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走，还是留
虽说他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躺满了十几个军帐的伤员，内心还是无可避免地抽痛起来。
那军帐中时不时传来阵阵呻吟声和痛呼声，走到帐前就能嗅到一股子血腥味混着药味。好在几人都是闻惯了血味的，挑开帐帘走进去，在场的除萧父之外其余人皆瞳孔一缩。
小小的军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二三十个伤员，几个医官用布掩住口鼻来回转，手里一直端着药碗和纱布一类的物什。躺着的伤员，好些的只是手脚被包扎着避免伤口流血，严重的却是直接断胳膊断腿，更有甚者两条腿都不见了踪影，还缺了一只眼，活着还不如死了。
“萧大人。”医官们见到萧家家主来了，纷纷行礼，却被萧父手一挥阻止了，“都这时了还行什么破礼，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许承枫性格最为仁厚，看到这种场景眼圈不禁红了，叹道：“大难来临，将士们冲在最前面，这里躺着多少家庭的顶梁柱啊。”
冯桓以前时常下山去镇里的医馆帮忙救助病人，对这场面的接受度要稍微高一些，他拍拍自家大师兄肩膀，便朝医官们走去，“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我也略通一点医术。”
医官下意识地看向萧父，后者点点头，“放心，让他治。”
于是很快在场的诸位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略通一点医术”。
冯桓先查看了一下几个伤势较轻的病人，又借了纸笔刷刷写了几副药方让仆妇们去熬，自己则从怀里摸出一副针灸，扶起一个一直在呼痛的病人，刷刷刷就往人脑袋顶上扎了一圈针，活像个炸毛的刺猬，但不过半响，那人就止了痛，安然地睡过去了。
冯桓又如法炮制地救治了几位病人，一时间军帐里都安静了不少。许承枫一行人都被他支使地去做苦力，众人一直忙到深夜才有机会歇口气。
“那些医官们真是辛苦。”回到住处穆玖毫无形象地就躺在地上，不过半天她就累得动弹不得了，“这可比练剑累多了。”
当时顾浔强行要求住她隔壁，理由是省的她再次乱跑又落单，这次可没有第二个顾浔给她当救世英雄了，于是他的房间就被安排成穆玖的只有一墙之隔。
这让穆玖的夜宵也多了一个来源。她刚准备去打盆热水来洗漱一下时，顾浔便端着一盘糕点进来了。
“嗯？什么味这么香？”穆玖回头一看，就见到顾浔殷勤地走过来，把糕点放在她面前，还捏着茶壶给她倒了茶。
“这是赔礼。趁热吃。”也不知怎的，顾浔回去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自己下午那番话会不会说得过于重了些，伤到小花苞脆弱的心灵了。便连夜偷摸进厨房，凭着一张脸跟厨房的仆妇混熟了，做了盘糕点特意送过来赔罪。
可是穆玖的心思还没他想的那么细腻，或者说，她还十分感谢顾浔对她的教训。穆小花苞倒是没客气吭哧吭哧地吃完了一盘糕点，还险些把自己噎住，喝了茶好容易才把点心顺下去，还沾了一嘴巴的碎渣。
“啧，吃相跟个猫儿一样。”顾浔一直在旁边翘着腿看她吃，看到那一圈的点心渣不由得笑了，从袖口掏出帕子，“我家猫都吃的比你秀气。好了，别动。”他倾身拿帕子轻轻擦掉穆玖嘴边的渣子，一手还固定住她的下巴避免她乱动。
“你。你干嘛？”穆玖被迫仰起头，感觉下巴上的那只爪子好生碍事。帕子的材质很柔软，抚在脸上酥酥软软的，只是顾浔指尖的温度都透过帕子传了过来，脸颊上都多了几分烫意。“可以了可以了，你快放手！”她恼道，表情像只猫儿在张牙舞爪。
“你脸红什么？”顾浔戏谑道。
“你。你才脸红。”穆玖突然开始结巴，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暧昧的对象换了人。
当穆玖发现自己对师父有了些荒唐的想法时，就不可避免地想要得到更多。她溜到萧佑宏屋里去偷了几本话本，她那不正经的师兄就喜欢看这些个情情爱爱的东西。
只是在打开书卷的第一眼，她就像是眼睛被烫了一下赶忙合上话本。
这都是些什么！穆玖恨恨地想道，都是萧师兄不着道。只是……
“我就再看一眼，就一眼。”穆玖又偷偷摸摸打开了话本。
她不是没想过，被师父强硬地推到某处，墙边也好床上也罢，师父向来清冷的眼里会染上欲望，被师父禁锢着双手，会被强硬地要求执行某些过分的命令。
那是她的师父。她的师父想要她做什么都行。
可是眼前的却是顾浔。长长的睫毛扫下遮住她眼底的黯淡，房间里旖旎的氛围一下子就散干净了。
顾浔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很轻松地岔开话题：“行，是我脸红——下次带你去我家看看，你那吃相跟猫真的一模一样。”
穆玖顺坡下驴，适时地露出一点好奇，“我记得你上次还说过你家还有鹦鹉。你很喜欢小动物吗？”
“嚯，你还记得。”顾浔往后仰了仰身子，大长腿盘在一起，跟穆玖拉开了一点距离，“也不算喜欢——我一个人住，家里除了几个上了年纪的仆妇，都没人与我讲话。所以养了些小动物，也热闹一点。”
“一个人？”顾浔也是第一次说起他家里的事情，“你年纪也不小了吧，怎么没有婚配？”
顾浔挑眉：“你一个小姑娘问我个老男人这做什么？”他嬉皮笑脸道，“怎么，想嫁给我啊？”
“快滚！”穆玖向他扔了一个坐垫。
她那点力气在顾浔眼里根本不够看，他接过正面迎来的坐垫，顺手垫在自己身下，才慢悠悠地答道：“好了不逗你玩了。我不曾婚配，只是觉得麻烦而已。大男人应志在远方，而并非儿女情长。况且，我是个颠沛流离的人，没有哪个女人会想跟着我，太不安稳了。”
这回穆玖很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比较咱俩那点交情还是在牢里面建立起来的。”
“话说……”穆玖又想起什么，“你到底是为啥一直跟着我们到处转？说白了，无定门的事儿与你无关，你自可再去浪荡天涯。”
谁知那顾浔才不领她的情，双手撑在地上抖着腿，一副我爱咋样咋样的姿势，说道：“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顿时穆玖心里的感激就被它这一句话拍的烟消云散，她面无表情地抽出剑剑柄往他肚子上一戳，“行了，赶紧滚。”
“哎哟！”顾浔假装吃痛地往旁边一躲，颇含怨念地说道：“我心里还记挂着你晚上没吃给你送点点心来，你竟这么对我。好吧，我这就滚。”
他翻身起来掸了掸衣角的灰，在穆玖神色稍缓时又嘴欠地补充一句：“唉，女人就是喜欢口是心非，你肯定是想嫁与我。”
“滚！”今日穆玖第三次发出了咆哮。
顾浔赶紧手忙脚乱地跑出屋躲开了她挥过来的一剑。
只是穆玖正准备关门时，一声刺耳的号角声响起。是从城门口传来。
“呜——”
“敌袭——”远处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
穆玖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
只见顾浔一把抓住快要关上的门框，神色忽然变得严肃；“阿玖，快进去，听话。”
“徐州城遇袭了。”
一盏一盏的灯笼从远到进地亮起，屋内也亮起了灯，黑夜里陡然多了几分光亮，嘈杂声也渐渐响起，到处都有凌乱的脚步声。
穆玖悄悄地后退，顺便把顾浔拉进了屋，并掩上门。
“汉军来袭了？”她问。
“不知。”顾浔摇摇头，“城门口有动静，但是城内也很乱。现在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先带呆着，不要轻举妄动。”
没多久，就有人找来了。
“阿玖！”是许承枫的声音。他奔过来，也顾不上礼节“刷”地拉开门，就想走进去找人。
只是他一眼，就看见了把穆玖挡在身后的顾浔。
“你怎么在这里？”他一愣，皱着眉问道，却被顾浔飞快地打断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徐州城怎么了？”
“噢噢。”许承枫想起正题，“徐州城遇袭了，是汉军的人马，城里有叛徒，现在城里城外都乱成一团。”他不仅低低地骂了一声，“非得这个时候偷袭！”
顾浔远比他冷静，“萧家主是已经去城门口了吧——现在萧家军元气打伤，伤员近半，又是深夜人马召集需要时间，汉军这个时机确实选的好。”
许承枫：“方才萧大人根本来不及与我多说两句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他只说要我们别出去，外面有叛徒，分不清。”
“别出去是不可能的。”顾浔道，“汉军这次是抱了一举攻破徐州城的决心来的，我们呆在这就是等死——萧佑宏能走路了吗？”
“我能。”后面传来他急切的声音，没想到萧佑宏也赶来了，是被冯桓带来的，他又走了几步，“我可以，二师兄也说我没有什么大碍了。”
冯桓点点头，算是同意他的说法。
“好。”顾浔示意他们先进来，再把门关上，“现在，我们也陷入了一个两难之境。”
“我们是来加入萧家军的，现在他们遇难，我们不能不帮。”许承枫首先开口，他知道顾浔在想什么，这次汉军来得突然，他们连个准备都没有，仓皇应战很容易惨败。
“那也是得看时机。我们原先以为还能再休养几天商量一下对策，先把城外的倭寇解决了，还有那些伤员，我们才与汉军有一战之力。”冯桓这次是站在顾浔一边。
“我们武道中人讲究的是言出必行！”
“都什么时候了还武道，趁现在乱我们赶紧走。”
萧佑宏在旁边紧紧地抿着唇，萧家军拼死在此驻守，他肯定不能自己离开，否则他无颜再见萧家人。于是他道：“我选择留下。”
“现在二比二。我和冯桓同意走，他们两个想要留下。”顾浔将目光投向穆玖，所有人都跟着看向她。
“阿玖，选择权在你。”
“走，还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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