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卡塞尔之门（2）

路明菲打开边角镶着金色纹路的信封，将这张素描纸质地的信件抽出，她首先就被文字下面虚化着的一颗图腾般巨大的古树所吸引，冲天的枝叶狂舞，巨蟒般粗壮的根刺入大地，仿佛要洞穿地心，她突然心头一颤，大脑隐隐作痛，像是无数细如发丝的东西试图钻进她的神经。

        “姐姐…”细微遥远的呼唤，“姐姐…”

        路明菲抬头张望，方圆二十米除了她和门卫大爷之外没有第三个人了，她晃了晃头，甩开这种异样的感觉，可能两天没睡好，幻听了，她吹了吹遮眉的刘海，顺便将浊气吐出，开始认真读起了这封信。

        来信是用中文写的：

        亲爱的路明菲小姐：

        【感谢你对芝加哥大学的兴趣，但是很遗憾，你未被录取。

        但是，我们常说，路不止一条，只看你愿不愿意选择。

        首先自我介绍，卡塞尔学院是一所位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远郊的私立大学，和芝加哥大学是联谊学校，有广泛的学术交流。

        我们非常荣幸地从芝加哥大学那里得到了您的申请资料，经过细致评估，我们认为您达到了卡塞尔学院的入学标准，在此向你发出邀请。

        请您在收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联系我校古德里安教授，他正在中国进行一次学术访问，将会安排对您的面试。

        如有疑问，也请联系古德里安教授。我会协助他为您提供服务，我是卡塞尔学院学生秘书诺玛·劳恩斯，非常高兴认识您。

        您诚挚的，

        诺玛。】

        “别急着走啊，没签收呢？”门卫大爷又一次叫住路明菲。

        “信还要签收？”路明菲不解。

        “喏，还有个盒子。”大爷从堆满东西的桌下翻出一个被胶带团团缠住的鞋盒，上面是361度的盖子，下面是贵人鸟的盒子，路明菲大惊失色，心说这卡塞尔学院还挺有性格。

        但女孩子对于拆快递一向是热衷的，等不到回到楼上，路明菲就当场借了大爷一把剪刀，一刀攮了进去，她翻着白眼往里伸手，然后从盒子里摸索到了…

        一部崭新的iphone3g，一张门禁卡。

        “一定是诈骗，对，一定是，什么卡塞尔学院，听都没听过，怕不是什么野鸡大学。”婶婶表示这种新闻我看多了，留学生上了三年大学才发现学校是假的，最后惨变失学少年，卡塞尔学院，听起来就很野鸡，而且哪有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用中文写的。

        “但诈骗哪有先送手机的…”叔叔摸着那部黑色的iphone3g爱不释手，他最近迷上了电子产品，对相机，手机什么的颇有研究，他觉得这种全触摸屏的智能机是一场革命，总有一天革了核桃破坏王诺基亚的命，卡塞尔学院把这部手机送出来，说明他们眼光超前，定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叔叔开机，看到了里面唯一的联系人，备注古德里安，他把手机交给挤在最边边的路明菲，说：“明菲，这个应该就是面试官了吧。”

        路明菲接过手机，点了一下古德里安的名字，手机号乱而无序，大概率是买的临时用的，十一位数字旁边的小耳朵闪着绿光，仿佛在勾引着她快快拨通这个号码。

        “我们上届那个楚子航不是去了卡塞尔吗，他都去了，这学校问题应该就不大。”路鸣泽头也不抬地看着路明菲刚买回来的漫客，翻书页的声音又大又刺耳。

        楚子航？

        路明菲眼神一亮，要说在她私心拉满排名里，赵孟华也最多只能在仕兰的此獠当诛榜，一个给投胎小能手们排名的榜单里升到第二名。第一名，无论是谁来排，都会是雷打不动的楚子航。

        在高中生们还以穿耐克和阿迪达斯为荣的时候，楚子航就已经开始穿burberry一类的牌子，宽大的战壕风衣遮住了他刀刻似的肌肉线条，但遮不住他古希腊雕塑般冰冷俊美的脸，每当他冷着脸从走廊里经过时，每个班都会有女孩捅捅这个，拉拉那个，然后拖家带口跑出去望着他的背影发花痴。论长相，楚子航可以去当电影明星，论成绩，楚子航又常年霸占年级组第一名，论家境，楚子航爸爸可是本市有头有脸的企业家，据传上个月刚刚拿下了高新开发区的两块地皮，现在正挥舞着几个亿的资金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呢。路明菲想不通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人，他没准是在女娲那里充了钱，或者是阎罗王的关系户，不然这种只会存在于二流玛丽苏小说里的人设是怎么出厂的。

        但路明菲并不暗恋楚子航，准确地说，是不敢暗恋。她暗恋的标准里有一条是可得性，暗恋一个人总得有点幻想的空间吧，喜欢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人那叫追星。她虽然也自诩是看脸的肤浅女人，但是路明菲对与自己的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楚子航这种完美到不真实的男人身边站着的应该是如山般君临天下的女王，她这种丑小鸭通常来说会是这对王室伉俪的婢女，还是端茶倒水，沐浴更衣，然后低三下四头也不敢抬地说女王万岁，楚亲王千岁的那种。

        所以如果楚子航去了卡塞尔学院的话，那么这所学校至少不会是个野鸡大学，亲王与野鸡，光想就不搭。

        “叮”

        一条新短信。

        路明菲划开一看，是那个备注古德里安的人发来的，她又把手机递还给叔叔，点了点了上面的文字。

        叔叔拿起来，将眼镜拉到很低，一副老学究的做派。

        “明天的面试，上午十点，在丽晶酒店。”他把手机放下，“去么？明菲。”

        “去吧…”路明菲小声说，申请了那么多学校，光申请费就交了不少，好不容易得到个面试机会，全当是去练习口语了。

        婶婶的表情看起来不很是舒服，路明菲猜都能猜到，这么一个天上掉的馅饼让自己而不是路鸣泽赚到，婶婶肯定难受坏了。她时不时就酸溜溜地来一句美利坚这美利坚那的，大有买办批判资本主义剥削人民时的别扭感，事情是好事，肯定不能说坏话，但是被路明菲这个赔钱货捡到，这比她吃了苍蝇还难受。

        路明菲倒也习惯了婶婶的态度，她只是默默地离席，留桌上三个人继续讨论卡塞尔学院以及手机，她一下仰倒在床上，望着天花上的led灯发呆。

        卡塞尔学院，好陌生的名字。

        她以前只听说过麻省理工学院，帝国理工学院，伦敦大学学院等等知名学院，这个卡塞尔学院听起来像一个山沟沟里的，校区只有寥寥几栋建筑的小学校，还说是芝加哥大学的联谊学校，是关系户，一定是关系户吧。

        不过她倒是也没有别的多余的选择，以路明菲高中平平无奇的成绩单和一片空白的社会活动经历，能有一所学校给她发面试通知就已经很不错了，不去面试，就只能高考，而路明菲一想到数学头就大。

        她打开电脑，给老唐发了个窗口抖动。

        老唐是个美国华裔，但成天混迹国内的游戏平台，前两年被路明菲虐过一次后就追着她求战，不赢一盘誓不罢休，这样一来二去的俩人就熟悉了，路明菲会给他分享高中生的心路历程，而老唐则会给她发自己在各处古迹拍的照片，他们从而结下深厚的革命友谊。

        夕阳的可汗：滴滴滴，教我口语。

        纽约猎人：你大学的申请通过啦？

        夕阳的可汗：对，但是是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大学，在芝加哥郊区。

        纽约猎人：噢噢没事，等你来了，哥带你坐灰狗逛纽约。

        夕阳的可汗：好呀好呀，不过你得先帮我理一理口语，我面试要过不去的话你就只能自己坐灰狗了！

        纽约猎人：简单！

        老唐很快发来了视频邀请，路明菲点击同意，老唐那张喜相的大脸出现在屏幕上。

        “来，废话不多说，先跟我读，mynameismingfeilu。”

        路明菲轻声跟读：“mynameismingfeilu。”

        “thereasonwhyichosethiscollegeisthatiwishso”

        “thereasonwhyichosethiscollegeisthatiwhishso”

        夕阳西沉，火红色的光逐渐被黑夜吞噬，通话时间的数字一直在跳动，两人英语交流的声音片刻未停。

        第二天，丽晶酒店。

        路明菲望着面前那栋富丽堂皇的酒店发呆，连熬夜练口语导致的连绵哈欠都给憋了回去，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劳什子卡塞尔学院真是有钱，订个面试的地方订到这里，怪不得发个录取通知书连手机都送的。

        她以前不是没听过丽晶酒店的大名，但这还是路明菲第一次来这，网瘾少女绝不主动出门。以前她觉得金钱豹自助餐就已经够豪华了，她会一边嘬着死不瞑目的龙虾，一边靠在宫廷大理石立柱上，像个刚进城的野丫头一样数着大厅里那盏巨大的法式水晶吊灯到底有多少灯泡。可当她站在这栋通体由黑色玻璃幕墙打造，从头到尾散发着一种庄重典雅的贵族气息，如一柄直插云端的利剑一样伫立在市中心的丽晶酒店时，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前十八年活得可能有些许狼狈。

        路明菲有点后悔，该多出去走走的，天天打魔兽，成没见过世面的土妞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衬衫的下摆塞进裤子里，面料吃紧，微微勾勒出一丝少女的曲线。这可是她专门为了面试搭配的衣服，奶白色纹着花瓣纹路的女士针织衬衫，炭黑色的修身阔腿裤，脚上踩着7厘米daphne新款卡其色细高跟凉鞋。路明菲对着穿衣镜臭美时觉得这套搭配可有女人味了，但叔叔在一旁隐晦地提醒她的长相不适合这么成熟的风格，路鸣泽又哈哈大笑并表示她这么穿像个卖保险的，路明菲只好回应你俩男的懂个屁，御姐风才是潮流。

        走到酒店门口时，路明菲对着玻璃幕墙前后照了一下，她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又原地转了两圈，终于茅塞顿开，她懊悔地一拍大腿，发现叔叔说的可能是对的。她虽然把没有戴那副学生气十足的眼镜，但失去了镜片的遮挡，她本来就大且乌亮的眼睛完全暴露在外，使他本来就显小的脸更添一丝幼态，她悲哀地觉得自己这套精心准备的正装让她看起来像个偷穿妈妈衣服的小女孩。

        御姐不成反做萝，这一发现完全打乱了路明菲的面试计划，她原本定好的人设是雷厉风行但知性大方的现代女青年，进去之后要先微笑着跟考官握手，然后面无表情地坐下，下巴抬起，用一种老娘来你这面试是给你们面子的眼神盯着考官，心理战，和她游戏开局之前要前用懵懂少女的语气求对面轻虐，然后反手就爆狗一路a过去，打对手一个有苦说不出有的战术异曲同工，但她现在只能祈祷考官家里有个和她同样大的女儿，睹人思人，多给些感情分了。

        她看了看从叔叔那借的表，快到约定的时间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路明菲再次深吸一口气，挺起65a的胸脯，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走进了酒店。

        将近上午十点，酒店内的商务人士早早就离开了，而那些来度假的人又大多没起，酒店大堂内空荡荡的，只有十多名挤出一脸好看假笑的女迎宾分散在各处，随时准备为每一名客人送上五星级的服务。

        电梯内，路明菲划了一下那张纯黑色的门禁卡，没有按楼层号，电梯就直接向上启动，这是古德里安短信里告诉她上楼的方法，然而当电梯到达指定楼层后自动打开那一刻，她才知道，刚刚在门口震惊早了。

        巨大的落地窗环绕四周，一步踏进去就能透过由顶级钢化工艺制造的玻璃幕墙俯瞰整座城市，巨大的会客厅里面随处可见的只会在博物馆里面见到的陈列品，锈迹斑斑但有着诡异美感的金属手杖，纹着史前时代象形文字的黄金面具，一只已经风干了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爪子，上面还握着它死也不愿意放弃的猎物，一条早已化为森森白骨的蛇，以及最中央…被放置在展览玻璃，不，应该说说是一座透明水晶棺中，一副可以用伟岸来形容的，长达四五米的庞大爬行动物的骨架！

        “这这这这…”路明菲惊得跌坐回电梯内，这都什么怪力乱神，我不是来面试大学的么？怎么成异常生物见闻录了，呜呜呜妈妈我要回家。

        “就说了别启用这里的基地，我们的s级现在还只是个高中生！”一道一听就是个为老不尊的老头声音传来。

        “可这是校长的意思啊…”一个女生温柔地用不标准的汉语说。

        “噢，那没事了。”老头的抱怨戛然而止，“哎？路明菲哪去了？”

        路明菲缩在电梯角落不敢动弹，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对她来说像是惊变二十八天里面到处找人咬的丧尸，然而丧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秒，一颗满是褶子的大头突然出现在路明菲视野里。

        “找到你啦！”丧尸大喜。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鼻梁上架着厚厚的镜片，一眼廉价的西装上面到处都是折压过的痕迹，肥大的裤子，臃肿的白袜，好像是刚从工地里出来的包工头。

        “欢迎，路明菲，这里是卡塞尔学院的入学面试，我是你这次面试的主考官官古德里安，这是叶胜和酒德亚纪，是这次面试的副官…书记官？速记员？”古德里安越说越迷惑，转身问已经来到旁边的青年男子，“叶胜，在汉语里面该怎么称呼你们的职位。”

        “唔…应该是副考官吧。”这个被叫做叶胜的男子想了想，回答说。

        “对对对，看我这脑子，主考官对应的当然是副考官啦。”老头恍然大悟。

        “女孩子不要坐在地上呀，会着凉的。”那个说着不是很标准汉语的女孩也走了过来，三个人站在电梯外面，向前探着头，一脸慈爱与担忧并存的表情看着路明菲。

        路明菲感觉自己此刻很像是笼子里的猴，正在被三个游客投喂。

        这是…面试？面试不是应该在一个大房间里，你们坐在长桌子后面，我坐在正中间，你们问，我作答，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面前堵着门的三个人压迫感太强，路明菲又往后缩了缩，哭丧着脸，今天带给她的冲击一个比一个大，从现代奢华建筑到古代神秘工艺再到史前巨兽遗骸，堪称她十八年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日子。

        “额…”古德里安挠挠大头，有些不好意思，他摆摆手招呼着路明菲，“进来说，嘿嘿，先进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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