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预言
翌日清晨，吹进破庙的风中夹杂了几分竹林的清香，打坐的萧沧玉缓缓睁开了眼睛。
苏雨宁仍在睡着，而展芷已经醒了。
萧沧玉将冰冷的手覆在她手上，“为师要离开一趟，师弟和孩子，要你照顾。”
展芷弯起嘴角。“师父不必担心，早去早回。”
萧沧玉点头，起身走了出去，她顺着竹林一路向北走，地方越走越偏，不见什么人烟，竹林却长得极为茂密。竹叶打着卷儿飘落，倒有几分意境。
狭道旁古怪的出现一盲眼老先生，他坐在箱子上，慢悠悠的喝着水。
“姑娘请留步。”
老先生放下水壶，虽然眼盲，却仍然准确的转向萧沧玉的方向。“姑娘可信命？”
萧沧玉心中有疑，不由偷偷施展灵力去探对方的修为，但发现对方只是一个凡人，便放下了心中的警惕攀谈了起来。
“先生为何在此？”
那老先生现出眼角的褶皱。“我在此就为了替姑娘算上一卦，好趋吉避凶。”
萧沧玉又狐疑，再次释放出灵力去试探对方，得到的结果依然是没有灵力。
或许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萧沧玉心想。
“先生有何要说？”
老先生忽又凝重。“姑娘命里有一劫，与你门下弟子有关，还望姑娘能防患于未然。”
萧沧玉不由皱了皱眉：敢问与我哪位弟子有关？
老先生靠近，低声道。“姑娘最近收的弟子，未来会与姑娘纠缠极深，若是姑娘想要登上仙途，便要及早打算，斩断孽缘，否则或许会被反噬。”
萧沧玉微震，老先生莫非说的是那个鬼魂？可他—又如何会反噬自己？莫非是天生反骨，为祸天下？
“敢问先生，我门下弟子将会如何？”
“天机不可泄露。”
“那么，未来可否改变？”
老先生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有康庄大道不走，何苦自找麻烦？”他下巴一扬，“你该知，一招不慎，不说你的修仙大途尽毁，更可能恶名缠身万劫不复。”
萧沧玉捏紧袖中拳头。“老先生所言，沧玉铭记在心，只是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无法将他们舍弃。”
老先生还要劝，萧沧玉却摇了摇头制止。“先生好意，沧玉感激不尽，如果门下弟子有一天终失本心，助纣为虐，沧玉亦不会偏袒。但现在错还未铸成，我无法将尚还无辜的弟子推出去来铺我的登仙大道，先生提点，沧玉亦将挂怀，往后好生教导，绝不许他们犯错。”
老先生慢悠悠的点了点头。“既如此，老朽亦不再多说，盼望姑娘得偿所愿了。”
说完，他挑起箱子，一步一步走远，边走边唱。“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萧沧玉听他放声而歌，恭敬作揖谢礼，便坚决的转身分别。
她又走了一个时辰，至山丘处，密林犹如人影重重交叠，冰冷石碑巍峨而立，再往上走，便散落着零星几席的尸体。
继续往上，是密密麻麻的骷髅和七横八竖垒起来的尸体，散发着恶臭和苍蝇。她不为所动，继续往上走。
上方又是一片平地，散落着几方残碑和枯骨，黑土中加藏着半截露出来的残躯。
萧沧玉从其中寻了个铁锹就开始挖了起来。
太阳悄悄偏移，天空换了一抹颜色，她仍然是在挖着，脸颊都已黏着几缕湿发。
她伸袖擦了擦额头。
暗夜中漂浮着几点亮光，似萤火虫一般闪烁不明，但却并不是萤火虫那边可爱的东西，而是鬼火。
在静谧的黑夜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在不分昼夜的寻觅着。
“师父。”忽然传来哽咽的声音。
萧沧玉抬起迷蒙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人影，她瑟缩的将手背到身后，扬声便是那句：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倏忽间想起苏雨宁本就擅长追踪，于是又笑嗔道。“拿自己的本事追踪师父，这可不行。”
“师父，我帮你找。”
萧沧玉眉间轻轻打了个结。“不用，我已经快找到了。”
苏雨宁却强硬的上前，抓过她的手肘，逼她把手拿出来。
月光下白皙的手已经被侵蚀的发黑溃烂。
苏雨宁眼底漫出红意，他抓着萧沧玉的手。“师父，我来挖。”
萧沧玉弯弯眼睛，将铁锹握得更紧。“我都受了这么多的尸毒，再受些也没什么的，但你要是再受伤，小黑就要照顾我们两个人了。”
苏雨宁本来低头，听到这句话就抬起头来，直视着她清澈的眼眸。“师父，疼。”
萧沧玉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尸毒已经扩散到了苏雨宁手上，慌忙之间甩开了他的手。
“不太多，你拿灵力驱散便可。”
他闷闷生出几分委屈。“师父更疼。”
萧沧玉笑了起来，安慰他。“伤在我身上，你怎么还向我撒起了娇，不碍事的，顶多是难受个几日。”
恰巧磷火飘浮在二人身边，犹如蒲公英浮沉。她在微微星火下，完美的像一座雕像，但她会喜会嗔，会疼会痛，有谁会不想把活的雕像藏起来日夜观赏呢？
苏雨宁出神的想，正巧展芷带着那孩童走了过来。
“我师父为了你，现在正在一座座坟挖过去，寻的是什么，你应当知道。挖坟一事对常人来说并无大碍，但对修仙之人无异于是自讨苦吃，这种极损阴德之事，就会宛如惩戒一般惩罚着她，每刨一下土，怨气就会顺着铲子钻入她的经脉啃噬，你猜我师父为了你煎熬了几个时辰？”
“她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我和她非亲非故。”他瞪大了眼睛思考，伸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却仍然混沌成一片，这种复杂又无私的事情，对他来说不可思议。
“因为，她想许你一点温暖。”
孩童长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展芷蹲下身子问他。“还是你想入轮回，将这一世彻彻底底忘记？如果你想入轮回，我可以帮你。”
孩童垂下眼睑，声音虽弱却很坚定。“我，我想活下去，我想长大，我想记住这一切。”
“好，那你要做什么，你心下知道吗？”
孩童点头应声道。“明白，二师姐。”
说罢，他一步一步走到萧沧玉面前，跪下叩首。“师父。”
萧沧玉淡淡的应了声。“嗯。”
继而片刻不停的挖了起来，直至深夜，她才挖到了小小的，又蜷缩着的躯体。
那躯体身上有长命锁，萧沧玉缓缓蹲下，伸手将骷髅上的锁解了下来。
“师父，算了吧。”他突然出声，“算了吧…不要再碰了，晦气。”
萧沧玉似是听到了，又似是没听到，仍然是去解他的长命锁，骷髅中含着的泥沙尽数倒在她的怀里。
长命锁被她拿到手里，中间轻轻打开，放有一个卷起来的小纸条，上面写了他的名字。
“吾儿秦阳身体安康。”
纸条被灼烧，化为星星点点随风而逝，秦阳身上也冒出了白光。
“阳儿，阳儿。”温柔的女声在轻轻哄着他。
“菩萨保佑，保我阳儿一生平安喜乐。”女子跪在蒲团上深深跪着祈求。
“阳儿，怎么办，阿娘护不住你了。阳儿，我好想为你引开敌人，但为娘走了，你又怎么能活…”
雨夜漂泊，女子带着孩子撞门而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早已是穷途末路。女子抱着孩子窝在草堆上，双目含水，手指干枯。
她仰头望着破败的观音像，将头低的极低，嘶哑乞求。“观音娘娘，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只求你显灵，救救我儿。”
说完，她虚脱的倒在了地上。孩子饿的哇哇大哭，可她没有力气再起身照顾。
将死之际，女子咬破了指尖，鲜血涌了出来。女子将手指放在孩子嘴里，让他吮吸着。就这样，耗尽了她的一生。
那孩子仍然哭着，寒意渐渐弥漫，最终他的哭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观音石雕的眼睛中缓缓落下一滴眼泪，飘落在了孩子身上。
此刻的秦阳早已是泪流满面，他痛苦又绝望的揪着头发，却又完全不知道该想什么。
萧沧玉心道，莫不是他贪恋报仇，为此残害无辜？于是冷声道。“你不准报仇。”
苏雨宁一惊，却见师姐并没有什么反应，仍然是悠悠闲闲的，像极了不服管教的顽劣学生。
秦阳噙着眼泪点点头。“师父说的，我都答应，我知道师父是为了我好。”
萧沧玉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仍然怀疑他此刻只是缓兵之计，拖延之策，待他学成仍然会搅得人间腥风血雨。
“你既然答应为师了，便要说到做到。”
“秦阳必定。”
“倘若让我知道你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为师将会亲自清理门户。你且记住。”
秦阳无畏的点头。“我记住了，师父放心。”
萧沧玉心中却阴云密布，焦虑难安，那老者实力连自己都难以揣测，特意前来敲打自己的大劫，当真这么容易就能化解？
很久以后，萧沧玉才惊觉，那时候的她并未收秦阳为徒，真真正正要提防的人，反而是那个看似温顺，什么都听着她，心思周正又行事君子的三徒苏雨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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