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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铜板与公平


黛西浑身剧烈一颤,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就见到远处楼梯口站着神色依然如常的司徒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开始朝她走来,边走边微笑着问:“你在欣赏我做的艺术品吗?”

        他做的……艺术品?

        黛西身体僵硬得像一座雕塑,一动也动弹不了。司徒穆伸出手掌轻抚她的头,黛西竟感到他的手与手术器械一般寒凉。他问:“崽崽害怕?”

        黛西说不出一个字来。他还在轻笑着回忆:“我当初还以为,你在十三层见到那些器官标本的时候,是不害怕的。”

        当初,黛西起先确实不害怕,因为她以为司徒穆只是痴迷于研究兽人、法师、吸血鬼的身体构造,她最初甚至不知道那些生灵是被活体解剖的。最关键的是,当时三大种族对人族和精灵族的残害已经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人类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没有多招人恨。

        可是现在……原来他就是个疯子、变态。

        “你做这些,有理由吗?”黛西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理由……崽崽想听我从前的故事吗?”

        黛西没有言语,算是默认。因此司徒穆开始讲述:“我大概十几岁时结识了一位科学家,他很欣赏我做的蜡烛,那种蜡烛能令炽圣教徒在运用光明能量时自燃。于是我作为他的伙伴离开了炽圣教会。而在十几岁以前,我一直待在教会中。”

        “要知道,十几岁以后,我的生活几乎完全被无穷无尽的实验充斥;而在十几岁以前,感谢炽圣教会,它让我大致了解了社会的本质,以及这个世界绝大部分生灵的本质。”

        “我从小就发现了一件事情——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缺少情感,一点情感都没有。我无法理解人类的所有情绪,但可以大致判断出不同的人在相同的条件下会产生怎样不同的情感,以及会做出怎样不同的反应,但最终的结果经常大同小异。只要观察多了,你就会发现,某些事情是有规律的。”

        “比如,双眼冒着精光的人看到地上掉了一块铜板,会在其他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飞快将它揣到兜里;而另外一部分人,会在犹豫了一会儿以后,将它揣到兜里;剩下的就是一些自命清高的富人了,他们会示意他们的仆人将它揣到兜里。最终的结果,都是将铜板揣到兜里。”

        “为了证实我的这一想法,我将乔司塞给我的铜板全部用来做实验——乔司是炽圣教会主教堂的一位资历颇深的女长老。”

        “因为我完全没有运用光明能量的天赋,炽圣教徒和他们收养的其他流浪儿都觉得我是吃白食的废物,经常做出一些欺负我的举动,比如故意不给我吃的,或者在我的馒头上撒尿。要是其他孩子被这样对待,他们一定会愤怒或是伤心,更甚至和欺负他们的人打起来,但我没有兴趣和他们打起来,不吃东西也没有什么,最多就是饿死。那个年代饿死的人类太多了,这很正常。”

        “乔司某次来到尖原城分教会,见到我被一群孩子欺负,似乎觉得我非常可怜——她看我的目光中充满某种罕见的微芒,我从中看出了怜悯和回忆,我不知道她在回忆什么。总之,从那以后,她经常去到尖原城那个穷乡僻壤,给我塞铜板。”

        “我当时扔铜板的实验做得并不隐蔽,被曲溢发现了。曲溢是个黑不溜秋的小胖子,流浪儿里的头头,以往我被欺负,好几次都是他带的头。他只经过一次观察,便认定乔司经常给我塞铜板。他威胁我,让我把乔司每次塞给我的铜板都给他。我不同意,因为我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给他。”

        “他果然冲过来打我,但被我用树枝轻而易举地戳瞎了眼睛。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没有兴趣和他纠缠,但我随即想到,他捂着眼睛跑远后,一定会去找向计渊长老告状。原来我怎么也避免不了和他纠缠,除非我一开始的实验做得非常隐蔽,让他发现不了——我之所以没有联想到杀人灭口,是因为我当时还没有产生过主动杀人的念头。”

        “向计渊很快带着手下来抓我了,因为曲溢是最有天赋的孩子,却被我戳瞎了一只眼睛。我被关进了地牢里,思考着自己是否会一辈子待在牢里思考问题。我尝试去看透牢里的每一个犯人,却遇见了一个让我怎么也看不透的生灵。”

        “他是一位法师,应该是一位实力很强的法师,但他很奇怪地被关进了尖原城分教会这样一个狭小破败的地牢里。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半辈子都在牢里纠结要不要逃跑。”

        “我一开始以为他看起来已经生无可恋,因为发放食物时,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仰躺在地,目光里的悲伤好像将在半空凝固。但他在快要饿死时,又呆滞地看向食盆,眼中放出无比悲伤又无比渴望的光。可食盆里怎么可能还有食物?早就被老鼠吃掉了。”

        “为了继续我的实验,我像无数次扔铜板一样,将馒头扔到他脚边。他看了我一眼,果然捡起馒头,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吃完,还暴躁地骂了一句:‘呸!野小子!’”

        “然后他又会重复之前的生无可恋,以及濒临死亡时的渴望和恢复生机时的暴躁。我想,他也许经历了很痛苦的事情,他痛苦到想死,却又抓住生机,为了某个令他渴望的原因活下去。最终的结果是,他会活下去,扫除一切障碍活下去。可是,他居然自己选择了死亡。”

        “他的死与炽圣教会有关。炽圣教会的洗礼日那天,所有犯人都被带出了地牢,接受光明能量所谓神圣的洗礼。”

        “炽圣教徒口中念着:‘仁慈的光明神赐予大地无边无垠的光辉,被点燃的罪孽中,邪恶的种族都将焚烧殆尽。’我想,我也是邪恶的种族吗?我是所有犯人中,唯一一个人类。”

        “金色的光明能量大面积地落在我们身上。据说洗礼日的光明能量,强度仅次于朝圣礼。我感觉到十分不适,竟然真的有一种被焚烧的感觉,那是来自灵魂的焚烧。我听见吸血鬼在比阳光强烈几倍的刺目金光中痛苦地尖叫,看见他们的身体冒出血色的烟雾。而那个法师就站在我身旁,在我的身体摇摇欲坠时抓住了我的手臂。突然,向四面八方放射出光明能量的圣柱,在无比庄严肃穆的万丈光芒中熄灭了,就像一只萤火虫忽地灭掉的发光器。”

        “教徒们找到原因,说是有犯人来自地狱。这个结果令他们狂喜。因为按照炽圣教会的宗教经典《默典》中的记载,只要将来自地狱的灵魂当作贡献给光明神的祭品,他们向光明神许下的愿望就可以成真。”

        “这个巨大的诱惑使得教徒们逼迫犯人一个个走上祭台,在神圣的火焰中被活活烧成灰烬。一旦分教主说:‘不是他。’便会有下一个犯人被押着走上祭台,火焰将他们烧成屹立在金色湖面的参天大树。”

        “那个画面对当时年幼的我来说无疑是见所未见的,我的眼睛只能看得见无垠世界里的这一簇乱舞的火苗,耳边只能听得见犯人们撕开心脏发出的厉叫。我站在祭台下平静地目睹着这一切。下一个上去的就是我了。”

        “那个法师问我:‘野小子!你害怕吗?’我说:‘不怕。’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样的!你不会有事。’”

        “我走到那一圈火焰的边缘,听见一位长老不忍地说:‘怎么能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上去呢?他是人类。’”

        “另一位女长老冷静地扫了他一眼:‘你不想得到永生了?’”

        “先前开口的长老便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这个情景已经在我眼中上演过无数次。铜板实验里,当没有做到拾金不昧时,人类或多或少会产生一种负罪感,将负罪感抛之脑后的人会飞快将铜板揣到兜里,仍保留负罪感的人会在犹豫了一下以后将它揣到兜里,而像分教主这样的人,会说是为了教会的利益,任由下属将它揣到兜里。最终的结果,都是将铜板揣到兜里。”

        “我果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走进了火焰里,就像那一块被揣进兜里的铜板。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没有受到火焰的炙烤。我的身体被顷刻间转移到远处,我远远地看着火焰里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发出痛苦的惨叫声,那是我从来不会发出的。下一个走上祭台的是那个法师,他的情况跟我的一模一样,看着来到我身边的他,和火焰里被烧死的他,我明白这些都是他的魔法,火焰里的只是用来欺骗所有人的假象。”

        “真正的他重重拍着我的肩膀,说:‘野小子,走了!’但我们没能成功逃走,炽圣教徒很快反应过来,迅速联系了主教堂,对他展开了铺天盖地的通缉。”

        “法师告诉我,他叫巴罗,他没有说明自己从前的经历,但我仍以为他会为了活着而扫除一切障碍,包括拖他后腿的我。在炽圣教徒包围过来时,他却将我藏好,说:‘野小子,说不定你就是他们口中来自地狱的香饽饽,你可得千万藏好了,不能让这群王八蛋发现你的秘密,听到了没有?’”

        “我说:‘他们马上就会过来,发现我的秘密。’”

        “巴罗说:‘呸!一群粪坑里吃屎的蛆!老子这就过去和他们同归于尽!’”

        “我说:‘你不想活了?’”

        “巴罗总算说了一句正经的话:‘总有些东西是比活着重要的。’”

        “他的这句话,我至今忘不了,更悟不透。他跑去和教徒们厮杀前,最后说的话是:‘命运怎么老这么不公平啊!命运要是公平,这群王八蛋早该遭报应了。’”

        “我听话地躲在草丛里,从草的缝隙中,我看见巴罗手中绚丽的魔法火焰和光明能量撞击在一起。那些教徒大概是主教堂派来的顶尖高手,巴罗没能和他们同归于尽,而是在杀死了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以后,被剩下的人齐力杀死了。他的身体在炽热的光明能量中发出诡异的红光,像是一张被点燃的羊皮卷,从边缘开始,一片一片焚烧殆尽。我听见分教主说:‘来自地狱的不是他。’教徒们口中便发出遗憾的咒骂声。”

        “命运为什么总是不公平呢?命运要是公平,所有有罪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至少,他们的结局应该和巴罗差不了多少。我每次做实验,结果都大同小异,他们都拿到了铜板,这很公平。我想,我能创造公平。”

        “好在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死了,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是不认识我的人,我可以经常打听到尖原城分教会内部的消息。有一次,我听说分教主和长老们都会去机械楼参观一座新打造的雕塑,那是光明神高举手杖的神圣雕塑。我觉得机会来了。”

        “机械楼确实是一座机械楼,它的建造纯粹运用了机械原理,就像我自记事起便开始用来玩耍的杠杆原理,很简单。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悄悄爬上机械楼的每一处房梁,仔细研究每一处构造,并在研究完以后适当拧松了某些螺丝。第二天早晨,我见到分教主和长老们全部进入了机械楼第一层以后,站到机械楼外、滑轮组的那一头,拉动一根很长很长的绳子,没费多少力气,便用滑轮拉断了第一层的支架。我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五层高的机械楼眨眼间倒塌成了一片废墟。”

        “有的长老很幸运,这样都没有被砸死,缓慢地从石雕和木板下爬了出来,因为他们身受重伤,我成功用事先准备好的刀子抹了他们的脖子。”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世间有了那么点公平。”

        “命运无法给予每个生灵公平,那么只能由我创造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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