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只影向谁去
“你是新入宫的？叫什么名字？”
面色和善的管教嬷嬷问他。
“大名王霖，十八日进来的”
他低着头，弓着身子
“模样挺好，看着是个干净孩子，在珍宝库呆着吧”
他诺诺的答应
很快就有几个老练的太监将他送到珍宝库，原本就在这里当差的太监将他带进去，给他介绍着珍宝库的布置
“东边是书画，西边是各色珍奇，南边是子国进贡的宝贝”
“北边呢？”
“北边的东西，你莫管，碰了就是死罪，自己掂量着”
老太监头也不回的领着他继续向前走
“珍宝库东西极多，每一样你都要记在心里，但凡何人问，都要记得起是什么东西，在哪里，是哪朝的东西，要学的东西多着呢，你慢慢来吧”
珍宝库常年站着守卫，老太监带着他和守卫军打了招呼，告诉他们，这是个新人。
“师傅，北边的东西，很重要吗？”
王霖拿着手册，记着珍宝库的东西，想到北边牢牢锁着的门，他年轻，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刘正看一眼他，手下的笔不停，语气淡淡地说
“皇上在意的东西，都是顶重要的”
“里面是什么东西？”
“玄月皇后的东西”
“皇上很在意玄月皇后吗？”
刘正看他一眼，不多说话，将一厚本记录册扔给他
“有闲工夫想这些，还是我给你的任务轻了”
皇上的旨意很多，他和刘正常常三五不时的就要进库寻东西，看的东西多了，他就在想北边的库房建的最大，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俪坤宫的宫女奉皇上口谕来取送子观音，因为皇后怀孕了，需要安胎。
王霖将观音仔仔细细的装好，它要被送到无度寺开光，不能有闪失。
王霖送宫女离开时，问道
“玄月皇后的龙胎几个月了？”
宫女瞪他一眼，怒气冲冲
“如今的皇后是文仪皇后，你做什么提那个晦气的人”
王霖愣住，马上跑去寻刘正
“师傅，玄月皇后怎么了？宫女说现在的皇后是文仪皇后”
刘正斜撇他一眼：“玄月皇后是先皇后，你在宫里快一月，不知道打听打听现在宫里的事态吗？”
“所以北库是玄月皇后的遗物！”
窗外下起大雪，刘正和王霖整理着新入库的东西，一面顾着原来的东西，一面又要记录新入库的东西，师徒两人累得够呛。
“先歇会吧，赶在冬至那一批东西前把这些理完”
刘正捶着酸痛的腰，起身活动，王霖指着背后成山的书画，提醒刘正
“师傅，那批书画还多着呢，没有七八天理不完啊，咱在加把劲”
“你去吧，写个分录出来，我不行了，手底下轻些，不敢碰坏”
王霖答应，小心翼翼的收拾着那堆画，一个多时辰，他感觉眼睛干涩疼痛，正准备的稍微歇息下时，手中打开一幅画，画中的人瞬时摄住了他的心魄
眉眼温柔若清泉，唇角一抹笑意带着三月微风，和缓的进入人的内心
她仅仅是出现在画中就是这样的惊艳，真人又该是怎样的颠倒众生？
看王霖站在一幅画面前一动不动，刘正觉得不对劲，上前查看
“你做什么呢？”
看到画中人的一瞬间，刘正也愣住，喃喃道
“原来还有人记挂着她”
“师傅，你见过玄月皇后吗？”
“高岭之花，清绝天下”
王霖痴想，从前的玄月皇后该是怎样的美丽？
“玄月皇后是宫中的忌讳，皇上下了令，不许议论皇后，你莫要再问了”
刘正叹口气，将那副小心翼翼的收好，挑了最角落的位置放好。
“师傅，您和我讲讲玄月皇后，就这一次，我想知道”
王霖求着刘正，眼中的执着与坚持，刘正败下阵来。
“这些事，你自己烂在心里，莫要多嘴
那年，皇上登基，要封赏六宫，珍宝库没日没夜的整理着，一日，皇上与玄月皇后来珍宝库查看库中宝物，我偷偷看着皇上皇后。
玄月皇后美极了，我在宫中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人，她周身似乎都散着淡淡的柔光，像神明一样圣洁。
皇上皇后站在一起，你想不到为什么世间会有那样相配的一双人。皇后站在皇上身侧，你便想他们二人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换了谁，都不如他们相配。
在库中查看时，皇上一直牵着皇后的手，那般呵护她，我甚至都不敢相信，一个坐拥天下的君王会对一个女子那样爱护，她的笑皇上便笑，她蹙眉皇上便千方百计要她眉头舒展，皇后说，喜欢白玉耳环，但寻不到喜欢的，皇上马上命人将库中白玉选出为皇后制作首饰。
那年南国未曾进献皇后所用东珠，皇后说用从前的就好，皇上不愿，指派人直去南国，硬是带回两颗东珠，嵌在皇后凤冠上。我在宫中这么些年，都未曾见过成色那样好的东珠，不论是前朝还是现在，唯有玄月皇后凤冠上的那两个东珠，完美无瑕，不似人间物，但也只有那样的东西才能配得上玄月皇后。
皇上登基第二年，玄月皇后怀有身孕，皇上从无度寺请来法师，从皇后怀孕开始，便日夜诵经，只为给皇后祈福，那年，整个珍宝库都快搬空，所有奇珍异宝都被送往皇后宫中，皇后觉得东西太多，想挑出来一些，仍放在珍宝库，可送往皇后宫中的东西，都是皇上一件一件挑选过目的，皇上不许，将坤宁宫扩建，只为了放给玄月皇后的赏赐。
坤宁宫扩建时，皇上怕大动土木惊扰皇后养胎，便让皇后住在养心殿，亲自照料着皇后。后来坤宁宫完工，法师说，破土动工可能招惹不洁之物，皇上便自己先住进去，用自身天子之威镇住那些不祥之物。后来接皇后回去后，皇上还是常常住在坤宁宫。
皇上皇后福泽深厚，那年坤宁宫的花连开了五个月未曾枯萎，那是从未有过的事，法师说那是大吉之象，那年民间真的安定平稳，百姓丰收，毫无天灾，人人安居乐业。
皇后害喜，茶饭不思，皇上便亲自下厨，日日为皇后做膳食，只要皇后能吃下一口，皇上便在御膳房驻扎，为此皇上双手生生脱了一层皮。
后来皇后想闻冬梅的味道，皇上便在冰窖中培育，发现行不通，便八百里加急，从北国运回梅花，开辟一间冰园种植梅花，让皇后时时可以闻见梅花香。
玄月皇后生产，用尽力气孩子也不出来，皇上不顾忌讳，在产房里陪着皇后，直到皇子降生，皇子一出生，皇上便给了封国，只为了让皇后安心养身子。
皇子夜夜啼哭，怎么哄都不行，皇后夜夜熬着，皇上心疼皇后，便自己抱着皇子哄，许是皇上的天子之气皇子可以感受到，只要皇上抱着，皇子便安静下来，皇后坐月子时，皇上下了朝便去陪皇后，晚上抱着皇子批阅奏章。
皇后心疼皇上奔波辛苦，不许皇上去坤宁宫，为了皇后能安心休养，皇上便将皇子抱走，自己亲自照顾。那段时间，皇上人都瘦了许多。
皇后虽然受尽宠爱，却不恃宠而骄，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后宫安静祥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暗箭中伤，宫女太监也是相互尊敬，相互帮扶。
前朝安稳，后宫祥和，帝后恩爱，那时的日子才是真正的极乐。”
王霖入神的听着，刘正叹了口气，在他头上敲一下
“得了，干活吧”
“师傅，后来呢后来发生什么事？”
王霖想听极了，缠着刘正
“适可而止，快整理这些书画，另外，这里有玄月皇后画像的事，除了皇上问起，谁问都不许说”
刘正拿起笔，继续写起来
“有些事，你只知道一半就行了”
惊蛰，春寒料峭，刘正和王霖早早地候在门口，坤宁宫有诏，皇后要亲自珍宝库挑选，师徒二人不敢怠慢，快马加鞭清扫完，便候在门口。
“皇后驾到——”
王霖赶忙跪下，高喊千岁
刘正走在前面仔仔细细的介绍着珍宝库中的宝物，王霖跟在后面，随时准备伺候，他悄悄用余光看着文仪皇后
文仪皇后面容端庄，眉眼间透着深沉，虽然挺着孕肚，身上依然有着皇后该有的威仪，年轻想必也是个美人，只是不及玄月皇后，玄月皇后仅仅是存在于画像中，便是倾国倾城。
刘正刚拿起一个和田金镶玉华冠，文仪马上命人拿过去，细细端详
“这个，是否和玄月皇后当初那件是同一形制？”
听到玄月皇后的名字，王霖马上抬起头，看着文仪皇后手中的东西。
刘正扯住他的衣角提醒他，口中回话
“皇后娘娘好眼力，这与先皇后的华冠是同一工匠打造，都是选用做好的玉料，足足半年才制成”
“呵”
文仪皇后喉中发出这一声，让刘平和王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大气不敢出，躬身立在一旁
“宫中谁的东西敢和玄月的比，她眉头一皱皇上连天上星星都能摘下来，她封后的华服，从织线时，便是一点一点选出的金蚕丝，千余绣娘整整一年才绣出一只凤凰。本宫的华服不到半月便做好，怎及她的万分之一。”
文仪自嘲的笑笑，看着手中的华冠
“当年，本宫本该十六岁入宫，却生生被推迟两年，只因皇上不愿玄月伤心，若不是玄月自请和群臣上奏，皇上可能都不会让秀女入宫。
当年同本宫一起进宫的只有三个人，本宫自觉貌美，以为进宫便是皇恩浩荡，但是自从进宫，整整一年，皇上只要来后宫，便是在玄月处歇息。
当年第一眼见到玄月时，本宫便泄气了，也知晓为何皇上不顾群臣反对，登基五年，只有玄月一人在侧。若不是见到玄月，本宫也不愿相信世间会有那样好的人。人人都说后宫争斗不断，可是玄月却将后宫治理的那样好。后宫上下无一人说玄月不是，本宫真是羡慕，她轻松便可以让后宫安详和谐，本宫费尽心力却不及她十分之一。
皇上丰神俊朗，与玄月在一起相配极了，我恨皇上独宠玄月，却无法将这怨恨用在玄月身上，只能怪自己不是玄月，生不得玄月那样好的相貌，做不到玄月那样诸事兼顾。
那天，本宫在御花园闲逛。正巧碰见皇上和玄月带着皇子玩耍。皇上和皇子在玩闹，玄月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皇上时不时去到玄月身边，皇子也跟着皇上过去，两个人就那样围着玄月，将她当做中心。
她的孩子那样可爱懂事，玉一样的人儿，身份又尊贵，受尽皇上疼爱。
小小一个人儿，便有封国。皇上又是那样宠爱玄月，就连太后也十分喜欢她，将自己的嫁妆大半都赏给她。
本宫常常想，玄月的命真好啊。拥有一切的人，也不过如此吧。
可惜啊……”
文仪叹一口气，将华冠放下，继续看着珍宝库的东西。
她一件一件的问刘正，只是为了确认玄月没有相似的东西，挑了整整一天，才选了几个镯子，项链。
晚上，王霖和刘正腰酸背疼的睡下，想到文仪皇后的话，王霖推了推刘正
“师傅，玄月皇后后来怎么了？”
刘正摆摆手，不言语，王霖再问，鼾声如雷。
夏至，王霖对宫中事务渐渐清晰起来，刘正不在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你做的不错，刘正常常夸你勤力”
“嬷嬷过誉，还得感激嬷嬷当初将我送到珍宝库。”
王霖懂得感恩，这个嬷嬷待他很好，无论有什么好处，他都记得给这个嬷嬷和刘正留一份。嬷嬷处处提拔他，为的是将来有个给她养老的人，她在宫中多年，看得出王霖是个能靠得住人，他在珍宝库这样多年，未曾出过偏差，她和刘正十分认可这个年轻人。
“嬷嬷今日来有什么事吗？”
“文仪皇后要一对东珠，你去寻来”
王霖对珍宝库的每一个物件都了如指掌，他确认库中没有东珠，为防差错，又细细查验一遍册子。
“库中没有，南国已经两年未曾进贡。”
嬷嬷叹了口气：“皇后求了皇上那么久，皇上才同意让她用东珠做一对耳环，这下回去，又得平白受一顿气”
“我听闻南国去年才产了两颗极好的东珠吗，为何不进贡？”
“皇上不许，南国这几年只进绞纱。”
“东珠不是皇后用的吗？皇上为何不让进贡？”
“从前玄月皇后凤冠上有极好的两颗东珠，后来皇后去了，皇上看见东珠便会想到玄月皇后，便将宫中所有的东珠都收着，也不许南国进贡。”
嬷嬷叹口气
“当年的皇后多么厉害，纵然是男子，也难以企及”
王霖不解
“皇后看起来很温柔”
“那是你不知道，当年皇后娘娘曾率领八千御林军，将皇城护卫，不然……”
嬷嬷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皇宫的主子都要换人了”
“当年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年，南蛮来犯，皇上御驾亲征，率领大军南下，打了整整一年，眼看南蛮就要投降，没想到左丞相叛乱，内外勾结，叛军步步紧逼，皇上身在外，顾及不暇，有心无力。
玄月皇后率领御林军，又调度部分在外的兵马，守在皇城边上，与叛军对峙。
整整三个月，皇后娘娘都在城上
就在皇上快要赶回来时，宫里有人被收买，绑走了皇子，叛贼的刀就架在皇子的脖子上，威胁皇后娘娘打开城门。
天下慈母，与孩子都是十指连心。但皇后娘娘说，她先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才是皇子母亲，她得先保护皇上的子民，皇上的皇宫，然后才能保护皇子。
那些叛贼没有心啊！就当着一个母亲的面，将皇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来。
皇后娘娘纵使心肺俱裂，也不打开城门，与叛贼杀了整整十天，直到皇上回来，将叛乱平息。
可是，可怜那小小的皇子，那是多麽聪慧可爱的人啊，叛贼生生将他的四肢剁下，当着玄月皇后的面，让狼狗啃食他，最后小皇子连尸体都没有留下，皇后伤心欲绝，也只能立一个衣冠冢。
皇上刚回宫，皇后便昏死过去，醒来后整整一个月一句话都说不出，夜夜梦魇，日日流泪，到后来眼泪都流不出，只是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那段时间，皇上都不上朝，只是陪着娘娘。”
王霖恨极了，眼泪落下，咬牙切齿
“那些不是人的混账东西！”
嬷嬷擦去眼泪
“你知道这些就行了，贼人被杀也算罪有应得，你记着，玄月皇后，从未做错任何事”
王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里的那份可怜与痛恨却再也消弭不了
秋分，王霖总觉得嗓子干痒，常去太医院寻一点枇杷膏，一来二去，与太医院里最老的李老太医便熟了。
王霖坐在书案前，替李老太医抄写药方，问道
“李师傅，你有没有梨膏糖，我听说那个对嗓子也好”
李老太医白他一眼
“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馋那糖，你专心抄，抄得好我便给你熬些”
“谢谢李师傅，我一定用心抄”
蜡烛点起，昏暗的灯光下，王霖抄的依旧起劲儿，李老太医劝住他
“你这孩子，写写行了，眼睛别熬坏了”
王霖依旧不放笔
“库里忙的时候，一连写几天几夜呢，这怕什么”
李老太医叹口气
“你这孩子心地好，我知道你可怜我年老眼花想帮我，这些药方都是我在后宫行医，毕生积累，要是能留给后人，也算功德一件。也不枉我在后宫多年。”
王霖笑了笑
“您医者仁心，自然是功德无量”
“我算什么仁心？这么些年，能称得上仁心的，不过从前的玄月皇后罢了。若是当年……唉，往事不提也罢”
王霖想到那日画像中的温柔的眉眼，心中似有万千情绪溢出
“李师傅，玄月皇后，是很好的人，对吗？”
李老太医仰头长叹，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半晌，才开口说
“她是天上的神明，只是在人间走了一遭罢了”
王霖仔细地抄写着药方，忽然在一张堕胎药方上，看到玄月皇后，他震惊极了，拿着药方就问李老太医
“李师傅，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给玄月皇后的堕胎药？”
李老太医接过药方，看完之后深吸一口气，颤巍巍的说
“这是皇上给皇后娘娘的药……”
王霖瞪大了眼
“不可能！皇上那样宠幸皇后娘娘！怎么可能让皇后娘娘堕胎！皇上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孩子！”
“孩子，皇家的事，是没有定数的”
“当年发生了什么？”
李老太医看着药方，缓缓开口
“人总不能是完满的，尤其是女人，女人不能抢男人的功劳，否则男人的嫉恨只会比女人恶毒百倍。
皇后娘娘率领御林军与叛贼对抗，朝中平时自诩为社稷大事着想的大臣却躲躲藏藏，任由皇后娘娘一个女子面对叛贼。
那时，叛乱平息，皇后娘娘功不可没，又痛失爱子，皇上怜惜皇后娘娘，日日陪在皇后娘娘左右，朝臣便上奏皇上为了女人耽误江山社稷。
皇上气急，痛斥大臣的胆小畏缩，事后又出来装正人君子。
男人们的底子被扒了，他们输给了一个女人，狗急跳墙，他们便四处造谣
说皇后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住男人，能击退叛贼是因为皇后用以色侍人，看起来是在与叛贼作战，其实早就和叛贼有所勾结，若不是皇上赶回来，皇后早就叛变了。
更有甚者说，皇后与叛贼早有勾结，正是乘着皇上御驾亲征，联合反贼叛乱，就连皇子都不是皇上的，因为怕皇上回来发现她与叛贼的奸情，才与叛贼联合，杀死皇子，留住自己清白的名声。
皇后娘娘是那样好的人，任谁听了不觉得这样的谣言可笑，可恶，可鄙。
一开始没有人在意，可谣言传的久了，便像真的了。
那时，皇后娘娘刚刚查出三个月的身孕，才从死去皇子的打击中走出来一点，勉强看得到笑容。
便有人说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上的，皇上刚刚回宫三个月，皇后怎么可能那样快就怀上孩子呢？
皇上开始是不信的，喝令六宫不得非议。
可是人心就是那样，越是不让传言，他们便越是兴奋，觉得是自己知道了真相，谣言越传越真，什么版本都有，各人说起来，好像自己就亲眼看到一样。
甚至有大臣上奏，说皇嗣之事不可马虎。
慢慢的皇上也就动摇了，皇后被皇上的怀疑伤了心，不愿见皇上，皇上自知理亏，也就没有多查。
可是后来，皇后娘娘的肚子越来越大，比寻常四五个月的肚子要大上一圈。
谣言便又起来了，说皇后的身孕不止五个月，肯定是和叛贼勾搭时，怀上的。
皇上的疑心更重了，叫了命太医院所有的太医为皇后诊脉
我当初是照料着皇后的身子，皇后娘娘只是怀了双生胎，所以肚子才会大些。
可是太医中，有鼠辈被收买，一口咬定皇后的身孕不知五个月。
不论我如何向皇上解释，他只是半信半疑，后来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被收买，都说皇后娘娘的胎，不止五个月。
皇上信了。
那天，皇上找到我，让我调制不伤身的堕胎药，我便知道，皇后娘娘的清白，已经被人毁了。
我告诉皇上，皇后娘娘的胎已经五个月，而且是双生胎，如果堕胎，对娘娘身体损害巨大，甚至可能保不住性命，就算保住性命，皇后娘娘也不可能再生育了。
可是皇上说，这是为了皇室血脉。
我将堕胎药端给皇后娘娘的时候，她就问了一句：“当真是皇上让我喝的？”
便毫不犹豫的喝下了
一天一夜，皇后流了一天一夜的血，才保住性命。
我看了眼流出来的孩子，一男一女，都已经成了形。
我将此事回禀皇上，皇上悔恨极了，除我之外，那时太医院的太医全被杀了，好多朝臣被查出收买太医，也上了断头台，我记得那年的天，都是血红血红的。
那日，皇后娘娘穿着封后的华服，端着凤印，跪在养心殿外
将执掌六宫的权利交还，说，与皇上，死生不复相见。
皇上想求皇后原谅，可皇后娘娘已经被伤透了心
无论皇上怎样求，皇后只是说她再也不见。”
李老太医老泪纵横，涕泗横流
王霖紧紧攥着拳头，双目赤红，浑身颤抖着
李老太医说：“若我下了地府能见到皇后娘娘，我要求她原谅，怪我没能护住那一双孩儿”
王霖狠狠的开口
“该是皇上下地狱，去求皇后娘娘的原谅！”
李老太医忙捂住王霖的嘴
“孩子，可不敢再说这种话”
冬至，又是下大雪的时候，文仪皇后向皇上玄月凤冠上的东珠，被训斥一通，禁了足。
王霖攒了点钱，买了好些礼品送到宫外一处人家离
“平姑姑，我来看你了”
王霖放下手中的东西，去看坐在火炉旁做针线的老妇。老妇拿手里正绣的鞋垫在王霖腿上抽一下
“小兔崽子，你是来看我这瘸腿老妇，还是别有用心？”
王霖受下来，不闪躲，笑嘻嘻的凑上去
“嘿嘿，姑姑，您这花绣的真好”
这样的马屁，平姑姑受用极了
“那时，我的手艺可是玄月娘娘亲自教的”
王霖见她高兴，马上追着说
“您和我说说玄月皇后的事吧！”
平姑姑叹口气，看他一眼
“不是我不说，那事，说起来太让人难过，我不忍心”
“姑姑，我求您，您让我知道吧”
王霖眼神恳切，平姑姑看他坚持，终于妥协了
“你想知道什么？”
王霖缓缓开口：
“玄月皇后为何早逝？”
平姑姑长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针线，看着炉子里的炭火，沉重的说
“这事最让我难过，每每想起，都是抓心的疼
那年，下着和现在一样的大学
那时的娘娘刚刚没了孩子，一对五个多月的双生子，就那样没了。
娘娘的身子本就虚弱至极，又是大雪，又跪在养心殿前，导致寒气入体。
娘娘交出了掌权的凤印，说，与皇上死生不复相见，皇上先前还来过几次坤宁宫，会会被拒之门外后，留下一句
‘既然皇后要死生不复相见，那他就再不见’
自此，皇上便不再来了，为着皇上因为皇后，几乎杀光太医院的事，坤宁宫便请不来太医，偏偏李太医因为双亲去世，回乡守孝。
娘娘卧床整整一月，日渐虚弱，日日咳血，那时我在坤宁宫当差
我想去求皇上，皇后拦住我，说，皇上不想见她，她也不想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冒着雪去被晾在雪里，平白站几个时辰。
我只当娘娘说的是气话，没有听话，领着几个太监宫女便去了养心殿，跪在那里一天一夜，求皇上见见皇后，可皇上说既然皇后说了死生不复相见，他便遵从皇后的意思。
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回去，每日我都跪在养心殿前求皇上救救娘娘，一双腿都跪坏了，皇上也没有出来。
我守在皇后床边，看着她一天天消瘦。
那年真冷啊，我们怕皇后着凉，将被子全都拿出来，将皇后紧紧护着，烧得黑炭将坤宁宫都熏黑了。太医院求不来药，我们便偷偷出宫，在民间买药，一点一点夹带进来，又在御花园捡些树枝，才得以生起火来煎药。
从前寻常的银炭坤宁宫都不会用，只有最好的金炭才会被送来，可那时，坤宁宫连黑炭差点都用不了，都是靠着皇后平日的恩泽，后宫的人偷偷地将自己的份例拿出来，一点点凑起来，送进坤宁宫。
常烧着黑炭，烟气很大，皇后时常咳嗽，日子一长嗓子便被熏坏了，说不了话。曾经那样美丽的人，我眼看着她一天一天黯淡。
那天，娘娘咳了一大摊血，我害怕极了，冲进了养心殿
等我带着皇上赶到坤宁宫时，所有的宫人都站在门口，说，娘娘让他们都出去。
说来奇怪，那时有一股极大的风吹来，几乎是一瞬间，火便窜上坤宁宫的房顶。
我看着皇上脸色苍白极了，人人都喊着救火。皇上被太监们护在身后
他说
他以为，让娘娘受点苦头，她便会知错，会如从前一样回到他身边。
可是，娘娘从头到尾做错了什么了？多疑的是皇上，让娘娘喝下堕胎药的是皇上，知道娘娘病重却不救的还是皇上。
娘娘走了，被大火活活烧死，也许这是娘娘自己选的，但，她不该那样，她已经够苦了，就连离开人世，也是那样痛苦。
娘娘下葬时，一连下了一个月的雨，到处洪涝灾害，人们都说，这是上天的惩罚，惩罚那样好的娘娘没有被好好对待。
皇上为娘娘守丧三年，可那有什么用呢？如果当初，他哪怕只是见娘娘一面，也许，娘娘现在仍然活着……”
王霖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打湿了一大片
平姑姑轻轻摸着他的头
“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便是，遇见过玄月娘娘，伺候过玄月娘娘，陪着她走完了最后一段。
你莫要伤心，玄月娘娘不是死了，她只是回天宫去罢了，人间污浊，本就配不上她。
你要记着，你若爱一个人，便老老实实的去爱她。
再深的情，都不能和欲望纠缠在一起。掺杂了欲望，那情，便轻贱了。”
立春
王霖已经记不起这是他入宫第几年了，刘正前几年告老还乡，现在他正式接手珍宝库。
昨天，司物房的人来，说，要送一个新的小太监来协助珍宝库的事务。
王霖看着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太监，他恍惚间记起，自己当年似乎也是这个样子，被刘正领着看着陌生的珍宝库，小心翼翼的记着刘正介绍的事。
“师傅，北库里是什么”
王霖看着小太监好奇的眼，叹一口气
“那是一个，很好的娘娘，留在这里的东西”
“比现在的文仪娘娘还好？”
“是的”
“好多少？”
“万倍”
“师傅，您能告诉我这个娘娘的事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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