道:

        “这个让人进宫来盯着他的‘人’,怕不是我们卫大姑娘吧?”

        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卫蕊和我那一通,关于谢望切熬夜狠了,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样子她都见过了的抱怨。

        “贵妃娘娘……应该很看重卫家姐姐。”秦遮听出了我的揶揄之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上了年纪好像都有这个爱好。当然,我没有说贵妃娘娘老了的意思哈,她正当风华。”我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只是双手往后撑着抬头望天,夜空里的星星一闪一闪,“你看我娘,不也是……”

        呸!

        刚刚开玩笑一时忘形,我竟好了伤疤忘了疼,前几日刚把谢望切和秦遮蒙混过去,这会子竟是自己又主动提起了这桩事。

        “是什么?想给你和谢良辰做媒啊。”秦遮果然“啧”了一声,伸手过来要弹我的额头。

        “诶诶,我警告你,你可住手啊,男女有别懂不懂?”

        我眼疾手快地躲开他的爪子,转移话题道,“对了,刚刚在屋里,我看到你手臂上有伤,怎么弄的?”

        “在北疆哪有不受伤的。”秦遮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让我看看。”我坚持,朝他伸出手。

        在习习的晚风中,我们对视。

        最后还是秦遮先败下阵来,一边嘟囔着“真的没什么”,一边很无奈地把手伸给我。

        借着一点橘红色的烛火,我轻轻将他的袖子向上挽起,然后就看到了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是早就已经愈合的旧伤。但是从如今的狰狞面貌中,却依稀可以窥见从前被锋利刀锋破开皮肤时的鲜血淋漓。

        “你怎么在信里什么都不说呢。”我低着头。

        “说了又有什么用,平白无故叫你们担心而已。”

        他笑笑,不是曾经少年时意气风发的笑容,而是更加疏淡平和,像是现在能坐在这里,谈谈心说说话就已经很好的样子,目光也变得温柔。

        眼前的秦遮和房间里还沉沉睡着的谢望切,一瞬间又在我眼前合二为一。

        回不到从前,我们却也没办法真的就和所谓“从前”一刀两断。

        我叹息一声,把他的卷云纹袖口重新整理好。

        “以后,别瞒着我了。”

        我没抬眼,但就是知道秦遮肯定露出了笑容。

        因着天色已经不早,陛下便让李满意带了口谕,允我和秦遮在东宫留宿。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谢望切也悠悠转醒,正赶上我们两个在桌边用小厨房新做好呈上来的晚膳。

        “唔,殿下醒了。”

        我落座的位置刚好面朝着内室,一勺鲜香浓郁的松茸菌股鸡汤还没来得及入口,抬眼时就对上了太子殿下刚刚撩起薄薄眼皮的双眸。

        于是就连忙踢了斜对面的秦遮一脚,“唔唔”地示意他回头。

        “哟,时辰正好,药还烫着呢。”秦小狗敏锐地收到信号,就转身过去,从旁边暖炉上取出一碗苦药汤子端过去,“快喝,喝完药好喝粥。”

        为了说话方便,安宁回去的时候就吩咐婢子们都先下去了,这会只是在外头留了两个东宫的管事嬷嬷待命。早已熬好的药就也装进了壶中,放在屋里温着。

        大约是没想到盛药的白瓷碗也烫得要命,秦遮这会正龇牙咧嘴,连忙用手指尖去捏耳垂。谢望切则是坐直身子,探头瞧了瞧那碗中发黑的药汁,两道好看的眉毛蹙起来,人也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避了一避。

        也不知道是嫌弃药苦,还是怕秦小狗上蹿下跳弄洒了瓷碗,再溅脏了他雪白的寝衣。

        我看着他们俩便也没忍住笑起来。

        这样想想,我们仨还小的时候,当年第一回在宫中见面时也是谢望切病了。

        那年我们窝在当时的皇子所里,屋中也是这样明亮的一灯如豆。

        三个半大孩子一边争抢着几块香甜的糕点,一边用少年人还带着青涩和不服输的韧劲谈论着瓦剌的战况。

        而现在瓦剌早已在秦遮率兵出征后彻底归顺,这两个人却还是不得闲,又为西边的孟图十二部操起了心。

        不过幸运的是,我们总算还能像今天这样,言笑晏晏地坐在一起。

        “怎么,”谢望切好不容易才喝掉药汤,接过帕子擦嘴时正好对上我笑眯眯的视线,便道:“看我吃一回瘪就这么高兴?倒不是你以前喝完药,鬼哭狼嚎着到处讨蜜饯的时候了。”

        “激将法没用啊,”我重新端起鸡汤,“安宁临走的时候可是特意交代过我和阿遮了,你今儿只能喝白粥。”

        “幼稚。”谢望切摇摇头。

        “就你不幼稚。”我皱皱鼻子,故意端着鸡汤走近了些,以便香气能够更好地弥漫在室内,“连着三四天不睡觉地批阅公文,把自己熬垮了很了不起哦?”

        “姐姐这话说的是极。”

        秦遮也附和,像模像样点了点头,顺便反手就是一个举报:“这么大人了都不晓得注意身体,上个月他还在休沐日把我传唤进宫了。”

        我一听这话,立刻严肃地转向谢望切:“你这样怎么行呢!贵妃娘娘已经决定明日起就让卫蕊来监督你了,我会转告她加大对你的监视力度。”

        “不是,我母妃这又是……”

        谢望切起初有点无奈,随即则像是又气又觉得好笑,望向面前叉着腰一本正经的我和满肚子坏水的狐狸秦遮:“你们俩倒是统一战线了啊?”

        于是他决定采取分裂战术。

        就又望向秦遮:“也不知道谁天天在朝上忙得不可开交,下朝了还要特意绕一大圈到江府去探查敌情,回了宁远侯府就累得倒头就睡。”

        你果然天天跑到国公府是没安好心!

        我一个回马枪调转方向,对着秦小狗怒目而视。

        “不是,姐姐你听我解释……”秦遮大约没想到谢望切倒打一耙的功力如此炉火纯青,一面忙着安抚我,一面又要抓紧时间拉床榻上的人垫背:“我再怎么也比他强,真的!”

        “哦?宁远侯有证据吗?”谢望切好整以暇。

        “殿下您都病了,还是少说几句比较好呢。”秦遮笑里藏刀。

        ……

        我努力藏着笑声,当然也知道,他们看似“针锋相对”,不过都是不想要我担心而已。

        恍惚里,距离我们仨上一次这样百无禁忌胡扯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很久。

        所以我不介意让时间走慢一点。

        让这个夜晚停留得,久一些,更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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