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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脸谱


那日原是乐玖与安澄约好一道去朝应寺,只是乐玖忽染风寒,而安澄又与主持约好,定然是要去的。

        虽是皇亲,但朝应寺终归不是王家私邸,不会因公主到来而停了香客的侍奉,只为安澄安排了间上好的厢房,留以休憩。

        刚到厢房处,便有人敲响了门,听到声音,随行的闻墨便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糕点的动作,走了出去,一开门只见一位小比丘立在门前。

        “小僧叨扰,”那小比丘双手合十,躬身行礼,才道:“请问随行的可有一位姓乐的施主?”

        “原是有的……”闻墨缘是想说明情况的,但是想来可能是有什么急事,便换了说辞,道:“不知小师傅找她何事?”

        “一位施主托小僧来与那位乐姓施主送一封信,说是有要事相谈。”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笺。

        闻墨接过信,双手合十道:“有劳小师傅,定会代为送上。”

        小比丘垂了眸子,“举手之劳,施主客气了。”

        送小师傅离去后,闻墨回了休憩的厢房处。

        “公主,刚来了位小师傅,送了信给乐姑娘,说是有要事相商。”说着将信递给安澄。

        这封信无甚特别,只一个封皮,封皮上也并未写什么字,许是有什么关窍也未可知,安澄嘱咐闻墨将信笺收好。

        闻墨将信收在随带的行囊中,安澄眼皮打早上出宫就跳个不停,此刻忽的一跳,心思也跟着慌了一下,目光又重新落回了那封信上,心想别是有什么要事,犹豫片刻终是道:“玖儿姐姐没来,传信到此,又言有事相商,多半是要事,”说罢伸手将那封信要了过来,“我先代她去看看,无事最好,待回去与她道个歉,若是有急事,也好差人回去送个信儿,可不要耽误了事才好。”

        待展了信,只见信上惟居二字:竹林。

        安澄当即决定亲自走一趟。

        “可是公主,会不会有些不太妥当?”闻墨嗫嚅道。

        “不会,我过去只是问问有何要事,那人若是不愿说便不说,若是说了,回去我便带给玖儿姐姐,左右不过是跑一趟,没什么不妥的。”安澄指了指一旁桌子上的幕篱,“把我的幕篱拿来,外面人多,我遮一遮。”

        那人约的地方有些偏僻,朝应寺的竹林在后院,而寺中香客大抵是不到那处去的,只是从安澄这处厢房出去,难免有些绕路,一路上来来往往的香客不绝,安澄怕人多扎眼,所幸自己去了,一来是竹林并不难找,二来安澄深信乐玖的朋友一定是可信的。

        “你……”安澄刚开口说话,就被把人将话截了去。

        安澄和乐玖不仅年纪相仿,身形也是极像的,原是走路姿态不同,可此刻带着的幕篱笼了大半身子,更是将这一点区别掩盖完全,只至于错将她认作了乐玖,安澄本想解释,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接下来听见的话惊到脑子乱成一片再也想不起解释。

        “阿玖,我此次来是要与你说你报仇的事的,有些事,我怕你日后知道会后悔,此时告诉你,若你知道了实情,你还执意报仇,我便不再拦你,同你一起。”那人话说的急,却与安澄保持着一段距离,像是怕刺激到眼前人。

        “……”

        报仇,此事从来没有听乐玖提起过,猛地一听,着实将安澄下了一跳,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定定的站在原地。

        “我曾与你浅谈过我的身世,你认识我是在进入焰笙门之后,你知道的,进到焰笙门的,皆是孤苦无依,独身伶仃,我自然也不例外。”

        “……”

        焰笙门,安澄曾在书上见到过,听闻那里的人经过严苛训练,拿钱办事,最以狠辣出名,安澄从没有想过乐玖会与那里有什么联系,毕竟一直以来安澄所知道的乐玖都是一位医者。

        可脑海里猛然闪现出那日在城郊遇上杀手那次,当时安澄多是后怕,并没有细想当时场景,可此刻那日的画面一点点涌现出来,安澄才发现,乐玖身手比之那位行刺的人有过之而甚,到最后乐玖受的是些皮外伤,可那刺客却是伤重而退的。

        那边的人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拉过安澄的手,安澄下意识地躲开,那人也便没有再多做动作,接上了方才没说完的话。

        “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也是有家的,那个家太遥远,远到我都要寻不到他在我记忆中的痕迹了。”

        “家父缘是京中一家首饰铺子的掌柜,机缘巧合与我母亲相知相守。我记得母亲做得一手好首饰,京中富贵皆花重金聘她做首饰,后来名声愈盛,宫里差人召了母亲去做官饰。”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玉佩时,我便觉得眼熟,后来翻看了母亲留下的饰品册,我才确定,那玉佩确是出自母亲之手。”

        “说来惭愧,当初我竟有一刻是不愿将它还给你的,母亲留下的东西不多,惟有几身旧衣,一本图册而已,可这些多是脆弱之物,而玉石不同,精雕细琢之后,留存万世。”

        “我用了许久的时间,才说服自己将它还于你。前些日子,你让昶离帮你查的那位女官,便是我的母亲。”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当年害我全家葬身火海的罪魁祸首便是与这玉佩有关。”

        安澄低头看着自己腰间挂着的玉佩,想必那位官饰便是眼前这位的母亲了。

        “这玉佩本是李旻烨还在潜邸之时,为未出世的孩子所造,说是千字万字,无一可配得上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是徐王妃说,乐字虽简,却包藏世间美好,最后才敲定了乐字。”

        “后来皇帝骤然崩逝,徐王于横桥之变勤王有功,众臣推拱,尊为新皇,家母也由新后擢拔,进了宫墙,做了尚服局司衣,而她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嫡长公主做一件玉佩。”

        “和前一次做的心思一致,只是花换成了竹,乐字易成了安字。”

        “母亲本未多想,只是想着前一枚或是不合心意,且人在宫中本就应该学会戒言,只当是普通差事做了,待送去时,不小心听到了帝后之语,二人争吵不休。”

        “原来公主诞生之时,乃是双生,但天象司高衍却言,‘孤为阳,偶表阴。双子降于帝王家,危于社稷。今双子留嫡,庶亡亦得与先帝同哀之幸。’”

        “皇帝果然照办,为此,皇后日日心伤,有时公主大哭,她就定定的看,不让任何人上前伺候。”

        “听到这里家母看着手上装着玉佩的盒子,想着来的不是时候,正欲离去,偏巧皇后的贴身宫女芳杏前来送糕点,正好撞上,便一起进到殿内。”

        “事后家母以身体抱恙为由,离了尚服局。母亲在出宫之时并未还家,而是四处躲藏隐匿踪迹,就这样于四处漂泊几月,方至家中,可是终究依旧没有逃过厄运。”

        “那日我与你说的凤家大火,便是帝王所为。”

        “而将全家置于死地的,就是那一腹双生的秘密。”

        “而你师父之所以遭了三煞令,或许不是因为当年的横桥之变,而是因为当年高衍之语。”

        “如此……你还是执意要报仇吗?”凤语棠说到了最后再也压抑不住久积的哽咽。

        所以,那块玉佩出现在乐玖那里并非偶然,一胎双生,乐玖便是安澄的亲姊妹,自见到她以来的一切无法解释的困惑仿佛都有了答案,姜承瑾虽是想要女儿,但以她的性格不至于将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医女收做义女,若是换个人,就算是救了她的性命也不止于此。

        再者,姜承瑜一心修佛,身体也自常是宫中太医调理的,姜承瑜不知是在深宫已久的缘故还是天性如此,她的情感从来不算热烈,甚至可以说是淡薄,就算对安澄和李祯的情感也只是平平淡淡,反观姜承瑾更像是她们心中关于母亲的角色。

        这样一个人,不会为了所谓的什么情感将乐玖禁锢在宫中,可若是为了那一点再淡漠不过的血缘,这一切仿佛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凤语棠的声音将安澄重新拉回到眼前,“你报的仇,是为了安王,还是如何?”

        安王,如何又牵扯到了安王,那个早已故去的皇叔……

        “皇帝虽无养务,却总归是有生恩,此事最终还是在于你,我尊重你的决定。”

        安澄站在那半晌,惊的说不出话,只是眼泪不住的流,因为戴着幕篱,凤语棠只以为乐玖是一时难以接受,可他每往前一步,安澄就后退一步,只得不再动作。

        见安澄不动,凤语棠只当一时接受不了,便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不然被人发现,恐怕会恒生祸端。”犹豫片刻,又道:“或者不必回宫了,深宫大院始终不是你该待得地方。”

        安澄全程都没出一点儿声音,即使中间泪流满面,也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最后一刻,凤语棠都以为这番话是对乐玖说的。

        多日后的某一天,纪融飞来寻乐玖。

        自安澄出家之后,纪融飞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嫡长公主准驸马的头衔,在外人看来,此人应是憔悴伤感,或是为名或是为利,但只要你见了本尊,就会发现,这件事全然未给他造成任何打击,依旧满面春风,恣意潇洒。

        这日纪融飞是陪皇后说了会儿话,才有机会到乐玖这里坐坐。

        乐玖与他不甚熟识,话来的直接,“不知纪大人此来有何事?”

        纪融飞像是和暖微风,眉眼一笑,将方才仿佛坠着冰碴子的氛围热了大半,“听闻乐姑娘医术了得,特来求诊。”

        乐玖抬眼只瞟了一眼,“医者喜借望闻问切通查病疾,可观公子之相,全然康健,无需医药。”

        “但就在下庸人之见,鄙人心疾惟乐姑娘一人可医。”扇子轻轻点着自己心脏位置。

        乐玖有些不悦,声音又冷了几分,“方才诊过,公子并无心疾。”

        纪融飞扇子一拂,散了宫人,“心疾有二,外疾内疾,于我身中,正是内疾,起于忧思。后来经过多方打听,乐姑娘恰为良药。”

        “在下愚昧,难解贵疾。”乐玖起身,微一躬身,安礼欲去。

        “已故安王,乐医官可识得?”纪融飞说的不紧不慢,像是吃定了乐玖一般。

        听到这,乐玖果真停下来脚步,回身望向他,嘴角扯出一抹笑,“看来之前倒是未能有机会仔细审视一番纪大人,反倒是大人此次是有备而来。”

        “乐姑娘可是愿意为纪某继续诊病了?”纪融飞笑道。

        “说说吧,你知道什么,又想做什么。”乐玖在他临近处坐下。

        “安王,焰笙门,京都乐坊,林府,还有……”话说一半,故弄玄虚的指了指上方,意为皇帝。

        乐玖轻笑一声,“看不出来,纪大人知道的还真是不少,那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不如开门见山直说吧。”

        “爽快,我来是想与乐姑娘共谋大事,你为师仇,我为家仇。”纪融飞脸上总是挂着特属于谦谦君子的笑,此刻看起来倒像是在聊着风花雪月,而不是宿恨仇怨。

        家仇?乐玖只知纪家与皇室定有婚约,家仇之事,乐玖还是第一次听说,虽是震惊,却也没说些什么,只低头抿了口茶。

        “宫墙之内,诸事难行,也委屈了姑娘,你我所谋之事,在这宫墙之外,可谓是如翼在身,可成大事。而这具体事宜,倒是不妨在你出宫之后,相聚府上,细细研之。”

        “我凭什么信你。”乐玖眼色一凛,平生出寒气,可那纪融飞倒是想没看见一般,神色不改。

        “我现在倒是没有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若是与你合作需要些什么类于投名状的,却也不是不可以,且看明日吧。”嘴角浮上一抹笑,开扇而去。

        次日,胥华宫庆妃刺杀皇帝未果,斩于殿前,抛尸乱葬岗。

        午时三刻,日头正盛,纪融飞以复诊为由,又来了乐玖住处。

        “如何,可见了诚意?”眉间飞舞,面色却是平静如初。

        “皇帝的枕边人,只做了一枚弃子,大人不觉得过于浪费了吗?”任命如草芥,多少有些薄凉。

        纪融飞像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光风霁月里,他是人人称赞的谦谦君子,无人洞察处,他是抓杀人命的魑魅魍魉,可乐玖看着面前的人,却无端生出一丝悲悯。

        “本就是无关紧要之人,一盘棋下不下的好不会只取决于一子,若是合了乐姑娘的心意,才是大好。”

        乐玖淡淡一笑,“大人如此费心,乐玖若是再有迟疑,多少显得诚意不足,与纪大人之约,待乐玖出去,仔细商榷。”

        宫内乐玖查了几个月,并未寻到蛛丝马迹,而纪融飞一份投名状便是皇帝宠妃的性命,这宫内的暗子还不知道有多少。

        有了这一助力,凌府之仇得报之日,就在眼前。

        “听闻你有一位好友,本是要嫁入镇国将军府的,可大婚当日却失了踪迹,待发现时,回天乏术。”

        “而你,合将军府、焰笙门之鼎力,仍是遍查无果,可有此事啊?”纪融飞一挑眉,望着乐玖,眼里满是戏谑。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突然提及付奕琪,乐玖面上未见波动,可捏着杯子的手也不自觉的加大了力道,这一点自然没能逃过纪融飞的眼睛。

        “纪某不才,动了些心思,找到了这些。”从袖中掏出一笺书信,置于桌上,缓缓推向乐玖身前。

        “是因为顾家?”拆开看过,信上尽是皇帝设计杀害付奕琪的证据,章印书信,堪比呈堂证供。

        纪融飞轻笑,“单只一个顾家,何须对一届妇人下此毒手,削官降品,何人敢质疑一句。”

        “那是为何?”乐玖不解道。

        “想不到乐姑娘平时一副玲珑心思,遇见身边人,便是僵地动不得了。”说完嘴角挂上一抹意味颇深的笑。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乐玖闻此更是一头雾水,可见纪融飞的笃定神情,确是因为自己无疑,更是疑云铺面。

        纪融飞看着乐玖这副样子不禁失笑道,“不然还是为何?付奕琪说白了不过一届江湖人,江湖人功法再高,又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可若是她动了别的心思,敢挑战皇权,那便是留她不得了,这一点,她不懂,乐姑娘不会不懂吧。”

        “……”

        乐玖从来没有对她提过报仇的事,她一直以为付奕琪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如今她不仅知道一切,就连她的死都与自己脱不开关系,任谁一时也难以接受。

        纪融飞接着道:“付姑娘一早便知道你所谋之事,只是你未明说,她便当做不知晓罢了,这些年,她背着你做的事并不少,只不过你并未察觉罢了。”

        付奕琪的死,乐玖想过许多种可能,独独没有想到是因为自己连累了她,手中的杯子因为承受太大的压力,裂出丝丝纹路,茶水渗着缝隙缓缓流出,乐玖眼眶中噙不住的泪水也随之溢出。

        “今日之事多谢相告,乐玖铭感五内,而公子所说之事,乐玖也会全力相助,万望心安。”

        乐玖顿了顿,又问道:“纪公子所知所虑远超于我,能力手腕更是一绝,何故想要与我谋算,凭公子的才智计策,当今世上可出于右的可谓是少之又少,在下愚钝,还望解惑,方可于我心安。”

        “乐姑娘过谦了,若论心计谋算,纪某自是不如你的,纪某自小生在朝野,长于皇城,朝事知个七七八八,可乐姑娘不过来这参黎几载,就能令朝堂生变,若换我来做,自是不成的。”

        纪融飞笑着望向乐玖,“这便是我找上姑娘的理由,不知,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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