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月桂花开
沈法和一众大臣从鹤龄宫出来，沮丧地叹口气，都面色凝重地出了宫。
经过他们近两年的运筹帷幄，如今夺取离伏已如探囊取物，机不可失，谁都知道这一战对越竞意味着什么，可偏偏这时候后宫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墨夷旻禛烦恼，他也不是不能体恤一二，只是如若再拖下去，徒泉回过神来，只怕会时时掣肘。
云思俭的葬礼虽简单，但随葬品之多，一点儿不比她生前的派头小，墨夷旻禛为她选的陵寝距离上野城不过五十里，还从上野迁了许多百姓过去为她守灵，这在越竞历史上也是开天辟地的一次了。
飞霜看墨夷旻禛这几日不怎么吃东西，每天又忙着前朝之事直到深夜，表面像无事发生，实际只是想麻痹自己，她们从小跟着他，又怎会连他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
无影正束手无策，来找飞霜帮忙，道：“君上这几日憔悴了许多，咱们得想想法子，再这样下去，只怕他的身体也要垮了。”
他之所以着急，还因为述季就快回来了，要是让他看到自己把君上伺候成这幅样子，还不得生吞了他。述季那小子，仗着比自己大几岁，武功又略高些，对自己下手使颇为狠辣。
飞霜道：“君上这是心病，云思俭毕竟跟了他这么多年了，突然薨逝，别说君上，连我们也觉得恍惚，更何况……这下手之人偏还是灵夫人，你让他如何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
无影横她一眼，道：“君上在你口中活像个伤春的妇人，简直岂有此理！你别忘了，咱们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君上从每日遭暗杀的边陲小王一路登上王位，遭遇的哪一件不必这些惊天动地，你可见君上皱过一次眉头？”
“你懂什么！我不同你争辩了，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去见过灵夫人，还是去跟君上说说吧，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把心思放在活着的人身上比较好。”
飞霜灵敏觉察他这话中有玄机，在她印象中，他们几人与云思俭的关系甚密，绝非钟夫人能比，如今他们不声讨钟夫人，反而担心起她来，这是何故？便故意试探道：“云思俭可是被钟褚灵杀的，你不应该劝君上尽早行刑？谋害后妃这可是重罪，难免一死。”
无影手撑着下巴，低头道：“云娘娘的死，只怕另有隐情，待我细细查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不妨，他倒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她才到狱中探望钟褚灵，想问出点儿线索，可凭她怎么说，钟褚灵就是一口咬定是自己下的毒。“下毒的事，可是灵夫人亲口承认的，而且栖栾宫的人都指认了她。”
“这正是奇怪之处，听秦夫人说，那晚是云娘娘邀请她们去栖栾宫的，灵夫人根本没有准备的时间。只是，她为什么要承认……”
飞霜按无影吩咐，来到鹤龄宫，正要请人通传，就见几个内侍端着已经放凉的佳肴被原封不动地端出来，满面愁容，整张脸皱成一团，见了她便拉着她诉苦，“姑娘，你来得正好，快劝劝君上吧，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去备些清淡的小菜来，这样大鱼大肉的，君上怎么吃得下。”飞霜点头吩咐完，抬脚进了殿。
墨夷旻禛正在批阅奏折，她远远就看见案上满是他写下的朱批，人已清瘦了许多，小心翼翼行礼道：“君上。”
旻禛继续走笔如飞，头都没抬，道：“她如何了？”
飞霜心一沉，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幸好自己来主动交代了，这样想着，额上已是细汗密布，道：“禀君上，夫人……夫人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旻禛听她吞吞吐吐，眉心一跳，停笔直直盯着她。飞霜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忙道：“夫人很好，每天吃得好睡得香，无事人一般。”一个全不放在心上，在狱中比在宫中还自在，另一个食不甘味坐不安席。她实在是怕这对比过于强烈，又惹墨夷旻禛生气。
半天没有回音，忽又听见翻奏折的声音，飞霜这才抬头，恰好看见墨夷旻禛不正常一笑，她立刻紧张起来。
“她没跟你说什么？”
飞霜想了想，觉得并无不妥之处，才道：“夫人只问了云娘娘的葬礼，和秦夫人的近况。”
“还有么？”旻禛期待着，虽然知道问了，不过也是一盆冷水，可就是忍不住想问。
“还问了青梧宫的月桂开花了没有？”
旻禛鼻子里哼一声，叹道：“好雅兴。”
第二天，无影兴高采烈来找飞霜，“飞霜姐姐，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君上乖乖用膳的？”
飞霜茫然，她哪里敢劝君上，昨天进殿不过刚说了几句话，就被来求见的大臣打断了，细细想来，也许是那句话起了作用，一盘算，心里有了数，便卖关子道：“我哪里有那本事，还是灵夫人的话管用。”
有墨夷旻禛的默许，她进天牢也不再躲躲闪闪，想起无影透露的种种，只怕君上已经知道云思俭之死与灵夫人无关，不然不会派无影暗查的。
路过青梧宫，想起钟褚灵的话，伸手摘了一支月桂花，往天牢走。
把玩着手里的花，远远看见栖栾宫的宫门，不禁感叹，“可怜的云思俭，看来你的死，并没有得到君上的多少怜悯，连无影都不再提起你了，只有白幼虚真心为你伤心，不，也许，他是在为你惋惜。”
无影在离伏时对她说过，“君上喜欢谁看重谁，谁就是他的主子。”
她对云思俭历来没什么好感，不过，此时局外人的身份倒能体会她那份荒凉。
但愿，这样的悲剧，不要降临到钟褚灵头上。
狱卒打开牢房，钟褚灵正坐在一角发呆，见她来了，玩笑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也不嫌晦气。”
飞霜把手里的月桂递给她，道：“青梧宫的月桂开得好极了，满树金灿灿，着实惹人喜爱。”
褚灵神情一滞，随即扯出一抹淡笑，道：“好香。”
飞霜跟她透露，墨夷旻禛正在查云思俭之死，并安慰她，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出狱了。
褚灵静静听完，没有多少欣喜，飞霜只觉得奇怪，见她没多少兴味，飞霜也没再说下去，正待她要走，忽然又被褚灵叫住，对她说了一句让她匪夷所思的话。
“再见。”她说。
她说得那样深沉，满脸的真诚，让飞霜觉得很不好受，仿佛马上就要分别，倒像她也跟着云思俭一起走了一般。
为着她这句话，飞霜整整一夜没睡好，总觉得要有事发生。
这种心绪不宁被墨夷旻禛看在眼里，不免多心，一问，她才把昨日的事告诉了旻禛，旻禛放心不下，派人到天牢打探，知道钟褚灵无事才放了心。
下午，沈法又来求见，还是为尽快出兵离伏的事而来。这次他早有准备，不仅带了能言善辩的文官，还将几位颇受器重的将军也带了来，声势大振，大有旻禛不下令出兵绝不罢休之意。
旻禛见呜呜泱泱一行人到殿中，斜眼看着沈法，道：“先生好本事，把半个朝廷的人马都搬来了。”
沈法是何等聪明之人，一听这话，知道旻禛有起了防备之心，跪拜道：“望君上恕罪，臣等特来请命，望君上下令出兵，我等半年之内必将吞并离伏，扬我国威！”
众臣一齐跪拜附和道：“请君上下令！”
“吞并不是小事，徒泉断不会将离伏拱手相让，倒不如留着盛凌光做个傀儡，好与他们周旋。”
“可是，君上，如今离伏只剩一口气，此时不取更待何时啊，切不可坐失良机。”沈法道。
墨夷旻禛知道，今天注定又是谈不拢的一天，强大如徒泉，越竞尚无力与之对抗，只好背地里动些手脚，左右离伏实权在他们手中，不过一个名号而已，他又岂可图虚名而受实祸。
只不过，沈法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此时动手，的确是最实惠的，他日若再收拾离伏，只怕就要受些波折了。
此时，他要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徒泉覆灭的时机，现在，他们还不够乱。
他深知，要在短时间内毁灭一个强国，没有什么手段比使其内乱更有效的了。
这些年，花在公子子蓝身上的银子，也该收些好处回来了。
他无意再与群臣辩，挥挥手就要打发人，道：“近日诸事缠身，此事他日再议。”
“老臣深知君上烦忧，只是君上非普通越竞子民而是一国之君，国事非儿戏，还望君上三思！”
群臣们不依，还在喋喋不休，乱成一团，扰得旻禛头痛不已。
正在这时，殿外也嚷成一片，他只听见内侍尖细的声音里满含怒意驱赶，被拦在殿外的人却万分火急，手脚不得挣脱，紧急之下，只好冲殿里高声喊道：“君上！君上！灵夫人出事了！”
旻禛一听，心骤然一沉，忙将人宣进殿里，那人连滚带爬进了殿，满头大汗地匍匐在地，喘得不成样子，道：“君上！灵夫人她……”
旻禛从椅子上跳起来，抓住他的衣领，厉声道：“她怎么了！”
“灵夫人，薨了……”
“噗！”旻禛只觉心像被人按在荆棘刺上的疼，一口心血一涌而出，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君上！君上！”
鹤龄宫只剩下众人的惊呼声在回荡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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