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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珊瑚


萧邈深夜造访赵王府,王府也灯火通明,显然赵王也在等他。

        他是孤身一人,轻衣简从,玄色身影如同一柄利剑,一路长驱直入,赵王府的那个黄先生等在长廊上,神色尴尬,还想挽回两句,刚叫了句“王爷”,就被萧邈眼中杀气打断了。

        “五哥在哪?”他径直问道。

        “王爷在小皇孙的院子里。”

        萧邈直奔那院子,赵王府遍植奇珍花卉,据说都是为了讨好王妃叶娉婷,正是海棠花的季节,高烛明珠,照得满树繁花娇艳如梦境,萧邈却是面如冰霜,目不斜视,直穿过一路繁花,在小皇孙的院子里与赵王狭路相逢。

        赵王正举着个烛台,查看院中的珊瑚树。

        昔日石崇斗富,其中一项就是海中采来的珊瑚树,鲜艳名贵,比珠宝还耀人眼目。赵王豪富,可见一斑。

        当年天熹帝初登基时,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也难免轻狂,曾与御前的诗人笑道“朕有四美,可谓齐人之福”他所谓的四美,就是当时还没封后的皇后,与德贤淑三妃,皇后清贵,德妃明艳,赵王母妃贤妃雍容,淑妃骄矜,各有各的长处,如今四妃都是绿叶成荫子满枝,只能在她们孩子的眉眼间窥见些许当年的风采。

        萧邈自不必说,赵王的气质原本也是雍容矜贵的,可惜随着太子和他都渐渐长大,处处被压制,心性也起了变化,有种说不出的阴郁。

        满院都是白丧,又是在深夜里,看起来十分骇人,赵王举着烛台,看着珊瑚树,半张脸都浸在黑暗里,听见萧邈过来,头也不回,道:“我小时候,母妃宫中也有这样一棵珊瑚树,父皇骗我说,珊瑚树要每天浇水才长得高,我和小六都信以为真,每天比着赛浇水,后来才知道,珊瑚离了海就不会生长了,只会日渐枯萎,只是因为海枯石烂都是很长的事,人活得短,所以看不到珊瑚崩解的那天。”

        他不像是在对着萧邈说话,而是在自言自语,甚至苦笑道:“我准备等颖儿五岁,也这样骗他的,可惜,等不到那一天了……”

        萧邈不为所动。

        他抱着手,站在花树下,只冷冷道:“这故事你该去长安宫讲。”

        “是吗?”赵王猛地回头,问萧邈:“我跟父皇说有用吗?他会听吗?太子把持着言路,那妖妇把持着中宫,净卫也依附着东宫……”

        “那是中宫皇后,不是什么妖妇。”萧邈只冷冷告诉他:“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从你嘴里听到这个词的人。”

        “不然呢,你要去告状吗?”赵王冷笑道:“哦,我忘了,你本来就要去告状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是,春华宫的刺客就是我派去的!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看一看这物证,让他们知道,父皇有多偏袒东宫。怎么样,父皇不是被逼得让你继续彻查此案了吗?难道我应该逆来顺受,让这案子就这样沉寂下去,让我儿子白死了不成?”

        萧邈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平静道:“我是主审官,我的职责是查清案情真相,包括刺客的来历,我不会替你隐瞒。”

        赵王的脸色顿时惨白了下来。

        “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呢?你都决定了,不如干脆直接把我绑走,去长安殿邀功好了,也许太子会看在你告发有功,赏你一把椅子坐坐。”

        “我来是为了……”萧邈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一挑眉,自嘲地笑了:“算了。”

        “天一亮我就会进宫面圣,告诉父皇我找到了刺客的来历。”他最终告诉赵王,转身离去,赵王虽然强撑着一脸凶恶,其实还是颓然跌靠在珊瑚树上,面色苍白。萧邈却忽然回头道:“对了。”

        赵王也许宁死都不会承认他这一刻还是抱着点残存的希望的,但他脸上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父皇继续调查这案件,不是因为面子过不去,当初灭江南四姓时,天下哗然,父皇也没有手软过。父皇继续查,是为了东宫的清誉,就算他不查,太子也会请求他继续查的。之所以让刺客在春华宴上盗走散魄针,引发异象,让所有宗室和整个洛阳城都知道这案件,也是为了这个。”他平静告诉赵王:“你不必假装是你的决定,装也装不像,我知道这是叶娉婷的棋路。”

        赵王脸色顿时惨白,追上来道“且慢”,但萧邈头也不回,毫不停留,径直出了赵王府。

        宵禁时间,洛阳城里一片黑暗,萧邈从门房那牵过马,翻身上马,将灯笼插在辔头上,走了不到百步,头上就被打了一下。是根鸡骨头,啃得还挺干净的。

        “好啊,萧邈,原来你就等着我回来告诉你,确认了刺客是那个姓黄的道人,然后就上门来兴师问罪,对不对?”虞青倒是很聪明。

        “你说完,我也并不能确认刺客一定是黄道人,你不一定可靠,就算你可靠,也可能被人骗。”

        “那你什么时候确信刺客就是黄道人的。”

        “在我进了赵王府,发现五哥在严阵以待等我过来的时候。”萧邈淡淡道。

        “你真是……”虞青实在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只能感慨道:“你们人类的计谋,还真是狡猾。”

        萧邈自嘲地冷笑了一下,继续驱着马往前走,虞青却不客气,直接落到了他的马上,轻车熟路地坐在他身后,这下萧邈也皱起眉头了:“你干什么?”

        “别这么小气嘛?你这匹马可好玩了,谁都不认,就认你,我上次趁你不在去马厩偷骑它,它还发脾气呢。怪不得老头儿说有些被驯化的兽类也还有灵性,罗骥说这是你在边疆收服的野马群首领,厉害得很呢。”虞青趁机狐假虎威,还在马臀上拍了两下:“驾,快走快走。”

        “下去。”萧邈沉着脸道。

        “这么小气?”虞青笑眯眯,一点不怕他,见他脸色森冷,还凑过来笑道:“我知道你来这不全是为了确认消息,你心里是把赵王当兄弟的对吧,你这人看起来冷漠,心里还是有感情的嘛。”

        “胡说八道。”

        “嚯,恼羞成怒啊。还不承认,”虞青可不管他,自顾自道:“可惜赵王真是个笨蛋,领会不了你的意思。赵王妃就是叶娉婷吧,我好像见过一面,漂亮得很呢,就是有点凶。我在洛阳城里见了那么多女孩子,就没有比她漂亮的,怎么被赵王那笨蛋娶走了,对了,赵王这种笨蛋都有老婆了,你怎么还不娶老婆呀?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萧邈今天心情真是不太好,虞青问了一路乱七八糟的问题,他也懒得扔她下去。

        其实虞青早看出他心情不好了,眼看着快到王府了,他手上控着缰绳,向来面寒如水,这时候却有点无所适从的样子,这匹马也真是好马,知道他的情绪,越走越慢,最后在路口停了下来。

        虞青也笑不出来了。

        “要不你别管这案子了,这一团乱麻真是太烦人了,我有时候也觉得烦死了。”虞青给他出主意:“要不我带你去华亭山玩去,那里的桃花可好了。”

        萧邈被她逗笑了。只是这笑意并没到达眼底,而是有点意兴阑珊的样子。好看的人就是这点占便宜,平时冷若冰霜,偶尔露出一点情绪来,就让人也跟着他心念动。

        虞青当初刚到洛阳城,萧邈根本当她不存在,冷落她半个月,她也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跟萧邈结下因果,成为故事里书生和蛇妖一样的莫逆之交。这信心可不是白来的。

        谁像她这么有闲,又有法术,一天十二个时辰能跟着萧邈,哪都能去,温泉浴池也如入无人之境,俗话说滴水石穿,况且萧邈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凡人。贵为皇子,身处惊涛骇浪中,就算是林舜,也不能平等交心,只有虞青这个化外之人,什么时候都跟他你呀我呀的平等论交,况且小皇孙一案,波谲云诡,让人心力交瘁,铁打的人也难免有一瞬间的松懈,终于被她逮到了。

        现在的萧邈,身上有种凡人的疲倦感,虽然仍然是锋利的,但却变得可以亲近了。夜色笼罩在他身上,他像一棵心灰意冷的树。

        应该趁热打铁的,不然跟他对自己一样,趁这时候立下不平等的约定,正是打蛇打七寸。

        但咱们虞青君上可比狡猾的人类要善良多了。

        “放心吧。”她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一下,跟罗骥学来的军队行径,还天马行空地拍着胸脯安慰他:“我活了上千年,见过的凡人数不胜数,你这家伙还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固执,又臭又硬的石头脑袋,如果非说有个人能查出这案子的真相的话,只能是你了。”

        萧邈本来想告诉她不是为了查案的事,但却没说,而是瞟了她一眼。

        “活了千年的,应该叫做妖……”

        “啊!”虞青没想到他这时候还记得拿这茬来气自己,一拳打在他肩膀上:“闭嘴,不识好人心,再说这个,把你扔到御河喂泥鳅去。”

        说话间,天边天色已经微亮了,算上前几天,萧邈也不知道是第几个通宵了。连王府门房都习惯了,哈欠连天地给他行礼“请王爷安”,虞青虽然不用睡觉,也学人类打起哈欠来。

        “去把林总管的衣服拿来。”萧邈吩咐侍女:“他和我一起进宫。”

        “你自己进宫,带着林舜干什么?”虞青抱着手不开心:“怎么不带我,我上次不是说了吗?你去搞张御赐的门牌来,我揣在身上,也许能从皇宫镇守神兽眼皮子底下进去。”

        “带你进去干什么?”

        “你带林舜干什么就带我干什么。”

        “我带林舜去给他练胆的。”萧邈向来爱打哑谜。

        “练胆?这有什么好练的?”虞青不解,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凝晖堂,书房里摆了一榻书,原来林舜就睡在这里,身上盖着件萧邈的紫貂披风。被他们俩吵醒了,睡眼惺忪,刚要问。

        “萧邈知道刺客是赵王府的黄道人了,正要进宫去禀报皇上呢,顺便给你练胆。”虞青推他一把,道:“记得问皇帝老儿给我要个门牌来,要皇帝亲自发的那种,不过皇帝要是知道了刺客是赵王的人,估计案子都不让我们查下去了,要门牌也没用。”

        “那还禀报圣上?”林舜显然不赞同。

        “难道瞒着?”萧邈已经在换衣服了,反问道。

        “我不是这意思,”林舜踌躇起来:“只是这里面还有很多可以转圜的地方,比如压到查清承露盘之后再报……”

        “我已经决定了。”萧邈用一句话打断了他的筹谋,干脆利落地道:“换衣服吧,带你练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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