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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猛虎


不到下午,计俢鸿这一战就传遍了皇城内外,他自己倒没多在意,照常守在朱雀门,手下的几个侍卫都怕他,也不敢拿这事开玩笑。倒是得了些上级的青睐,龙禁尉总统领裘文德在天香楼办生日宴,点名要他去。

        交了班,计俢鸿回家换了身干净衣服,他家里原是个大院子,在他父亲手上败落了,都赁出去了,只留南边一个小院自家住,他父母都去世了,只剩一个老仆人张爷照料着,头发胡子都白了,见他难得晚上出门,于是堵在门口劝道:“少爷,你虽不喜钻营,但是场面功夫也要做做,其他羽林卫晚上都一起喝酒,酒桌上才有门路,你年纪也不小了,得攒点钱娶个媳妇,老爷泉下有知……”

        计俢鸿耐心听了两句,听不下去,翻墙出去了。

        他是习武的人,也不坐轿,直接步行到了销金巷,这地方名如其实,是京城中最奢华的一条花街,挥金如土,纨绔遍地,裘文德设宴的那家天香楼,更是整个京城最贵的一家,里面的花魁娘子薛青容,人称三娘,号称京城第一美人。

        隆冬季节,大厅里却摆着盛放的牡丹,金毯铺地,檀木桌上山珍海味,更不用说满厅都是花容月貌的歌舞伎,还有公然穿着羽翎服穿行的羽林卫,章文德在主桌接待客人,厅中热闹非凡,连朝中官员都来了不少,竟然礼部尚书也来了,从一品的当朝大员,章文德自然是把他让到上座,寒暄不止。只听得老鸨笑意盈盈和礼部尚书寒暄了两句,正在这时,只听到外面有人高声道:“叶掌印到。”

        厅内登时一片混乱,连礼部尚书也匆忙起身,打翻了酒盏,羽林卫更是整齐站到厅内两侧,倒像是迎驾一般。

        “这是何人?”计修鸿不解。

        “你真是,这都不知道。”同为羽林卫的刘昂低声道:“这是圣上面前最得宠的公公,李福子李公公的义子,如今在御前掌印,人称叶九公公,年纪轻轻,权势滔天,连太子都要让他三分呢。”

        说话间,只见一对衣着华丽的小太监踏进门来,都是粉雕玉琢般的面孔,十分骄矜,倒比寻常官家子弟还来的傲慢些,扫了一下厅内,才在门口跪倒了,道:“请爹下轿。”

        计俢鸿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羽林卫跪在地上,背上绣着鹤羽,俨然已经是只比裘文德稍低一阶的指挥使,却甘为下马石。

        一只带着云头的锦靴踩在了他背上,然后才是锦袍的下摆,穿的是红,非常艳的正红色,玉带上系着九龙佩,胸前银线绣着麒麟,再往上,是一张冷漠而艳丽的脸,雌雄莫辨,极白的肤色,眉目挑而精致,唇色却鲜红,鬓发如墨,戴着金冠,那颜色衬得他整个人如玉一般。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厅内,目光如轻巧的蛛丝,从计俢鸿脸上拂了过去。

        礼部尚书已经迎了上去。

        “叶大人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他实在谄媚:“大人怎么有空来这里游玩?”

        “其实宫内很多公公都在宫外有别院。”刘昂小声告诉计俢鸿:“还有流连烟花之地的呢,销金巷有家青云院,专做公公们的生意。”

        计俢鸿却只是盯着那个“掌印大人”。

        他总觉得这跋扈的叶大人,似乎哪里眼熟。

        叶九早在主桌落座,那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侍立他身后,又有一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仆人,站在他旁边,看起来颇为高大,只是有点木讷。

        叶九懒洋洋往椅子上一坐,十分自然地将腿搭到了桌上,他红袍下穿着的是玄色的绸裤,扎在锦靴里,隐隐透着花纹来。

        他这样放肆,礼部尚书却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似乎在跟他介绍这天香楼的特色,叶九瞟了一眼旁边的花魁薛青容,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

        倒也是,被他一衬,花魁都像失了色。

        “都说这销金巷好玩,爷怎么觉着这么无趣呢。”他的声音倒不似寻常太监那样尖细,倒是透着股凉浸浸的寒意。

        一个太监说青楼不好玩,其实是非常滑稽的,但是满厅人谁也不敢笑,连一个眼神也不敢多流露出来。

        旁边的小太监忽然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叶九一边听,一边慵懒地扫了一眼厅内众人,忽然勾着唇角笑了起来。

        “有个好东西,你们玩不玩。”

        “大人是御前侍奉,见过的好东西堆山填海,比我们这点浅薄见识不知道强到哪去了。大人要玩什么,下官们都求之不得想奉陪呢。”礼部尚书笑道。

        “那就好。”叶九淡淡道,他抬起手来,拍了两下掌:“抬进来吧。”

        只见随从鱼贯而入,有女子发出惊呼声——他们抬进来许多笼子,有大有小,里面装的全部是猛兽,从体型不大的豺狼,到懒洋洋的花豹,最吓人的,还是一只花纹斑斓的猛虎,身长足有丈余,被锁在一个精钢笼子里,七八个人艰难地把这笼子抬了上来,大厅里的人纷纷闪避,到处都是尖叫声,有个年轻的羽林卫都脚软地跌倒在桌边。

        天香楼的老鸨脸色惨白,想要求情:“尚书大人……”

        然而她话还没出口,就被礼部尚书狠狠地瞪了一眼,叶九看在眼里,轻蔑地笑了,只见又有一队人鱼贯而入,抬着几个皮箱子,直接往厅内打开一放,里面金光耀眼,竟然全是一锭锭的金锭子,有人掀起箱子往地上一倒,顿时金光灿烂地滚了满地,满厅人都看得呆了。

        “爷想借你们这地方玩点花样。”叶九懒洋洋坐在椅子上道:“不介意吧?”

        “哪敢呢?”老鸨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大人不嫌我们这地方鄙陋就好……”

        叶九懒得听她谄媚,一摆手,老鸨识相地住了口。他慵懒地靠着椅子,环视着厅内神色各异的众人,目光轻而又轻地在计修鸿脸上划了一下。

        “我早听闻羽林卫功夫了得。”他的声音并不刺耳,但总带着点轻蔑的意味:“恰好北方的罗刹国进贡了一批野兽,本来是要放进围场里准备春狩的,又怕这群畜生厉害,伤了主子们。听说裘统领在这儿设宴,来赴宴的都是羽林卫中的精锐,所以我特地把这批畜生带了过来,让你们来帮忙驯一驯。”

        裘文德也看出这叶九来者不善,如果有得选,他是绝不敢惹这尊大佛的。但是他毕竟是羽林卫的总统领,手下高手如云,还是有点底气的,笑道:“属下虽不才,但手下的儿郎中还是有几个高手,比山中猎户还是厉害点的。叶大人既然要帮忙驯兽,自然是义不容辞。俞洋,熊震,范安平,你们几个过来。”

        他叫的人都是羽林卫中一等一的好手,又是他的亲信,显然是知道叶九出手阔绰,让他们出来领赏的。其中俞洋最为年轻,笑道:“叶大人放心,咱们虽然粗笨,打几只豺狼是没问题的。”

        叶九仍是懒洋洋的,朝他身后暗金色衣服的小太监用下巴指了指,那小太监拿出一串钥匙来,交给昆仑奴。

        “你要打豺狼,那就打吧。”

        俞洋虽然年轻气盛,武功还是好的,他背负双刀,走到厅中央,抽出刀来,灯光照得刀光寒如水,厅内众人都叫了声好。俞洋正准备施展手段,却听见叶九漫不经心道:“庆哥儿。”

        那暗金色锦衣的小太监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瓶来,小心翼翼用鹅毛从瓶中挑出一点药粉,举到笼子上方。裘文德离得最近,看见药粉是鲜红色,带着股说不出的腥气,抖落到笼中,几只豺狼身上都沾了一点。

        只见原本警惕的豺狼忽然狂躁起来,龇牙咧嘴,口角流涎,吠叫不停,冲撞着铁笼,像是性情大变。那小太监还将鹅毛往俞洋身上一弹,俞洋吓了一跳,还没说话,昆仑奴已经直接打开铁笼。

        四只豺狼一齐吠叫着冲出笼来,快如闪电,厅内全是舞姬歌女,一个个尖叫着躲避,但豺狼理也不理他们,直奔俞洋而去。周围人惊呼一声,纷纷让出位置来,俞洋反应也快,直接侧身让过头狼,拔出双刀,直接将那头狼背上削下一片肉来,又一刀砍中后面一只的脖颈。

        但两只狼都像是没有痛觉一样,毫不闪躲,直接撕咬着他的腿,尤其被砍中脖颈的那只,明明脖子都断了小半,鲜血如注,竟然反头一口,咬住他的右手手腕。

        俞洋虽然武功好,但毕竟是羽林卫,没什么机会肉搏,手腕被咬,顿时吃痛惨叫一声,手中刀落地,本能地反扣住豺狼脖颈,扭断它的脖子。但即使这样,那只死去的狼仍然死死咬住他手腕,咬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与此同时,其余三只狼一拥而上,撕咬俞洋的小腿,将他拖倒在地,眼看就要咬住他脖颈,旁边的羽林卫早看不下去,冲上来帮忙,乱刀将那几只疯狂的豺狼砍死,这才救下来俞洋。

        “叶大人,这……”裘文德惊骇不已。

        叶九却一脸意料之中的神情,看向身边的庆哥。庆哥会意,高声道:“赏。”那抬箱子的人就端出十锭金子,奉到正在被包扎的俞洋面前,俞洋硬气,道“无功不受禄。”

        叶九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就当是药费了。”

        俞洋畏惧他权势,只得忍辱拿了,其余羽林卫也都有点不忿的神色,庆哥道:“裘大人你还不知道吧,这可是长安殿新炼出的丹粉,用在兽类身上,能让它们变得嗜血狂躁不已,咱爹觉得正好拿来驯兽,刚好今天羽林卫都在,就让诸位帮忙试验一下,看效果如何。”

        叶九权势逼人,又有丰厚的赏赐在这摆着,顿时就又下去三个羽林卫,搏的野兽也渐渐厉害起来,从猞猁到狼,又到了花豹,都是有惊无险,有个羽林卫逞强挑战花豹,被咬中手臂,虽然救下来了,却算是失败了,那小太监存心侮辱人,竟然也扔下几锭金子来,那羽林卫忍辱拿了,被抬下去了。

        “都说这羽林卫人才济济,怎么连只花豹也打不过啊。”那叶九一副看好戏的神色,懒洋洋道。

        “就是。”那小太监也添油加醋:“就这样还负责宫廷守卫呢,让咱们怎么放心啊。”

        羽林卫都是年轻人,又都是京中富家子弟,没受过什么挫折,听了这话,顿时愤怒起来,只是知道这个叶九是御前的红人,不敢嚷起来。裘文德面子上也有点遮不住,仍然强撑着笑道:“大人,不如下官下场,试试这只豹子,也算给我手下的儿郎做个示范,如何?”

        “那可使不得,”叶九的眼神仍然在厅中的人脸上飘,飘得裘文德背后冷汗直流,他却笑道:“满厅都是人,哪有让总统领亲自下场的道理。再说了,你属下不是还有个厉害的吗?”

        裘文德躬身道:“属下愚钝,不知大人说得是哪位……”

        叶九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换了条腿在上,扫视着厅中众人,他的目光终于不再游离,而是明明白白地看向那坐在刘昂身边的白袍青年,带着挑衅问道:“是吧,探花郎?”

        满厅人都随着他看去,穿着白袍的青年神色冷冷地坐在厅内最偏僻的角落,一身布衣,面容俊美,身上的气势像极了一柄还未出鞘的利剑,但凡习武之人,都不敢轻视这样的气势。

        有人窃窃私语问他是谁,认识的人早低声道:“这就是计俢鸿”。

        “前日在春华宫用箭射了妖怪的那个计俢鸿?”“他不是探花郎吗,怎么去守门了”“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议论纷纷中,穿着白袍的青年只是不动如山,他十分平静地看着叶九,不像裘文德一样奉承,也不像刘昂他们一样敢怒不敢言。

        “看什么!”庆哥是知道他们的恩怨的,怒骂道:“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咱爹叫你上,你就上,来人,把那只老虎抬上来。”

        众人真就将老虎笼子拖了过来,先前放在院中还不觉得,如今抬上来,实在让人心惊胆战。精钢笼子虽然牢固,但里面的老虎足有一丈长,威风凛凛,血盆大口,囫囵吞下一个人都不是问题,低吼一声都是腥风阵阵。好在天气寒冷,还不算活跃,只是在笼子里打盹。

        天香楼众人见了,都倒吸一口凉气。有胆小的歌舞伎早吓得瑟瑟发抖,躲去一边,连自恃胆大的羽林卫们也都噤声不敢说话。

        “这只虎是罗刹国进贡的贡品,号称虎王,比咱们大周燕北的虎种还来得大一点,从头到尾一丈多长,有千斤重,看到它的牙没,比我小臂还粗呢!”庆哥儿神气地站在笼子旁边炫耀道:“据说罗刹国为了活捉它死了二十多位勇士,特地送进京来,为圣上贺寿的。除了我爹,谁能带着这样的虎王到处走?”

        其实他无意间透露了叶九的心思,叶九把老虎带过来,也不是让人来搏斗的。这上千斤的老虎,就算不用丹粉,放出笼来,也要咬死几个人才罢。他就是带来吓人的。

        主要是吓计修鸿。

        他设下这局,赏了这许多金子,就是为了引计俢鸿出来,等他杀了野兽,领赏金时,再出来大肆嘲讽他:昨晚的千金重赏不要,为了这点金子,和野兽搏命。他平生最厌恶自命清高之人,这狗侍卫不仅自命清高,竟然还骂了他一句阉奴,以他的心性,玩得他家破人亡都是小事,就是要杀人诛心,让他后悔莫及。

        但计修鸿这家伙,根本不受控制,连话也不回。叶九骗不过他,只能让人把老虎抬来,吓一吓他,到时候叶九一定让满京城都知道,武功盖世的探花郎计修鸿,被一只老虎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迎战。看外面还怎么传扬他的神迹。

        裘文德还是爱惜人才的,知道计修鸿是难得的人物,于是求情道:“叶大人,这老虎实在厉害……”

        “有你什么事?”叶九被计修鸿冷眼一看,正是恼火的时候,见他撞在枪口上,骂道:“又不是让你上,滚一边去。”

        裘文德好歹是羽林卫统领,当众被人这样呵斥,顿时脸色涨红,但畏惧叶九权势,还是不敢做声,只能忍辱退了下去。

        “怎么说,探花郎?”叶九只管挑衅计修鸿,他神色傲慢坐在椅子上,一脚踩在老虎笼子上,只拿眼角看人:“你不会是怕了吧?你的弓箭呢,拿出来呀?”

        计修鸿没说话,只是站了起来。

        他忽然笑了一下。

        别说叶九,连羽林卫的同事也没见他笑过,虽然是冷笑。

        他说:“我又不是东宫的狗,拿弓箭出来干什么?”

        这句话把满堂的人,连同尚书大人都骂进去了,当然,被骂得最狠的还是叶九。不然不会满堂没人敢出一声。

        计修鸿也真是胆大,起身骂完了,竟然没事人一样朝外走了出去,把叶九气得脸色苍白,他身后的庆哥几时见过自己干爹这样受辱,立刻站起来想抓住计修鸿,骂道:“臭守门的,你给我站住。”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只见庆哥整个人摔了出去,不知道是谁在他脚下绊了一下还是怎么,他整个人栽倒在叶九面前的桌上,别的都还好,手上一直握着的玉瓶直接在桌上撞碎了。瓶中的药粉如同爆开的一团红雾,一半泼在了叶九的身上,其余的,全部洒在了老虎笼子上。

        满堂的人,很多都是第一次听见老虎的咆哮声,这才知道什么叫百兽之王。

        根本来不及反应,笼中老虎直接暴跳起来,发出愤怒的咆哮声,也许是药粉太多,老虎的眼睛都成了血红色。叶九被药粉洒了一身,正在嫌弃地扑打,只见那老虎在笼中左冲右突,几乎将精钢的笼子都撞得裂开缝来。

        “发什么愣!”庆哥儿自己也被虎啸声吓得发抖,还骂人:“上去按住了,老虎出来,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裘文德连忙带领众人上去七手八脚按住笼子,手忙脚乱中,只听见咔哒一声,笼子裂开一道缝隙,众人按不住,老虎竟然直接将精钢笼子撞出了一条尺宽的间隙。

        天香楼中一片混乱。

        歌舞伎也好,花魁也好,老鸨龟公,来参加宴席的官员,甚至胆小点的羽林卫,都四散奔逃。花魁娘子路熟,躲去厢房,礼部尚书腿软,就近钻到桌下,羽林卫们腿脚快,已经冲到门口,满堂人将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不知道踩伤踏伤多少人,一片鬼哭狼嚎,尖叫哭嚷。

        那老虎跳出笼来,光是肩就快有人那么高,四腿粗壮如柱,斑斓皮毛下全是大块的肌肉,简直是魔神一般的庞然大物,速度又快,身形灵活,一跃就上了桌,站在桌上咆哮一声,腥风扑面,厅内的人有半数都吓破了胆。

        裘文德叫一声“保护大人!”胆大的羽林卫硬着头皮上去,哪里挡得住,正如庆哥所说,那老虎有千斤重,獠牙也快有尺余,嚼人骨头比嚼鸡骨头还简单。几个羽林卫上去,被他一爪子连内脏都快掏出来,咬住头骨一摔,整个人就飞了出去,身形又快,在人群中穿梭如鬼魅,一爪一个,登时就把天香楼杀成了个人间地狱。

        况且它也不找别人,就奔着被丹粉淋了一身的叶九过来,羽林卫见这惨状,谁还敢卖命,顷刻间逃得没影了,裘文德想拦,被他一爪呼开,什么功夫盖世,这时候都成了纸上谈兵,那老虎咬住他手臂,直接把他摔出七八丈远,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尚书大人早跑得不见人影,天香楼里血腥味冲天,惨叫不止。要不是昆仑奴将叶九推开,只怕叶九要当场毙命。就算这样,昆仑奴也被老虎扑倒在地,好在老虎不想吃他,只是直奔叶九。

        抬笼子的随从溜得快,宫中带来的侍卫死的死,伤得伤,眼看着那老虎已经冲到眼前,两个小太监忠心,庆哥儿尤其,直接拿身体挡在了叶九面前,瑟瑟发抖:“虎大王,你吃我吧,别吃咱爹……”

        “说什么蠢话!”叶九死到临头,声音都抖起来,仍然还记得骂人:“滚一边去,别在这碍事。”

        庆哥儿哪里肯走,他闯下大祸,也算是还了,被那老虎一叼,扔去一边,死活不知,长生拿个板凳上来,被老虎一爪呼开,那老虎直接扑向叶九,张开血盆大口,腥气让人作呕。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风声破空而来,发出入肉的闷声,老虎身形一滞,忽然回转头去。

        天香楼大堂开阔,可以看见二楼的栏杆,上面坐着个手持利弩的白衣羽林卫,不是计修鸿却是谁。

        狗侍卫,这时候才出手,可见是巴不得我死呢。

        叶九想骂,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原来自己已经被吓得失了声。

        那老虎狂性大发,本来是不管这些的,谁知道计俢鸿一抬手,连射三支□□,全中老虎后背,虽然不致命,但这可惹怒了猛虎,直接咆哮一声,转身向他扑去。要计修鸿真带了昨晚的弓箭倒好了,偏偏这次是来参加裘文德的宴会的,身边只有一把随身的短弩,连佩剑也不过三尺,这老虎皮糙肉厚,腿都有人腰粗,腹部胸口的肉有多厚自不必说,实在难以伤及要害。

        计修鸿在二楼找个位置,也只能拖延一阵。他本想等老虎从楼梯上来,他再从栏杆跃下,接着轻功躲避,谁知道这老虎从一楼一跃,直接上了二楼,险些扑到计修鸿的腿,计修鸿闪身躲过,在栏杆上如履平地,老虎也毫不示弱,直接把他当成目标,飞身扑来,连灯光都暗了一暗,腥气逼人。计俢鸿知道这不是闪避不是长久之计,仗着身形轻巧,在二楼飞身跑了一圈,眼看箭弩用完,扔掉短弩,拔出随身佩剑来。

        要不怎么说叶九这家伙真是自己找死,他要不用那丹粉,这样一圈消耗下来,老虎也该累了,但这老虎被丹粉催得暴躁嗜血,不知疲累,身上中了几弩,其中一支还在眼睛上,仍然毫不退让。

        叶九还是第一次看到计修鸿的剑法,见他不停地带着这老虎在楼中闪转腾挪,抓着机会就上去一剑,不多时老虎身上就伤痕累累起来,但都是轻伤,只是血流不止,老虎顿时更加狂躁起来。计修鸿毕竟也是凡人,气力有用尽的时候,老虎却被丹粉控制,越来越暴躁,毫无虚弱的迹象。是应该害怕的,尤其是自己身上全是丹粉,跑也跑不远,这老虎是不死不休的。但叶九不知搭错哪根筋,竟然想起一件事来。

        天熹帝有一方私印,写的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叶九那时也在御前伺候,他不读书,想游龙当然是好的,惊鸿不就是鸟吗,能有多好看呢,说什么惊鸿一瞥……

        今天才知道,原来惊鸿也是好看的,如同芦苇丛中惊起的一只白鹤,还有短短一瞬,但是却如同烙在眼中一般,就算闭上了眼,仍然可以想象那画面。此刻的计俢鸿,就如同一只惊鸿,那剑就是他的爪子,可惜穿的不是羽翎服,否则一定像长了翅膀。

        那天在朱雀门,拉弓时他没有动,叶九虽然气他叫自己老阉奴,但也不得不承认那画面非常漂亮。说来也许太过乐观,但叶九觉得他是能赢。

        这样频繁的消耗战下,老虎终于失去耐心,动作不再精准,更加暴躁起来,终于被计俢鸿抓住破绽,叶九甚至没看见他是怎么动的,似乎是身形一斜,如同风吹过的竹尾,又像是万千芦苇一齐俯下身去。那柄剑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斜刺上去,直接穿入老虎心脏。

        剑太短了,这一招也太险了,但他就是这样穿了进去,三尺长的剑锋,如同刺入泥土一般,全部没入老虎的胸口,仿佛他无数次衡量过角度,无数次测试过那个位置一般。

        血都来不及流下来。

        老虎咆哮一声,直接倒了下来。

        计俢鸿身形一闪,没有被老虎砸在身上,然而他的剑却收不回来了,只拔出半尺,就断在老虎身体里,想必是被老虎厚厚的皮肉卡住了。

        老虎从桌上滚下来,摔在地上,上千斤的重量,连地都抖了一抖。他进来时外面就有不少羽林卫远远看热闹,如今见老虎死了,顿时都涌了上来,连不少被“摔晕”的人,也都醒转了过来。

        “恭喜叶大人,吉人自有天相……”礼部尚书又溜了回来。

        “探花郎还是厉害啊!”“这么大一只老虎,就这样杀了,啧啧,真是神人。”“简直是赵子龙在世。”

        议论纷纷中,叶九脸色苍白,被众人簇拥。他仿佛还处于余惊之中,木然坐在椅子上。众人见了,更加讨好不已。世人都知道内侍的性情最记仇,不然怎么背地里都叫阉奴呢,就是因为他们不好讨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们,又心胸狭隘,极爱记恨,常常为了一点睚眦之怨就让人家破人亡的。

        但世人恐怕不知道,内侍有仇必报,有恩,也是要以涌泉相报的。

        计修鸿站在老虎尸体旁边,看了看手中的断剑,有点遗憾的样子,撕下一副衣襟擦了擦手,就准备要走。

        “你给爷站住了!”叶九终于叫出声:“杀了我的老虎就想走,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饶是计修鸿向来对世人没什么兴趣,也被这家伙的话给逗笑了:“死了就死了,还要我赔不成?”

        叶九站起身,众人只当他和计修鸿真有什么仇怨,都这样了还解不开,刘昂想拦,被叶九冷冷一瞥,道:“滚开。”只得收回手,看刘昂表情,估计也在心里骂了几百句“死阉奴”了。

        叶九却不管这些,只走到计修鸿面前,阉人多是少年受刑,五官不再变化,所以常常看起来都是少年模样,原本是压不住场的,但他气势难得,一身华贵朱红锦袍,现在滚得一身狼藉,仍然气势凌人。

        计修鸿老虎都不怕他的人,自然不怕他,也没有往后退。

        叶九朝他伸出手来。

        “剑给我。”他见计修鸿不动,又要骂人:“一把烂剑,断都断了,拿回去当宝贝吗?”

        计修鸿真把剑给了他,叶九看了一眼,扔去一边。

        “听闻殿试三甲,探花郎要在御花园中折一枝花,奉到御前。”叶九屈身,从地上翻倒的花盆里折下一枝白色牡丹,道:“探花郎是个雅人,不爱金银,看来我只好赏点别的了。”

        他常年跟着天熹帝,还是学了点上位者的气度的,这样狼狈场景话也说得十分漂亮。但凑近的瞬间,计俢鸿听见他轻声威胁道:“你放心,咱们的事还没完呢。”

        叶九放完话,想要收手,谁知道计俢鸿伸出手来,握住了他手腕。

        因为身份的缘故,叶九极少与人肢体接触,只有庆哥儿这种极识相的小太监才得以近身伺候,谁知道这计俢鸿常年练武,手上带着茧子,如同铁钳一般,他挣了一下,竟然挣扎不开,顿时恼上心头,怒道:“你……”

        计俢鸿取走了他手中的牡丹。

        “多谢赐花。”计俢鸿的声音忽然也低了下去,凑近他耳边,满意地看见他瞳仁上的金斑为之一颤,轻笑着在他耳边道:“你的裤子都吓掉了,老阉奴。”

        叶九自然不会上当去看自己裤子,但也忍不住眼神震颤,这才知道他其实早就认出了自己。

        计修鸿没有给叶九发飙的时间,直接松开了手,转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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