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贺绎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一个熟悉但却陌生的黎还跃然在眼前。
仿佛又从电话听筒里听到了那个14岁恣意昂扬的少年，在生日那天，站在屋顶，骂了三个小时。
从早上骑车撞到他的花匠，骂到食堂把餐盘扣到他身上的同学；从那个每天半夜吵架不让人睡好觉的托管阿姨，到他的无良继母。
14岁的孩子，满口的脏话，在黑暗里污泥满身，却不叫人觉得厌恶，反而觉得他格外阳光。
如果所有的苦难委屈都能宣之于口，以这种方式发泄，又何尝不可。
“年纪大了，就喜欢多管闲事。”贺绎拿起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
黎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没有抬头，不敢抬头。但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他立即看了过去。
那个格外讲究养生之道的贺绎竟然点了根烟，久不抽烟他有些生疏，可那漫长时间形成的肌肉记忆不会骗人。
黎还一脸惊愕，“你……”
贺绎坐下，偏过头看他，像是彻底摊牌一般，眼里明晃晃地肆笑，“诚如现在，我看到的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没人知道在过去那段漫长的岁月里，也有个一样的少年，一身反骨，偏与人作对。
贺绎长舒一口气，吐出一圈烟雾，反手灭了烟，问他：“气撒够了？”
黎还惑然凝眸，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自己刚才说的他权当做是在撒气？
“你大可不必再做好人，违约金我想办法还给你。”
“看来你对我误解很深，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也年轻叛逆过，如果你认为做这些就能让我讨厌的话，那你失败了。你既然摊牌不想在我面前演好人了，那我也不跟你演了，从今以后，我们就坦诚相见。”
贺绎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想到什么，顿住了脚步，不过却没有回头，“还有，协议的解释权在我手里，你想和我保持距离，可以，那一切就按照原协议进行。”
贺绎走后，空荡的房间又只剩下他一人，呼吸声轻易可闻。
房间光亮微弱，可在黎还看来，漆黑一片。
在他眼里，这是……叛逆吗？
他安静坐了好久，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没想到他会打过来，又惊又喜：“黎黎，你、最近还好吗？”
黎还语气疏离：“你给我打电话就是问这个？”
“不是，是……”程曼也许是许久没和他沟通了，有些生疏，小心翼翼地，生怕说了什么他不高兴，只好收起自己的关心，“你姥爷生病了，住院有一段时间了，他想见你。”
黎还默了默，半晌才说：“地址发给我，我抽空过去。”
“你……”
“还有事？”
那句‘周末有空回家吃个饭’还是没能说出口，程曼摇摇头，“没事，那你早点休息。”
嗯了声，黎还挂了电话。
很快程曼的信息进来，是医院的地址。
-
锡城遁入黑暗，可对于有的人来说，这漫长的夜才刚刚开始。
秦圣夜班，刚检查一圈出来就看到贺绎的办公室亮着灯。
看了眼时间，已过九点，这老先生不就寝出来瞎溜达什么了，走进去满眼的不可思议问：“你怎么来了？”
对方没应声，秦圣绕到他面前看了看，发现他脸色阴沉，促狭道：“表白被拒了？”
这一刀毫不留情地扎下去，贺绎冷剜他一眼。
“你抽烟了？”秦圣不大相信，凑近了闻，果然是一身的烟味，“你不是都戒了？天天保温杯里泡枸杞连酒都不沾一滴的养生专家，今儿是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见他还是不回答，秦圣搬了凳子坐在他跟前，“是黎还？你俩吵架了？”
“你是不是觉得活着没意思了？”
“？”
秦圣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听过他说一句好话，天天给自己甩脸子，然后笑呵呵地去对待人家，这回热脸贴冷屁股了，回来还把气撒在他身上，过分！
秦圣费力不讨好，叹了声：“你对他这么好他都不领你的情，实在不行就放弃吧。”
贺绎还是没理他，沉吟不语，良久后抬起头，目光黑凝凝的，“上次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你当珀斯是锡城啊，那么好打听？”秦圣不满地吐槽一句，看他的样子又不忍吊着他胃口，只好道：“我朋友查到了。黎父娶了当地一个富豪的女儿，是2011年带着黎还搬过去的。黎还那年刚上初中，不过在家里住了半年就被送到托管所了。他们家以前的邻居说，那半年里，差点发生命案。”
贺绎心里一紧，“什么命案？”
“据说黎父当时带着怀孕的妻子出去玩了一礼拜，直到回去后才发现孩子被关在卫生间里，因为这事儿差点没命，当时救护车都来了，还挺轰动的。你说这哪有孩子在自己家丢了不知道的，大家都说是有人故意的，可黎父就声称孩子是贪玩自己把门锁上了，他们出门玩，托阿姨照顾，说是阿姨不负责任。”
贺绎心口骤然一紧，怪不得，上次黎还喝醉洗澡的时候，浴室的门是开着的，他说害怕，原因竟然在此。
秦圣靠在椅背上，为这段遭遇叹气：“再后来黎还的学校说毕业前夕他母亲来过，把他带回国了。”
“那回国之后呢？”
秦圣无奈一笑，“你说巧不巧，这黎还的母亲就是陈中言后娶的老婆。”
“言和影业的总裁陈中言？”
“没错，你爸的好朋友，他就是你小男朋友的继父。”
贺绎讨厌那个圈子，嘘寒问暖人人一副假面，所以对贺父身边的朋友并不了解，“他人怎么样？”
“反正我家老头说他是白手起家，人好又没脾气，还是出了名的宠老婆。就前段时间拍卖的那个璀璨之心，他花了六千万买回去送给他老婆了。还有，黎还高中一开始读的可是锡城学费最贵的私高，只不过后来他自己主动提出转学了。我觉得黎还在他们家生活的应该还不错，最起码比在珀斯时候强得多。”
“可他经纪人和助理都说他和他母亲关系不好。”
“我想起来了，可能因为那件事。”
“什么事？”
秦圣：“你应该也知道，就是现在挺火的那个余锐年，他和黎还是高中同学，都传高三那年黎还校园暴力他这个事儿。”
“这和他母亲有什么关系？”
“我朋友刚好认识他们的班主任，你猜怎么？”秦圣当时听了无语，现在讲出来更觉得无语，“是余锐年找了一堆小混混去堵黎还，结果没想到黎还平日里得罪的人不少，这两伙人凑一起，小混混以为余锐年玩黑吃黑，还是黎还顺手救了他。”
秦圣啧了声，继续说：“只可惜这余锐年不领情，回去添油加醋一顿说，害得黎还差点被学校开除，当时这陈夫人去学校，二话不说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就给了他一巴掌，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吧。”
贺绎听得胸口发闷，感觉被人扼住了喉咙，好像这些画面在他眼前又映现了一遍。
“那小家伙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他怎么不辩解？”
秦圣可惜地摇摇头，“当时余锐年已经确定了报考影院，这事情爆出来，他还没出道就得被封杀了。余锐年的母亲下着暴雨去黎还打工的地方找他，给他跪了三个多小时求他别说出去，这就心软了呗。所以后来他只对外说是不小心碰到了混混，他恰好路过救了人。”
“为什么没人曝光这件事？”
秦圣一哼：“你知道余锐年背后的金主是谁吗？锡城有名的富二代吴传续，人家舍得砸钱，都给封口了，谁没事找事出来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得罪人啊？而且大家都当黎还没身份背景，也没人替他喊冤。”
贺绎陷入沉思，眉头越拧越紧，仿佛经历过这些事的人是他一样。
秦圣笑他这样子，百年难遇，“怎么，心疼了？”
“你忙吧，我先回去了。”贺绎直接起身走了，吝啬得连个背影都没有久留。
嘿，用完人就扔，什么毛病！
-
黎还站在阳台，拿着烟盒端详。看看风景，再看看盒子，像是在打发时间。
明明19楼和20楼只差了一层，风景怎么就差了这么多。以前没发现，他公寓脚下的绿化一点都不好看，有的树都发芽了，有的还是光秃秃的，丑得要死。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的震动着，他拿出来一看，没想到是贺绎。
他没有挂断，却也没接起来。
刚刚他们俩可以说闹得挺不愉快的，现在打电话来干什么？
贺绎倒是锲而不舍，打了又打，最后黎还干脆关机，回房一头倒进了床里。
没过多一会儿，黎还躺在床上正冥想的时候，听到屋外门锁声。
他惊坐起，都十点半了，谁会来？
他起身，趿拉着拖鞋出去了。
闫乐进门起就急匆匆地先从卫生间开始找起，等从厨房出来时，看到黎还站在身后，这才松了口气。
黎还见到她也很诧异：“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闫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才放心，瘫在沙发上，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来当叛徒。刚把颜姐送回去，贺先生就给我打电话说找不到你了，急得差点报警。我想你也没别的去处，差不多是回来了，没想到还真在这。”
“你们俩怎么了？吵架了啊？”闫乐虽然对感情上是一片懵懂，可跟着黎还在圈子里混了这么些年，察言观色还是会的，“要我说这贺先生这么好，又是真心待你，你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啊？”
就是太好了。
所以才不行。
不过这话黎还只能在心里说，他面上严峻，只敷衍道：“你还小，不懂。”
“你也就才比我大两岁，整天装得一副深沉，这要是我，我都得累死了。”
“是啊，装模作样最累了。”
黎还附和了一句，可闫乐觉着他和自己说的话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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