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中秋之夜

有道是云掩中秋月，雨打上元灯。

        中秋这天，风摧秀林，黑云压城，倒尽了大家胃口。原定在鸿兴寺举行的祭月典礼和宴请群臣的晚宴，不得不现改到承天宫举办。

        这一天，慕云梵忙里忙外，焦头烂额。东西才叫了人运往鸿兴寺，这会儿又要搬回来，大家面上不说，私下都怨声载道。

        天气不佳，但热闹持续，祭月典礼和点灯仪式都很顺利，墨夷旻禛与大臣们畅谈欢饮，心情颇佳。

        后妃之中，除了王后能随君王出席这样的场合，其他妃子夫人是不能随意露面的。

        大家亲手做了许多美味的点心，等墨夷旻禛辞了群臣来同她们赏月。

        看着高悬的明月，大家感慨，原以为今年中秋是看不见月亮了，可夜幕降临，却忽然云散月现，心情也随之好转。

        钟褚灵昏睡了一天，若鹿看时间已晚，便唤她起身更衣，“小姐今天怎么这么贪睡，这时候大家都到园子里去了，宫人都来催了好几次了，咱们也快快走吧。”

        “这样大好的日子，不知道她们要疯到什么时候，不多睡一会儿，晚上哪里有精神应付她们。”褚灵不慌不忙地坐在梳妆台前。

        月光打进窗户，顺着风，她猛然闻到一股浓浓的花香，她知道是那棵月桂开花了。

        是时候说再见了！

        她趁若鹿不注意，将桌上一个其貌不扬的木盒打开，把里面的东西藏在腰间。

        “若鹿，我交代的事，你都记住了么？”

        若鹿手一抖，梳子摔落在地，打断了几根木齿，她觉得不吉利，立刻换上一把新的，鼻子一酸，说话都带着克制的颤音，道：“小姐放心，若鹿记下了。”

        褚灵怅然点点头，从铜镜里看向她，道：“好好的，等我。”

        “小姐！”若鹿哭着扑进褚灵怀中，瓮声瓮气道：“若鹿不想离开小姐！”

        “傻孩子，别难过，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云卧园里，大家都尽数到场，秦阳姿见钟褚灵，笑盈盈走过来，看着若鹿手里拎着的食盒，道：“灵姐姐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两人坐定，褚灵打开食盒给她看，“我只会这一样，雪绵豆沙糕，凑个数罢了。”

        秦阳姿道：“姐姐不知君上不爱吃甜食？大家准备的糕点都是咸的。”心里疑惑，她跟着君上这么久了，竟会连这也不知道？别人都是绞尽脑汁在这糕点上下功夫，想博得君上欢心，她这般，只怕会惹君上不高兴，好心道：“我让人给姐姐换一盘吧，君上还没来，再做一份来得及的。”

        说着就把食盒中的精巧的白玉盘端出来，可不料被路过的盛宓兮打翻了，秦阳姿哎呀一声就弯腰去捡，手还没碰到糕点，盛宓兮就结结实实踩上去，险些踩到秦阳姿的手，她忙把手缩回，恨恨地看着盛宓兮，可盛宓兮却像不知道撞翻了别人的东西一般，若无其事地跟钟褚灵说话。

        “钟少使送的香包甚合我心意，多谢了。”盛宓兮一脸假惺惺道。

        钟褚灵用力扯回被她踩到的裙摆，面无表情道：“盛妃客气了。”

        盛宓兮得意地离开后，秦阳姿捡起糕点，不好意思道：“灵姐姐，对不起，我没注意她过来。”

        “不打紧，这么多好吃的，少这一盘不碍事的。”褚灵边说边将东西收进食盒放在一边。

        这时，身边的夫人们都看向一处窃窃私语，她们一眼望去，就看见云思俭领着一众人走来。待她走近，大家都起身向她恭恭敬敬行礼，礼毕，她也不坐上座，径直走到褚灵身边，自然地坐下。

        “云姐姐可好些了？”褚灵看她面色红润不少，心里欣喜。

        云思俭冲她一笑，道：“难为你惦念，好多了。”

        简单问候一番，如此近的距离，却已是相顾无言，都有些怅惘。过去，不是随便说说，想回去就能回得去的，心中的隔膜虽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时无刻不在起作用，那是生在肉里的荆棘花，没碰到时相安无事，一旦碰到便会鲜血淋漓。

        这样也不错，褚灵想，就这样相忘于江湖，对她们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大家等了许久，不见墨夷旻禛踪影，却等到了一道口谕，想是又被大臣们拉着吃酒，不得脱身。为表示歉意，他把众人都打赏了一遍，还给几位夫人进了位份，这其中就包括慕新莺，慕新莺坦然接受，脸上没有太多起伏，只是默默看了钟褚灵一眼。

        钟褚灵没注意她，自顾自地跟秦阳姿说笑。

        墨夷旻禛不来，大家也没多少兴致留在这里赏月，只坐了一小会儿，便都三三两两离席，自去玩耍。有吟诗猜谜的，有相约吃酒的，秦阳姿没在宫中过过中秋，正在兴头上，哪里肯走，非要拉着钟褚灵在湖里泛舟。

        旁边云思俭听了，道：“晚上湖里风凉，仔细伤风着凉。”

        秦阳姿一听，不敢造次，有些沮丧，道：“那，就此别过姐姐了。”

        云思俭道：“听说你好音律，不妨到我宫中坐坐，我与你灵姐姐为你奏乐，请你一展歌喉如何？”

        “真的？”秦阳姿好看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云思俭，看她正对自己微笑，知道不是玩笑，双手一拍，“太好了！我没想到，原来灵姐姐也会抚琴弄乐。”她挽着钟褚灵的手道。

        钟褚灵却看向云思俭，脸上没有半点欢喜，她从未在宫中弹过琴，云思俭如何知晓？云思俭看出她心中所想，不等她开口，便道：“你拇指外侧有淡淡的茧痕，我要没猜错，那是鄯妘府的技法。”

        “什么都瞒不了姐姐。”褚灵叹息道。

        到了栖栾宫，云思俭命人取琴，宫女去了好半天，才将谨小慎微地抱着一把琴慢慢走来，仿佛那把琴重得要压弯她的腰，每走一步，都要思索好一会儿。

        看她那紧张的样子，秦阳姿不禁道：“这琴一定是个宝贝吧！”

        钟褚灵赞同地点头，即使琴上用布袋罩着，单是露出琴穗上镶嵌的玉石已是价值连城，这把琴必定是难得的瑰宝，也有些期待起来。

        云思俭解开琴罩，一把古朴的琴出现在她们面前，秦阳姿见是一把半旧不新其貌不扬的琴，顿觉失望。褚灵却一眼就认出了这把琴，是九天荼溟，一把传世古琴，是师父的琴，也是那次她夜潜鹤龄宫在墨夷旻禛的书房看见的那把。

        原来他把它送给了云思俭，怪不得从那以后，她就再没在鹤龄宫见到过。

        云思俭把琴往钟褚灵的案上一放，自己拿了陶勋，问了秦阳姿想唱的曲目，便笑着冲褚灵一笑，率先吹起陶勋。

        陶勋之声，雅而不潜，质厚深幽，在清婉的月光下，思绪很快被激发，一涌而出，难怪人们说它：其声浊而喧喧然、悲而幽幽然，颇有怀古之意。

        久未弹奏，褚灵有些生疏了，不禁意拨错两处，但尚可圆过。

        秦阳姿合着音乐，唱道：“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天光月影，纷纷扰扰，字正腔圆，流萤巧啭，彩凤和鸣落雕梁，余寒似水挽柳色，榖纹碧波醉芳菲。闻着皆动容。

        突然，哐当一声，云思俭手中的陶勋滚落在地，众人惊醒，一瞧，只见她神色痛苦地捂着胸口从凳子上摔下地，活像个溺水的人。

        褚灵慌忙过去抱住她，“云姐姐，你怎么了？”她以为是吃了什么噎住了，便轻轻拍云思俭的背，可症状丝毫没有好转，反而脸色白得发紫。

        “噗！”一股鲜血从云思俭嘴里吐出，秦阳姿被吓得惊声尖叫，褚灵厉声喊道：“快！快去请白先生！”

        毒发得很快，云思俭的痛苦无以复加，她面露狰狞，拼尽全力将茶杯打翻，钟褚灵看见了冒着暗色泡沫的液体，惊得说不出话。

        “慕云梵……”是云思俭抓着她说的最后三个字，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墨夷旻禛和白幼虚赶到时，云思俭已经死了，死在了她的怀里。

        秦阳姿受到惊吓，已被人送回宫。

        云思俭被白幼虚抱走，他显然也受到不少刺激。钟褚灵浑身是血，失神地维持着原状，双手似乎还在承受着云思俭的重量一般。

        墨夷旻禛大发雷霆，将栖栾宫的人挨个拷问了一遍，有些没能挨到坦白就被拷打致死，另外几个不知原委的见状，只好咬住钟褚灵不放，因为他们知道的并不比墨夷旻禛看到的多多少。

        见他们都半死不活了，以为其言必定是真，又在气头上，旻禛不免对褚灵失望透顶。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因为愤怒，他的声音都在打颤，这倒是她第一次听他这样跟自己说话。她没时间多想，也不敢多想，如果真是慕云梵做的，她愿意为她牺牲一次，不，谈不上牺牲，也许，这是她重获自由的机会。

        这样不是挺好的，她谋害了一国之君的红颜知己被赐死是罪有应得，反正大家早看她不顺眼，倒让整个过程显得严丝合缝了，不用费尽心思去编排谎言。

        她抬起头，双眼无神，问道：“君上想听什么？”

        “你可认罪？”墨夷旻禛咬牙问道。

        她没有任何辩解，俯身磕头，道：“臣妾知罪。”

        “好！”旻禛本意是想救她的，只要她说出原由或者误会，他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她，她知道他会的。可她却那样轻松地认了罪，让他大受打击，气恼之下，站起身，背对着她，对手下道：“打入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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