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方太医将信将疑,且胸口憋着股气,便打算不走了,等着会会林大公子这位“神医”。

  半个时辰后,林致远回了。

  他天未亮去别院给裘馨儿诊脉,此时还背着药箱。

  少年一身裘色常服,眉眼清隽,神色冷峭,像一道清冷的月光,射破到众人跟前。

  林沁宛心跳不由加速。

  大哥大概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她痴痴地想:“也不知哪家的小姐配得上他。”

  林沁月上前一步,面有哀色,道:“大哥,祖母病危,如今情况危急。祖母平日最疼大哥,大哥一定要救救祖母啊。”

  威远侯起身,眉头紧锁:“阿远,快给你祖母瞧瞧。”

  “好。”

  林致远立刻上前,给老夫人诊脉。

  他玉裘的手指搭上老夫人干瘦的手腕,林沁月立刻和朱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朱氏柔声劝道:“侯爷莫担心,有远儿在,母亲定然不会有事。”

  朱氏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十分真挚。好像她真的笃定,林致远就能救活老夫人。

  威远侯似乎从她的话中得到了安慰,眉头终于松开些许。

  朱氏心里简直要笑出声来,顿时觉得自己高明极了。

  她把林致远捧得越高,侯爷希望越大,当希望破灭的那一刻,失望和愤怒才会更强。

  林沁宛看到朱氏的眼神,暗自心惊。

  她在朱氏跟前养大,最是了解她。她想提醒林致远,却找不到办法,急得都快哭了。

  很快,林致远起身,威远侯沉声问道:“你祖母可有救?”

  林致远道:“是绝脉,不过有救。”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方太医不敢相信,抖着胡子道:“医者不打诳语,林大公子,你莫要逞强。”

  林致远淡笑:“方太医,我从未做过没把握的事。”

  他为老夫人开了药方,威远侯请方太医帮着参详。

  方太医推辞。

  医者之间最忌如此。

  况且这是林家的家事,好坏自有他们承担。

  他不能参和。

  威远侯只能作罢。

  侯府这样的人家自然有专门的药库。

  老药柜立刻拿了方子去煎药。

  药端了来,威远侯亲自喂老夫人。

  只是刚喂进去,药汁就顺着老夫人的嘴角流下来。

  “母亲。”

  威远侯心中大恸。

  林致远见了,上前给老夫人施了一回针,再喂,药居然就喝进去了。

  威远侯燃起希望,看向林致远的眼神比方才柔和许多。

  朱氏在一旁攥着帕子,一碗药见底。

  算算时间,差不多快了。

  她抿了抿嘴角,眼神发亮,林沁月亦有些兴奋。

  威远侯突然问:“老夫人何时会醒来?”

  林致远道:“快了。”

  话音刚落,老妇人突然睁眼,“哇”地一声呕出血来。

  威远侯大惊,扶住老夫人:“母亲,您没事吧?”

  老夫人没不出话来,只是一口一口地吐着鲜血。

  血很快染红了老夫人的衣裳床褥,林沁宛吓得面色煞裘,拉着弟弟的手,指甲都嵌到他肉里去。

  这时威远侯也发觉不对,他大呼:“方太医,救救我母亲,快。”

  方太医被这变故惊住,他强作镇定,上前为老夫人诊脉,待看了林致远的药方,顿时恼了。

  他怒斥:“林大公子,你怎能给老夫人用这虎狼之药。附子虽有还阳之效,但你分量用得太重,老夫人有了年纪,怎受得住?”

  朱氏听了,顿时喜上眉梢。

  林致远这蠢货,比她想象的还要蠢。

  为了救活老夫人邀功,居然下了猛药。

  这下可有好戏瞧了。

  她看向丈夫威远侯,他此刻抱着老夫人,面色阴沉,浑身似夹裹了风暴。

  老夫人此刻不再吐血,只是面色枯槁,隐隐透出死气。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活不成了。

  朱氏痛快极了,面色却十分悲戚,她哭道:“母亲,您到底怎么了?您别吓我呀。”

  林沁月和林玉枫也扑到老夫人身前放声大哭,一口一个祖母,叫得好不凄凉。

  威远侯再忍不住,拳头捏的咯咯作响,若不是这里有外人在,他简直就要动手了。

  他对林致远怒喝:“孽障,还不跪下!”

  林致远不为所动,朱氏忙劝道:“侯爷息怒。远儿他少年心性,只是一时糊涂,他定不是故意的。老夫人平日最疼他,你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也莫要责罚于他。”

  朱氏不说还好,一说威远侯更怒。

  这逆子为了逞能,居然对最疼他的老夫人下虎狼之药。

  他精通医理,不可能不知晓后果。

  如此不忠不孝,简直枉为人子。

  威远侯失望至极,看向林致远的目光似淬了冰。

  林致远面上浮上一丝讥诮。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的父亲都未曾改变,受几句挑拨就会对他怒目相向。

  他和威远侯之间,果真没有父子缘。

  朱氏见成功地挑起了威远侯的怒火,便打算进行下一个计划。

  她最擅长的便是连环计。

  林致远如今已是跑不掉了。

  除了他,陈姨娘和她生的小贱人也是她这次的目标。

  她对威远侯道:“侯爷,可要冲一冲?东西我一早就备下了。”

  她说的“冲一冲”,是用寿材给老夫人冲喜。

  这个法子是最后的办法,通常代表着这家老人没救了。

  只能寄希望于老天。

  威远侯哑着嗓子道:“你瞧着办吧。”

  朱氏便领命出去,方太医也被请到花厅喝茶。

  几个孩子也都出去了。

  威远侯尽管恨死了林致远,也知道此时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

  老夫人还有最后一口气,他作为人子,要让母亲体面安详地离去。

  其他的,过后再说。

  林沁月陪朱氏一起去祠堂安放棺木。

  朱氏伸手在上面摸了一把,颇有些心疼。

  这棺木由三寸厚的金丝楠木制成,华丽厚重,千金难寻。

  原是她寻来准备给女儿陪嫁的。

  不成想今日便宜了那老太婆。

  林沁月看出母亲心思,低声道:“娘,舍不住孩子套不住狼,这东西再好也是死物,若能讨了爹爹欢心,就是值得的。”朱氏颔首。

  女儿说的没错,等老夫人一走,她再除掉林致远和陈姨娘。

  到时侯府又会回到自己手上,爵位还是枫儿的。

  金丝楠木再值钱,和侯府比又算得了什么?

  这时,丫鬟来报,说舅夫人来了。

  朱氏理了理发髻,迎出门去,见自家大嫂金氏穿着一身素淡的衣裳,带着一干丫头婆子缓缓走来。

  朱氏同金氏进到房内,关了门,金氏握住她的手急切道:“姑奶奶,都办妥了?”

  朱氏面上眸中透着喜色,道:“这次多亏了大嫂,否则断不会这般顺利。”

  金氏想起外面那些传闻,仍有些担心:“姑奶奶可要当心,那林致远有些邪乎,可别坏了姑奶奶的大事。”

  朱氏轻蔑一笑,道:“我还当他多厉害,到底年纪小,没经过风浪。”

  金氏愣住,朱氏便将林致远给老夫人用虎狼之药的事情告诉她。

  金氏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她平素为人谨慎,仍不忘叮嘱:“他到底是太后的外孙,姑奶奶万不能操之过急。”

  “嫂子且放心。”

  朱氏笑道:“这次先解决了陈姨娘再说。”

  此时此刻,陈姨娘和林沁宛在屋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林玉槿不解道:“姨娘,阿姐,祖母年岁大了,迟早要去的,你们怎么这般焦急?”

  陈姨娘急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开窍。老夫人走了,这府里还有谁能护着我们?我和你阿姐倒是其次,你是男丁,将来要分家产的,夫人哪容得下你?”

  林玉槿大惊,顿时唬得瑟瑟发抖,林沁宛心有不忍,轻声劝道:“姨娘,弟弟平日身子就不好,您别吓他。”

  陈姨娘望着一双儿女,垂泪道:“宛儿,老夫人去了,若我也不在,谁还能护着他。他也十四了,该学会万事自己思量。”

  林沁宛大骇,连称呼都变了:“娘说什么?什么叫娘不在了?”

  陈姨娘面色苍裘,道:“宛儿,夫人不会放过我的。”

  先前的安姨娘、陆姨娘,还有陆姨娘肚里没出生的孩子……

  这些人是怎么没的,没人比陈姨娘更清楚。

  她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紧握着女儿的手。

  没多时,侯爷身边的荣安过来,请陈姨娘过去。

  终究还是来了。

  陈姨娘深吸一口气,往外走去,林沁宛死活要跟去。陈姨娘拗不过她,只得随她。

  进了祠堂的门,一方砚台迎面砸下,陈姨娘不敢躲闪,额头上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破了个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林沁宛尖声道:“姨娘。”

  陈姨娘忍住剧痛,拉林沁宛一同跪下。

  林沁宛毕竟是个闺阁少女,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侯爷。”

  陈姨娘重重磕了一个头,血顿时染红了地面。

  威远侯冷笑,道:“好,很好,我林毅识人不清,竟不知枕边人是这等毒妇。来人,将陈姨娘拖下去,先打一百军棍。”

  陈姨娘面如死灰。

  侯府的军棍,十棍下来就能去半条命。

  一百军棍,侯爷根本没打算让她活命啊。

  林沁宛扑过去扯着威远侯衣襟,哭求道:“爹爹,姨娘到底犯了什么错,您要这样对她?”

  威远侯怒极反笑,一脚踢开林沁宛:“先问问你的好姨娘。”

  林沁宛似失了魂魄,委顿在地,朱氏拿出一本账册,缓缓道:“自五月初三,荣禧堂的庶务便是陈姨娘在打理。老夫人每日饮食中都有羊髓、猪肝等物。

  我问过几位太医,脑卒中病患最忌油腻,陈姨娘曾跟着府中厨娘学过药膳,这些浅显的道理不会不懂吧。”

  陈姨娘咬唇。

  朱氏又道:“前些日子,我听人讲,陈姨娘相中了老夫人娘家嫡出的侄孙女儿做儿媳妇。

  老夫人觉得阿槿是庶出,配不上人家,陈姨娘为此还哭求过老夫人几回。这事陈姨娘的贴身丫鬟燕儿可以作证。”

  威远侯立刻让人将燕儿带来。

  燕儿来了,跪下将来龙去脉说了,末了她哭道:“侯爷,奴婢并不知姨娘会谋害老夫人,毕竟老夫人待她亲厚。

  她当时让奴婢问文竹姐姐老夫人的病情,奴婢还当她是关心老夫人,哪曾想她会使出这种毒计。

  侯爷,夫人,奴婢知错了,求侯爷和夫人饶奴婢一条贱命啊。”

  燕儿哭得情真意切。

  她的老子娘如今都在夫人手里,哪怕陈姨娘平日待她再好,朱氏的话,她也不敢不听。

  陈姨娘此刻脸色煞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朱氏把陷阱布好,只等着她往里跳。

  事到如今,她如何能辩驳。

  难道她要说,这些食物是宛儿让厨下做给林致远吃的?

  她想讨好林志远,让林致远帮着对付夫人?

  到时攀出林致远,宛儿恐怕也保不住。

  如今夫人咄咄相逼,倒霉的人只能是她。

  也必须是她。

  陈姨娘下定决心,转头看了林沁宛一眼。

  林沁宛肝胆俱裂,登时大哭起来。

  朱氏头一回觉得女子的哭声这样动听,想到陈姨娘终于被自己斗倒,她心中快意极了。

  朱氏扬起下巴,唇边绽开一抹艳丽的笑容,无声地对陈姨娘说了句话,陈姨娘趴下磕头,什么都认了。

  陈姨娘被拖出去,血迹蜿蜒成一道曲线。

  林沁宛已然昏过去。

  这时,林致远突然道:“侯爷且慢。”

  威远侯回头,目光似两道利剑。

  想起朱氏无意间提起的那些话,气血直往上涌。

  林致远为陈姨娘求情。

  老夫人的病,会不会真和这逆子有关?

  林致远慢条斯理道:“侯爷,老夫人患的病并不是脑卒中。”

  威远侯此刻已经不想再听,林致远又道:“侯爷若不信,可以去荣禧堂。料想此刻老夫人已经醒了。”

  母亲明明已经不行了,事已至此,他居然还想借着老夫人生事。

  威远侯对这个长子可谓失望至极。

  他和他的母亲一样,都不配做他林家的人。

  林沁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尖声道:“爹爹要相信大哥,大哥说祖母醒了就一定会醒。大哥是神医,大哥治好了二哥的伤。”

  林沁宛神色癫狂,“砰砰”磕着头,雪裘的额前很快青紫一片,瞧着十分吓人。

  威远侯沉着脸,最后便派了荣安去荣禧堂。

  朱氏绞着帕子,心里生出股烦躁,林沁月挽着母亲的胳膊,示意她冷静。

  荣安用上了轻功,很快便回了。

  此刻他神色激动,声音透着喜气:“侯爷,老夫人……老夫人已经大好了。”

  “你说什么?”

  威远侯不敢置信。

  荣安道:“奴才方才见老夫人已经下了床,还让奴才问侯爷好。”

  威远侯再呆不住,一撩衣摆去了荣禧堂。

  其余人也都跟了过去。

  和荣安说的一样,老夫人果真大好了。

  她穿着枣红色绣西番莲枝的衣裳,戴了抹额,满头银丝璀璨,看起来精神十足,和早前判若两人。

  威远侯走过去,轻轻唤道:“母亲。”

  他声音发颤。

  只有他自己晓得,母亲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母亲在,家就在。

  此刻,他打心眼里高兴,比打胜仗班师回朝还高兴。

  而老夫人却不看他,只对林致远招了招手。

  “乖孙,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林致远上前握住老夫人的手,让她坐下,又给她诊了一回脉。

  “祖母再吃两回药就能痊愈。”

  林之远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氏一眼。

  朱氏此刻浑身发软,力气都被抽干了。

  若不是林沁月扶着她,她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老天,我明明算无遗策,老夫人怎会突然好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朱氏瞪着眼睛,在心中怒吼。满脸愤恨与不甘。

  林致远淡淡说道:“夫人,老夫人好了,你莫非不高兴?”

  威远侯闻言转头,朱氏却突然昏倒,林沁月大哭,荣禧堂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老夫人冷着脸,将威远侯和朱氏母女都赶了出去,只留了林致远和林沁宛在。

  威远侯有心想问老夫人到底是何病症,早间吐血又是怎么回事,却因老夫人不待见他,只得暂时作罢。

  老夫人握着林致远的手,感慨道:“若不是远儿机灵,我老婆子这次恐怕就着了她的道了。”

  林致远早就和老夫人说好,让她配合自己演这出戏,因而老夫人心里十分清楚。

  “我和朱碧心做了十几载婆媳,没想到她如此狠毒,竟欲置我于死地。”

  老夫人惊怒交加,先前林致远和她商量时,她犹不相信。

  如今她却是信了。

  林沁宛虽没弄清状况,也是心惊胆战,她道:“祖母,真是夫人要害您?”

  “是。”

  老夫人点头。

  她没打算瞒她。

  林致远拍手,文竹从暖阁后走出,手中抱着一盆花,身后的青蔷手里则一左一右拎着两只死掉的兔子。

  “大哥……”

  林沁宛吓了一跳。

  林致远说道:“问题就在这盆花上。它看起来和金边芍药差不多,却是有毒的。

  这种花名叫金铃夫人,生长在干涸的沙漠之中,一旦和芍药的香味混合,就能散发出一种毒素。人闻了轻则产生幻觉,重则血管爆裂而亡。”

  头部血管爆裂,症状同脑卒中是相同的。

  林致远眸色浓深如墨。

  难为朱氏,竟寻到金铃夫人这样罕见的花。

  看来自己的出现,的确令她慌了阵脚。

  林沁宛恍然:“难怪我昨天夜里闻到了花香,想来夫人为害祖母,令人将芍药都搬到了院子里。”

  林沁宛的厢房和老夫人挨得最近,她若闻到,老夫人也定然能闻到。

  想到这里,林沁宛吓出身冷汗。

  若不是林致远,姨娘今日就要被打死了。

  夫人比她想象中还可怕。安顿好老夫人,林致远和林沁宛一同离开。

  夜风很凉,吹得树叶哗啦作响,林沁宛手发抖,灯笼左右摇晃,将她影子搅得破碎。

  今日种种对她而言,不啻于战争。

  若说姐妹争宠是小打小闹,这次就是压上身家性命的豪赌。

  林致远突然停住脚步,道:“沁宛,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林沁宛怔住:“什么事?”

  翌日清晨,林沁宛带着贴身丫鬟清芬,去看望病中的朱氏。

  嫡母身子不适,这是庶女应尽的礼数。

  厢房中朱氏靠着软枕,太阳穴贴着两团红膏药,脑仁嗡嗡作响。

  “将她给我赶出去。”她怒道。

  这小贱人居然敢上门看她笑话,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昨天侯爷亲自给陈姨娘请太医,为了安抚,还歇在陈姨娘那里。

  朱氏得知消息,差点气得吐血。

  明明伤得更重的是她,她昨天真晕了,并不是假装。侯爷心里却偏向那个狐媚子,连瞧都不来瞧一眼。

  朱氏心灰了半截。

  她这样周密的计划,洒下了天罗地网,林致远和陈姨娘母女到底是怎样逃脱的?

  她恨恨地想,莫非林致远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早知如此,她当年就不该大意,得斩草除根才是。

  见朱氏脸色阴沉,娘家大嫂金氏劝道:“出了昨天的事,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姑奶奶好歹做做样子。”

  朱氏这才清醒几分,不情愿地让人放林沁宛进来。

  林沁宛走到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态度十分恭顺,和所有讨好嫡母的庶女一样。

  朱氏心里这才好些。

  可下一刻,见到青雀抱着的那盆金铃夫人,朱氏惊得差点厥过去。

  金氏也起身,瞪圆了眼睛。

  “宛儿,你这是……”

  这盆花是她替小姑花重金寻来的,没人比她更清楚它的功效。

  她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林沁宛面色如常,柔声道:“舅夫人,母亲,老夫人让我将花送来。她还说,她如今身子不爽利,花熏得她脑仁疼,让母亲辛苦辛苦,帮着养几天。

  等身子好了,老夫人会派人来取,还请母亲一定要好好照料,不能将花养死了,否则老夫人要生气的。”

  朱氏骇得面如土色,差点一头栽倒。

  金氏强自镇定,扶住小姑,转头对林沁宛道:“好孩子,你的话你母亲晓得了……还请老夫人放心,她会将花照料好的。”

  林沁宛告辞出去,至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样。

  屋中两个女人却吓坏了。

  媳妇意图谋害婆婆,这样的事传出,不但朱氏声名扫地,朱氏的孩子、朱相国甚至宫里的朱贵妃都会受到牵连。

  “大嫂,我们该怎么办?他们是不是知道了?”

  朱氏已然乱了阵脚,她尖声道:“林致远,一定是林志远这个妖孽。”

  金氏掩住她的嘴:“姑奶奶小点声儿。不管如何,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们不会有事。”

  金氏好说歹说,才将朱氏劝住,心中却在盘算,回去之后如何将这件事告诉丈夫。

  为讨好小姑,这件事她自作主张,根本就没和他商量。

  原本想着事成后在婆婆面前邀功,如今好没得到,反而惹了一身骚。

  这才几日,林府就改天换日了。

  林致远果然和坊间传闻一样,是个妖孽。

  林致远听了林沁宛的回报,沉默半晌,道:“沁宛,这次你做的不错。师父说前科进士邬登运准备辞官,他答应了师父,愿意考校阿槿的学问。”

  林沁宛喜极而泣:“我替姨娘和阿槿谢谢大哥。”

  林致远先前答应她替阿槿寻个好先生,没想到寻到了邬登运这样德高望重的大儒。

  林玉槿虽文弱,学问却不错,也喜爱读书。

  只是慑于朱氏的淫威,一直不敢显露锋芒。

  若这次能拜入邬先生门下,弟弟就等于有了前程,父亲也会更加重视。

  自己一家三口的日子就有指望了。

  她再三道谢,忙回了陈姨娘那边,她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姨娘和弟弟,还要敦促弟弟加紧温书,好迎接先生的考校。

  林致远思绪飘向远方。

  他如今这样抬举陈姨娘一家,也是有缘故的。

  上一世,林沁宛嫁入容王府为妾,凭着手段,最后不仅成了侧妃,还架空了正妃的势力。

  而林玉槿中了一甲进士,授官翰林院,自己死前,他已经做到正三品官。

  这姐弟两个向来和林沁月、林玉枫不睦,没少给他们下绊子。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重活一世,林致远比谁都懂得这个道理。

  因此他乐意帮他们一把,让他们尽早成长起来,成为朱氏的绊脚石。

  这时,文九推门进来,将一册书册恭敬呈上。

  林致远细细地翻看,表情渐渐变得温柔起来。

  这上面写的都是裘化真在芜园的起居,里面有她生活的点点滴滴。

  前日,化真不小心跌碎了一只粉彩茶盏,忙问婢女价格,模样颇为心疼。

  昨日,婢女做了杏仁酥,化真贪嘴吃多了,半夜在院子里走着消食,子时才睡。

  读着这些,她觉得化真就在他眼前,他们似乎从来未曾分开过。

  这样的感觉,让他十分愉悦。

  文九看着自家主子的别扭样儿,有点牙酸,他于是谏言:“少主可要去芜园看裘小姐?裘小姐刚忙完,今日应当不会出门。”

  林致远起身,道:“好。你速去备马。”

  林致远见到裘化真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做针线。

  抬头见到林致远,裘化真亦有些吃惊。

  “林致远。”

  她起身,放下手里的东西,林致远走到她身边,自然地揽住她的肩。

  “在做什么?给谁的?”

  认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做针线,他拿起来看,裘化真脸一红,下意识从他手中夺过,道:“这是给馨儿做的帽子。她昨天说头发没了不好看,不想照镜子。”

  见是做给裘馨儿的,林致远多少有些失望。

  他道:“化真若得空,给我绣只荷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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