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得於飞，使我沦亡
顾浔笑了：“不愧是一个师门的。”
“什么？”
顾浔：“没什么，知道你们师门的一个比一个讲义气。我理解你的顾虑，不过我本一个闲散人物，既无父兄也无师长，都是一个人浪迹天涯，恕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冯桓也不好勉强，于是换了个话题，“无妨。顾兄，我看你与我年龄相当，阅历却十分深厚，不知道对无定门此次的遭遇有什么看法？”
顾浔也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已是死局。你们掌门生还的几率，不超过一成。”
“我知道。”冯桓叹口气，在看到天空上那束烟花时他就意识到中计了，当时萧佑宏挣扎着要回去，哪怕连一向温厚的许承枫都死死咬住牙忍着泪意，怎么能不恨？
可他们几个回去了，也于事无补，掌门推着穆玖让她走便是想无定门留下一丝生机。冯桓虽为喻珉砚门下二弟子，但是论性格与手腕却是最像喻珉砚的，许承枫时而过于仁厚，但他不一样，喻珉砚曾对他说：“我本想过传位于你。”
喻珉砚的功法奇烈，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冯桓便会过来助他压制功法。却没想到有一次在喻珉砚的屋内熬药时，床上闭着眼养神的人莫名其妙蹦出这句话。闻言他心中一跳，实际上冯桓只醉心于岐黄之术，对于无定门掌门一职，实在无太多兴趣，不过喻珉砚显然没把话说完。
喻珉砚睁开眼，就扫见自家徒弟不情愿的表情，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我还是想让你辅佐许承枫，他性子仁厚，你可在一旁敦促，起到互补的作用。”
“是，师父。”冯桓松口气，行礼道。
“你要记住，过刚易折。”
喻珉砚先前都对几个弟子有过或多或少的叮咛，对许承枫是“审慎行事”，对萧佑宏则是“切忌心浮气躁”。冯桓也一直记着他的话，此刻揉揉眉心，忧愁地想：“这怎么不刚？四个弟子两个半只能躺在床上，还有半个神志不清，眼下靠谱的只有自己了。”
顾浔看出了他的忧虑，慢悠悠地说：“宁阳城中的官兵虽已被料理的差不多，但山上才是大部队。你猜猜，无定门能坚持多久？不过一两日，全程定会颁布你们几个的通缉令，我的建议是，早日离开，方能安心。”
冯桓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这城门可实在不好出啊……”
“我有办法。”他话音未落玄色从屋里走出来，“放心吧，先让他们休息两天，伤势都不轻，出去了也很危险。”
一时间冯桓心里百般滋味，抱拳正色道：“此等大恩，我等后辈没齿难忘！”
顾浔在旁边笑得不行，“你这东欠一个情，西领一份恩，还都还不过来。”
“无定门第十三条门规有言，有恩必报，有德必酬。”冯桓这番话说得很坚定，“武学一道若不知结草衔环的道理，是万万走不远的。”
顾浔一怔，想起来当时穆玖当时跑远了还一直对着他喊，明明都做了交易还一个劲地感激他，这傻样原来是个传承。
冯桓的医术十分高超，没两日伤势较轻的许承枫已能下地走路了，反而是穆玖整整昏睡了两日。
一干人围在她旁边，恨不得拿目光把她瞅醒。就连是萧佑宏，这时都坐着个轮椅跑过来，一看到穆玖虚弱的脸色，登时别过脸拽着大师兄的袖子遮住自己泛红的眼眶。
几个师兄里就萧佑宏与穆玖最要好，也可能是年龄上没差几岁，他们在无定门时常结伴捣乱，然后一起挨罚，当然，主要罚的还是萧佑宏。
“嗯？好像要醒了。”玄色观察得细致，穆玖方才突然动弹了一下，睫毛也在微微地轻颤。
“怎么办？等会儿谁先说？”
“你是大师兄你先说！”
“放|屁！我怎么说？小师妹要是掉眼泪了你们谁担着？”
“……”
几个人低声议论着，到底该怎么告诉穆玖无定门的噩耗。
穆玖其实还未完全清醒，她的意识似乎被禁锢住了，仿佛还在梦里。恍惚间她呢喃了一句：“好吵……”
争吵的几人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各个心惊胆战地看着床上的人。半响后，顾浔成为了那个领头的人，“阿玖？”
身边的许承枫瞪了他一眼，用口型比道：“别那么亲昵地叫我们小师妹！”
“嗯？”没想到床上的人还听到了。穆玖动了动身子，含糊地应了一声，睁开眼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两日米粒未尽，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缓了一会儿后，她转头便看到了一双双热切的目光。
穆玖：“……”她挣扎地支起上半身，全引来几个人的大惊小怪，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们闭嘴，这才打量起周围的环境，“这是……玄姨的住处？”
玄色轻轻“嗯”了一声，道：“阿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穆玖摇摇头，喉咙里干哑难耐，“劳驾，我觉得我需要杯水。”
众人又忙给她倒来了水。
“我还饿了。”
没一刻精致的菜肴便端上了桌。
穆玖强硬地自己走到桌边，抄起碗筷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身旁的几个人都没有给她夹菜的机会。一顿饭吃的跟赶集一样。
几个师兄倒是没什么胃口，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尤其是许承枫，愁得两撇眉毛都快拧成竖的当筷子了。
穆玖咽下最后一口饭菜，擦擦嘴，看着几位师兄欲言又止的模样，在心里叹口气，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她怎么能什么都不知？
她把碗筷一推，右手就抓住了顾浔的胳膊，他惊愕地抬起头，“无定门到底怎么了？我不要他们说，我要你来告诉我。”穆玖的神情专注而严肃，“无定门与你无关，你不必瞒我。”
顾浔沉默半响，才道，“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两日前的晚上，无定门与汉军大战一夜，上至掌门，下至幼徒，无一不加入此血战，歼敌六千余数，全部战死，无定门掌门喻珉砚，生死不明。”
穆玖猛地转头，抓着他胳膊的手也用上了力，“生死不明？”
顾浔“嗯”了一声，“汉军首领程戚放出了话，抓住无定门掌门喻珉砚者，赏金千两。听说当时有人救了他，但是具体对方是要作何，我们便不得而知了。”
穆玖整个人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眼里总算带了点精气神，喃喃道：“起码有个念想。”
许承枫安慰道：“小师妹，你放心，往后我们一定会找到师父，重建无定门。”
“重建无定门。”穆玖自言自语道，眼里渐渐亮了起来，“无定剑法不灭，无定门必会重回巅峰。”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护国寺，皇室，太子，闻不生，程戚，这些人，皆是无定门的仇人。我会一个个杀过去，毁我无定门者，虽强必诛。”
她看向许承枫，“大师兄，等你们伤好些了，我们就走。去把无定门剩余的暗桩集齐，那是无定门剩余的所有弟子了，希望还没全数阵亡。”她说的时候笑得很勉强，语气却铿锵有力，“师父跟我说过，无定剑法有一百五十二年的历史，无定门则已开创了一百二十一年，它们断不能在我们手上失传。师父跟我说我无往而不胜，你们信吗？”
她似乎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我信。”
三天后他们从玄色屋内特制的密道出了城，到了城外的一处庄子里。
许承枫不免感叹道：“这密道真方便。”
“这里也是我的屋子，本是为了仇家寻上门来我好走的，现在倒是便宜了你们。”玄色还是那副嘴硬的模样，把他们送到地后，她扭身就想走，走之前摸了一把穆玖的脸，叹道，“真是苦命的孩子。”
她都婷婷袅袅地走远了，玄空抱拳向他们歉意地说道：“抱歉，我想我不能再与你们同行了。现在宁阳城不太平，玄色她一个人……我还是担心有什么变数。”他说话吞吞吐吐的，面上倒是看出了些少年儿郎对心上人念念不忘的模样。
几个人都心里有数，顾浔这时笑他，“行了，前辈，我们不用你送。玄姨都走远了，你还不追去？”
玄空忙回头看了一眼，顿时着急了，匆匆忙忙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转身便去追玄色，背影相当的急切。
身后的顾浔感叹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他竟哼唱起来，温软小调竟真有几分缠绵的意味。
萧佑宏也是一个坐不住的，跳脱的性子和顾浔一度相见恨晚，两人飞快的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基础。他这时也跟着哼，只是实在不是这块料，调子与顾浔南辕北辙，却徒增一点伤感的氛围。
穆玖不会唱，却莫名地被感染了，目光望向玄空离开的方向。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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