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乱心
烛光将暗影拉的颀长，将屋内光线遮了大半，使得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显压抑。
“属下无能，中了调离之计，未能护得主子周全。”
覃卫出身武学世家，家底殷实，却因官府无道，谋害其阖家，也算他命大，万蓉是从死人堆里将他救出来时，医了三天三夜才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之后便改作如今的名字。
乐玖来参黎后，他便跟着乐玖，做她的暗影，此人功夫不错，又忠心，许多事乐玖都着他去办。
月娘在明，覃卫在暗，恰似左右臂膀。
“可查到是何人？”乐玖坐在上座，音冷如冰。
“那人功夫不在我之下，属下无能，未能探明身份。”覃卫本是守在乐玖暗处，可今夜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的潜进醉乐坊，覃卫便去探查，追出去几里路，才反应过来中了计，再赶回来，为时已晚。
“查酿酒师父，”乐玖说完才发现覃卫跪着的地方，积了血迹，淡声问道：“你受伤了？”
“属下无能。”覃卫头低的更深，不敢抬头看着乐玖。
乐玖摆了摆手，“不怪你，下去涂些伤药吧。”
覃卫正欲说什么，抬头看着乐玖扶着额，合着眼，便没再出声打扰，悄悄退了下去。
石疆死了，过了这么久才查到乐玖这里，是林府，还是另有他人。既然他们来过一次，就一定会再来，不烦自己找，也不失方便。
乐玖守在榻前，不禁回想起昨岁在焰笙门，凤语棠是不是也是这般守着她的，当时的他在想着什么？方才在乐坊里，是因为是她才出手？还是即便换了一个人亦会出手？若他知晓箭矢之上淬了毒，是否还会替她当下那一箭？
乐玖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惊，猛然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还未走到门口，又蓦的停下脚步，看向床榻上的人。
苍白的面色，微蹙的眉头，乐玖叹了口气，折返回去，蹑手蹑脚地搬了椅子坐在榻前，就这么守着。
乐玖觉得，眼前人的秘密比之自己不会少半分，在焰笙门时，乐玖曾传信给万蓉，调查凤语棠，可正如乐玖将过往痕迹抹杀干净一般，凤语棠的身世一样查不到蛛丝马迹。
在冷静下来，乐玖重新审视起眼前人。此人来参黎目的为何？石疆与他又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在乐玖抵达石府之前便给人喂了毒。
若是有一天他挡了自己的路，自己会不会念在今日救命之恩的份上留他一命？或是哪日凤语棠发现自己挡了他的路，会不会像今日对待杀手一般，将匕首毫不犹豫的插进喉咙……
次日一早，付奕琪随送药的小厮一道来看凤语棠，一进门便看见正欲起身的凤语棠。
“门主，您醒了，可有什么不适？”付奕琪问道。
“无妨。？”凤语棠环顾一周也没见到所寻之人的踪影，明明恍惚间听到了她在身边，诉着些什么事，醒来却不见半分影子，不禁怀疑是梦罢了。
凤语棠撑在床边缓了片刻，问道：“阿玖怎么样了”
“阿玖啊，晨起出去了，说是医馆里有些事儿，就忙去了。”乐玖走时确实是这么说的，可人却是绕路去了景行街。
“没想到他们这么心急，这么快就又来了。”今日凌晨，繁苑里又来了杀手，好在乐玖功力恢复，了结了他们，来的一水儿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这一批再来之前就服了毒，更是无从下手，“昨日那人的底细可查清了？”
“回主子，那人的身份是伪造的，手法很高明，查不出出处。”覃卫低着头，一连办砸了两件事，就算乐玖不罚他，他也深感无地自容。
乐玖把手里的茶盏放下，“派出去盯着各处的暗影也没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平时与石疆关系稍好的官员处都没有什么异动，不知是不是已经被他们发现，或者是杀手不是他们派来的也未可知。”顿了顿，仿佛是突然想起什么，“但是石疆前几日生辰时，有位女子去拜祭，戴着幕篱，并未看清面目。”
“前几日？前几日的事情为何今日才说！”拂手一挥，手侧的茶盏应声落下，摔了个粉碎，一片碎瓷溅起来，蹭花了覃卫的手背，血滴也如花般掉落。
“主子息怒，只因那人在暗巷里换了两次马车，暗影将人跟丢了，事后想着追查清楚再行回禀，没想到逾了几日也没能查到那人身份。”覃卫连忙解释道。
乐玖冷哼一声，“对方道行高，忌时不去，拜生辰，另辟蹊径，最近将外面的人先撤回来，盯得太紧，有时也未必能看个仔细。”乐玖手紧紧抓着桌角，努力让自己的冷静下来。
“是。”
“我听说乐阳侯的夫人要过寿了，有些暗子也是时候动一动了。”乐玖从远处捉了杯茶盏，给自己倒着茶，茶入白瓷，激起清响。
“属下这就去办。”覃卫领了吩咐，退了下去。
覃卫刚走，月娘便至，一到跟前，就跪了下去，头伏着地，道：“属下万死，特来领罪。”
“天灾人祸，皆是难防，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般，准备讨些什么罚呢？”乐玖看这架势，感觉头都痛起来了，忍不住出声呵斥。
“属下死罪。”月娘本就是来领罪，见了盛怒，更是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若是你们都抢着去死，那当初就不该救你们！起来！”月娘和覃卫都是倔脾气，认定了的主子便绝不会生出异心，这点乐玖是不担心的。
他们二人做事向来谨慎，混进了外人而无所察觉，对方对乐玖的境况了解清楚，加之一番精心设计，自是防不胜防。
只是这样的对手，目的为何？是探查到石疆死因特来寻仇？还是恐其下一步查到自己头上，先下手为强，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对方势力都不容小觑。
“是属下疏忽，让乐坊之内混进了刺客，陷主子于险境，若是属下多问多查，断然不会发生昨日之事。”月娘差人来传话说是请乐玖品酒，平日里乐坊的大小事务都是月娘一人打理，怎的会品酒小事还来叨扰乐玖，本就有疑，乐玖回想起来，不免觉得破绽百出，掉以轻心了。
乐玖一天一夜没合眼，整个人又一直紧绷着，此刻难免头疼，挥了挥手，道：“罢了。”
回去的路上去了医馆，将各色补药都带了回去，连付奕琪看了都说，就算是拿凤语棠当牛的体型开的药，一时半会儿也喝不下这么多补药。乐玖只道是医馆新收的药材太多，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完，所幸拿了回来，看付奕琪笑的莫名其妙，乐玖没再理她，去了后院。
乐玖一进后院，直奔凤语棠所在的客房，扣了两声门，得了声音，才缓缓推开门，乐玖看着倚在榻上看书的凤语棠，干巴巴道：“昨日，多谢相救。”
进了门乐玖便有些后悔，深觉场面尴尬，但此刻若是转身出去未免更加尴尬，只是此刻想不到该说些什么，但不说，自觉又不太合适，只能多说几句多谢之类的话。
凤语棠将乐玖窘迫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待乐玖看向他之前就敛了笑，“我饿了。”
“嗯？”乐玖反应过来，忙道：“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食。”
还未到午时，想来是早上没什么食欲，现在饿了，也是应当，这么想着，一刻不停去了厨房。
到了厨房，正巧厨娘做好了吃食，“王婶。”
王婶见着乐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逐颜开，“姑娘回来了，正巧饭菜刚好，我给姑娘送到屋里去。”
“不必。”乐玖伸手去开蒸笼，喷出来的热气嘘了手，疼的乐玖“嘶”了一声。
王婶“哎呦”一声，连忙舀了凉水，拽着乐玖红了一片的手，慢慢浇了上去，“这里面热气烫人，一掀盖一股脑儿跑出来最容易成这样，平日我们都会垫块布再掀，凉水冲冲就好了，吃食过会儿我给姑娘拿过去。”
乐玖看着手上红了一片，火辣辣的，“拿到客房就好，辛苦王婶。”
王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这是什么话，本就是我该做的。”
王婶送到客房，才知道这些饭菜是给凤语棠的，出门了，不禁称赞，年轻人就是胃口大，刚吃完饭，还能再吃一顿。
乐玖不怎么会照顾人的，付奕琪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心可细了，大事小事都能将乐玖照顾的很好，再以前也是师父照顾她，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照顾别人。
凤语棠的伤有两处，一处在后背，另一处在手臂，手臂那处不严重，只是一动还是会裂开，须得静养。
小心翼翼，终于将饭喂完了，谁知笨手笨脚的在想要扶他躺下的时候还是撕到了伤口，凤语棠强忍着不让自己痛出声来，额头上却还是渗出冷汗，白色的衣衫也渗出血来。
乐玖看着一片血迹顿时愣住，“要重新换药。”
凤语棠看不见身后光景，可瞧着手臂的点点猩红，并不觉得如何大碍，“劳烦将东西放到床边就好。”
昨日的药是付奕琪帮忙上的，眼下寻不到人，放任凤语棠自己肯定是不行的，不然药没换成，伤口会撕裂更深。
乐玖结巴道：“不……不若……我帮你……”
乐玖刚将寝衣的衣带解开，脸就已经红的不成样子，感觉房间里的温度都上升了不少，紧张到上药的手没个轻重，痛的凤语棠倒吸了一口凉气，听见声音，乐玖就更手忙脚乱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慌乱无措。
“我轻一点儿。”乐玖深吸了口气，稳了稳手，再上药时，还小心吹着气，凉凉的，凤语棠果真没再发出什么动静，暗叹这法子确实有用。
终于包好了后背的伤口，乐玖心想终于可以出去松口气了，拔腿就跑。还没跑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凤语棠的声音，“衣服。”
乐玖停住才反应过来，一心想着出去，竟忘了将衣服给他穿上，又低着头返了回去。凤语棠看她这副样子，心情大好，嘴角笑意难以消散。
“你好好休息。”只留了这一句话，说完就快步走了。
乐玖坐在长廊尽头的亭子里，望着天空，一想到刚刚的场景，脸还是会忍不住红了起来。连身后有人来了都没注意到。
“在想什么呢？”乐玖回头看时，脸还是红红的，“脸怎么这么红，偷偷喝酒了？”昶离凑近嗅了嗅，并未闻见酒味，又道：“还是生病了？”说完还用手摸了摸乐玖的额头。
乐玖别过头，假装整理衣袖，躲过了昶离伸过来的手，“你怎么来了？”
“她喽，说过几日母亲寿辰，出来挑礼物，可礼物早早挑好了，还赖在街上不愿回来，一路走到山木斋，吵着让我来寻你，说是照着你给开的药已经吃了好些时日，来看看病症可好全了，若是可以断了，她那个小馋猫就可以饮酒了。”昶离侧过些身，梦芜便露了出来。
“才不是呢。”梦芜白了一眼昶离，颇为无奈的说道：“那药味儿太冲了，我怕心脏好了，鼻子眼睛又要折腾一番。”想起那药味，痛苦的表情如何都控制不住了。
“医馆里的伙计说你在家中，便顺路寻了过来。”昶离也不搭理她，继续对着乐玖说。
梦芜一直在他身边，没听见他问伙计这些，还以为他们本就相熟，脑子没过，话就到了嘴边，“你什么时候问的？”
昶离皮笑肉不笑，“你走神的时候。”
梦芜不屑，“切。”
乐玖这才想起来，当初买消息时，留的便是繁苑这个地方。
乐玖示意梦芜坐下，诊了诊脉，“好的差不多了，药浴再有七日便可停了，过会儿给你换张方子，少饮些酒，不妨事的。”
敛了敛小姐脾性，乖巧道：“多谢乐大夫。”
乐玖淡笑，“客气了。”
“听付奕琪说凤兄受伤了？”昶离进门时见了正在整理药材的付奕琪，付奕琪便将内院有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儿一嘴带过，以防撞见什么尴尬，倒是不曾想乐玖一个人待在院子里。
乐玖点了点头。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去探望一番的，还请阿玖帮忙带个路。”昶离本与凤语棠没什么交情，只是觉得既然听说了，便没有装作不知道的道理，总觉得那样不够……坦荡。
昶离现在脑海中只能想到这个词，可并不妨碍觉得这个词用在这里有些诡异。
听见有脚步声，凤语棠便起了身，待几人进去时，凤语棠正披着外衣，乐玖怕他扯了伤口，忙上前去帮他，还没走到身前，便被昶离抢了先，乐玖道了句“多谢”。
几步挪到梦芜身边，待住了步子，才想，她谢什么，要谢也是凤语棠谢，这么想着脸又烧了起来
“听闻凤兄受了伤，特来探望。”本是给乐玖拿的谢礼，现在倒换了用处，作了探病之礼。
“昶公子客气。”生人见面，总是分外客套，而对不对付的生人更是如此。
昶离看了一眼，道：“凤兄这看着不像是伤风感冒……”
凤语棠淡道：“陈年旧疾。”
“不知是何缘故，竟集成了旧疾？”昶离面上好奇，一出口却是句句如锋。
“人在江湖久了，难免会惹些仇家，所幸未伤及性命，江湖人身上难免有些旧疾。”
凤语棠的身份这么说，确实很有说服力，昶离像是是随口一问，“若是有帮忙的地方，一定倾力相助。”
凤语棠低了低头，道了句，“那便先谢过了。”
“那就不多叨扰了，凤兄好生休息。”昶离椅子都没坐热，便起身要走，临走时看了眼梦芜，本来是想给二人介绍一下，想来还是算了，也没停下步子，出了门。
凤语棠本来不错的心情被他这么一搅，散了大半，凭他们二人的交情怎么会来专门探病，定是来找乐玖的，心里莫名觉得比受伤还要堵上些。
当天夜里，凤语棠吐了一大口黑血，惊动了一院子的人。
付奕琪诊了脉，看着凤语棠便不再说话，倒是一旁的乐玖先出了声，“如何？”
“这……”付奕琪颇有些为难地看看凤语棠，看看乐玖，低下了头。
白日里付奕琪将药端到凤语棠面前时，便说过，近几日喝的药有拔毒的功效，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便可将余毒肃清，而肃清的标志便是将郁结的毒血吐出，可眼下凤语棠惊动一院子的人的举动，就仿佛白日话成了耳旁风。
只是看凤语棠看她的样子，付奕琪深觉，自家主子并不是将她的话当做了耳旁风，而是当做了多情本，演了好大一出苦肉计。
“您说……”付奕琪瞟向凤与棠，乐玖心思全在等着付奕琪结论，自然没看见凤语棠掷给付奕琪的眼刀。
付奕琪咳了咳，顿时眉头紧皱面色阴郁，“门主这伤，虽然没伤到要害，可……可此次所中牵机血与以往不同，许是……许是换了几种毒物！”
付奕琪一脸惨淡的摇了摇头，“一开始药方子下错了药，这才导致余毒未清，还需将养些时日啊……”
乐玖回想这几日凤语棠情况已然是大好模样，犹豫道：“若非是你关心则乱，诊错了脉……”
付奕琪心道：“明明是你关心则乱，将人待到了繁苑，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喽……”
说着乐玖就要亲自把脉，凤付二人皆是一愣，凤语棠右手握拳掩了咳嗽，这才让乐玖扑了个空。
付奕琪内心纠结半刻，终于是向恩人兼主子的凤语棠妥协，心里对乐玖抱歉的同时，还不断说服自己，自己是在做好事。
付奕琪一把将乐玖的手拉回来，面上依旧凄凄，“若非是我办事不利，门主也不会如今还受着毒……”
乐玖不再坚持，“你医术好，不过是晚几日的事……”
付奕琪很合时宜的叹了口气，“非也非也，此毒若是一开始解下还好，如今错过了最佳时机，便要费上许多时日，”付奕琪看了凤语棠一眼，又道：“这段时日恐怕还是要住在此处……”
凤语棠心道：“过于直白了。”
乐玖心道：“他不是就住在隔壁。”
只听付奕琪又道：“素居清冷，偌大院落不过门主一人，恐照顾不周。”此言不假，凤与棠喜静，原在焰苼门时，院里便无甚下人，到了参黎更是一人未设，平日吃食大多是在附近酒楼饭肆。
“况且，此次错由我起，合该时时照看门主的……”可话锋一转，又是一声长叹，“可我每日须得到将军府，别人我又不放心，只得劳烦你了……”说罢抚上了乐玖的手，满脸沉重。
“……好。”
待乐玖走后，付奕琪便换了神色，“怎么样，我方才表现是不是绝佳？”
凤语棠觑了一眼，嘴硬道：“多此一举。”
“……”付奕琪真是有种有冤无处诉的悲凉，自己欺骗了至交好友才换来的一出好戏，竟被贬低的一文不值。可一想到自己或是红娘，心里便熨帖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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