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惊喜
“乔司又来尖原城分教会找我了，她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只是在路上恰巧碰到我以后，把我带到了主教堂里，给我取了司徒穆这个名字。在此之前，我一直被叫作十三，是因为地狱有十三层。教徒们虽然一开始并不知道我来自地狱，但他们一直认为我不详，就这样称呼我了。”
“而乔司说我性情温和，很适合穆这个字。她教我识字和礼仪，带我学习历史与各地文化。她说她遇到的第一个孩子变坏了，而我长成了她最希望看到的样子：谦恭、有礼、善良。我感觉她对我是抱有希望的，但我可能要让她失望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谦恭有礼，只知道我一定不善良。”
“《天堂的蝴蝶》里，对于善良的定义是：愉悦地给予他人桃子。乔司以为我善良，是因为她见过我给予他人桃子，但我其实是在使用不同的诱饵进行铜板实验，这个过程是不带任何情感的，我并不愉悦，因此我并不善良。”
“我每天都在学习，乔司给我的每本书我都看，看了一遍就能记住。但我对乔司想要教给我的那些其实没有什么兴趣。我在主教堂的藏书楼里看完每一本书后，发现自己对美学有一点点兴趣，可我需要的是能让我一直忙碌的东西，比如科学。所以我四处搜寻五大种族历史上所有有关科学的书籍来看。”
“之前在尖原城分教会，我被关进地牢里的时候，乔司去找过我，并要求向计渊将我放出来，态度强硬，因此得罪了向计渊。向计渊的舅舅是主教堂的十二位圣教主之一，他在外甥死后经常找乔司的麻烦，甚至对乔司心怀不轨，我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
“有一次，我发现乔司遭到了侵犯，因为她的脖子和锁骨上的痕迹不小心露出来了。我冷静地问她是不是遭到了侵犯，她看起来从未如此精神崩溃过，只是捂着脸大哭，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我不知道是不是圣教主做的，我找到机会问他，是不是他侵犯了乔司，他说是。他的神情很轻蔑，带着讥笑，我感觉他在撒谎，但我不能够确定他是不是在撒谎。”
“我悄悄换掉了他房间里的某支蜡烛，换成了一支可以让光明能量剧烈燃烧起来的蜡烛，那是我当时研究了很久才做出来的东西。圣教主死的时候，蜡烛的气息飘满了整间屋子，其中混杂着那支毫不起眼的蜡烛，它闻起来和其他蜡烛没有什么区别。”
“死前，圣教主正在房间内和当时的著名科学家拜坦争论神学与科学哪种才是历史进步的阶梯。这时正处于人类科技迅速迈进，而炽圣教会力量急剧衰弱的中后期。圣教主高举手杖，冲拜坦喊：‘愚昧的科学家，我将向你展示世上最伟大的成就！’光明能量自他的手杖发出，微弱的金光笼罩他的身体，顷刻间他整个人璀璨夺目，因为明亮的火焰将他吞噬了。”
“信奉神学的炽圣教徒们并不能依靠神明得知圣教主的真正死因，因为神明不会告诉他们是有人将化学物质掺进了蜡烛里，使得光明能量被引燃。他们以为是那间屋子遭受了诅咒，才导致夜晚在那间屋子使用光明能量的教徒都会自焚。”
“他们甚至不能分辨出我做的蜡烛与其他蜡烛的区别，但拜坦发现了真相。他在圣教主死时便感到头晕、乏力，很快在捣碎的蜡烛里检测出了黄磷等物质。调查出有谁购买过黄磷以后，他找到了我。”
“他没有揭发我，反而认为我很有科学天赋，劝说我跟他走，我同意了。当时我的年龄应该不到十五岁，拜坦说我看起来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五十六年后，炽圣教会即将覆灭之时，我想起了乔司对我的恩情，决定去血流成渠的炽圣教会找到她。但我没能找到她。他们说乔司是吸血鬼安插进炽圣教会的卧底，她本身也是假扮成人类的吸血鬼，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被炽圣教会处死了，死得很惨，他们是趁她刚刚生产之时下手的。而她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丢去喂了狗。”
“这一次，创造公平的不是我，而是来自三大种族的侵略者，他们杀死了所有炽圣教徒，给予了炽圣教徒最严正的公平。”
“但侵略者同样有罪，他们在东荆洲上烧杀抢掠、奸污妇孺。单说人类，就有至少四千万人类死亡、一百二十万人类被掳走，沦为奴隶或是食物。更别说还有遭遇了严重迫害的精灵们。侵略者罪恶滔天，同样应当受到惩罚。”
“我对于不同罪恶的认知十分浅薄，但《万恶经》早已划分及诠释了一切。崽崽看过《万恶经》吗？《万恶经》里有一段话：‘自以为虔诚的信徒在他们各自的神明脚下拜伏，殊不知他们拜伏的只有自己的私欲。’”
说到这里，司徒穆微笑着摸了摸黛西的脑袋：“听说吸血鬼都信仰造物神，你们拜伏的究竟是造物神，还是自己的私欲呢？”
这句话猝不及防戳中了黛西内心坚硬外壳下的蚌肉。他说的没错，每次向造物神或是兽神祈祷之时，她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欲望成真而已。
没有勉强她回答，司徒穆接着讲述：“《万恶经》里的那段话与我无数次做铜板实验得到的结果不谋而合，我走上祭台的那次铜板实验更是直接证实了这一点。”
“这本书里还有一段话，我很欣赏：‘人间的生灵总用野花万般装饰自己的欲望，但在地狱，人性就像赤条条的黄土地一样铺展。’”
“由此，我对建立一座地狱起了那么点兴趣。”
“按照《万恶经》的说法，地狱被划分为十三层，每层都关押着犯下不同罪孽的恶灵。第一层：懒惰。第二层：挥霍。第三层：贪婪和吝啬。第四层：易怒。第五层：挑拨和谩骂。第六层：盗窃。第七层：冷漠。第八层：自残和自杀。第九层：淫邪和奸污。第十层：欺骗和蛊惑。第十一层：背叛。第十二层：残害和杀戮。第十三层：爱与恨。”
黛西不可置信道：“爱也是罪孽？”
司徒穆的回答是：“太多罪孽都因爱而起，如果因爱犯下了罪孽，那么爱才是最深重的罪孽。”
黛西深吸一口气：“所以在这座地下室总共十三层里的生灵，都是因为犯下了对应的罪行，而得到了地狱里应受的惩罚？”
司徒穆微笑：“崽崽最后一句没有猜对，真正在地狱里应受的惩罚，比这些还要痛苦很多，他们死后自然会承受。”
黛西觉得寒毛直竖：“那这些都是什么？你做的艺术品？”
“这些，是地狱。”
说这话的时候，司徒穆看向双手捧起枳血树鲜花的吸血鬼：“他们是《万恶经》里，摆放在各层地狱的恶魔雕像。在这一层接受惩罚的恶灵，犯下的是贪婪和吝啬罪。恶魔雕像代表着洗净贪婪与吝啬，将自己的一切贡献。”
“我们面前的吸血鬼，就是犯了贪婪和吝啬罪的生灵。看，他正在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枳血树，像一位献祭者。”
黛西说：“那你呢？你又犯下了什么罪行？”
司徒穆扭头看着黛西，笑意和煦如春风：“冷漠，自残，残害和杀戮罪。”
“你应该得到什么惩罚？”
“如果崽崽说的是在真正的地狱里，我死后会接受十分深重的惩罚；如果崽崽说的是我建造的这座地狱，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崽崽就知道是什么惩罚了。”
说到这里，司徒穆轻轻握住黛西僵硬的手，笑着问：“崽崽要和我去看看其他地下楼层的恶魔雕像吗？这一层只有植物可以看，没有别的了。”
暂未得到她的回应，司徒穆捏了捏她的手心：“和我去别的楼层吧，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哦，崽崽。”
他牵着她一层层往下走，越进入每层楼深处，荧光石投下的光晕就越晦暗。司徒穆边走边向黛西介绍每一座恶魔雕像的由来及涵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她好几次都在强忍呕吐的冲动。
“十三层是地狱最为恐怖的地方，在那里接受惩罚的恶灵最难以从悲恸和伤痛的双重痛苦中解脱。那里只屹立着一座独一无二的恶魔像，她拥有世上最美的模样。我一直没有将她完成，是因为我无法用别的生灵诠释最美二字，除了你，崽崽，你就是世上最美的艺术品。”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十三层。黛西只感觉寒气逼人：“所以你前两次把我带到十三层，想要在这里解剖我，不仅是因为你想研究我的内脏，还因为你想把我做成恶魔像？”
“崽崽真聪明。”
“可我没有因为爱与恨犯下罪孽！”
司徒穆微笑着抚摸她写满了愤怒和恐惧的脸庞：“你的美，引诱其他生灵犯下了爱与恨的罪孽。”
“谁？”
“理查德。”
黛西惊恐地甩开他的手，往后连退好几步，心底有一道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嘶喊，嘶喊声充满恐慌和崩溃。她在情绪失控中隐隐约约听见这个魔鬼开口，声音仍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平静：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先解剖了你，再把你做成恶魔像吗？因为乔司是吸血鬼，竟然会运用光明能量，她是我从前遇到过的唯一已知的一例。我没能研究她，但我遇到了你，崽崽，你身上有和她一样的光明能量。我在触碰到你的第一刻，就感觉到了。我虽然不会运用光明能量，但我对光明能量异常敏感，我似乎天生就排斥这种东西。”
说话间，他启动了墙上的一个隐蔽按钮，石砖和金属剐蹭的声音呲呲响起，一扇黛西从没有发现过的嵌在墙里的隐形门渐渐开启。
司徒穆说：“看，这就是我给崽崽的惊喜。”
隐形门内是一座奢侈华美的宫殿，宫殿内绽放着大片大片妖冶如血的玫瑰。门开的一刹那，玫瑰就纷纷燃起了摇曳的淡蓝色火焰，它们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摆放在宫殿最中央的几个大型玻璃罐。而竖放着的玻璃罐里，浸泡着的赫然是吸血鬼的身体标本，他们的皮肤是被剥下来以后再缝上去的。一层薄薄的皮肤内，肉和骨的改造使得他们每一个都拥有美到极致的容颜。
——他们都被雕刻成了黛西的模样。
他们的眼神空洞，黛西看不见他们临死前拥有多么绝望痛苦的眼睛，但能看见他们死后，被刻意做成的和她如出一辙的表情。这些都是用手术刀细细雕刻出来的，或憎恨，或悲痛，或可怜，或欣喜，全部都曾在她的脸上呈现过。
“我之前说，我回来以后，会把崽崽的每一个表情都做成标本。看，我都做好了，崽崽觉得惊喜吗？”
司徒穆冲她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笑意。渐渐的，他唇边的笑意也收敛了：“可崽崽似乎不喜欢，这里的一切，你都不喜欢。”
“你也和他们一样，不能接受我的一切。你也觉得，我是个疯子。”
沉默了很久很久的黛西却忽然开口：“不。”
她说：“你的生活太单调了，你只是没有找到可以让你更快乐的事情。”
她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她的眼睛里好像有山涧溪水在石头上沥沥跳跃。她说：“等你找到了真正使你快乐的东西，你也会和所有人一样正常。”
司徒穆凝视她许久，她的双眸那样清澈，竟令他产生了些许动容。他问：“什么可以让我快乐？”
黛西握住他的手，期盼他感受到她的真挚：“我可以让你快乐。”
司徒穆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深深凝视着黛西，好像要将她的眼睛、她的模样记在灵魂里。
黛西摇晃着他的手臂，说：“我之前还以为，前十二层里关的全是用来研究生化武器的生灵。”
司徒穆顿了下，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不会让你来这里的。如果你感染了那种针对吸血鬼的病毒，想要治好会很难，我现在还没有研究出可以治愈那种疾病的药物。”
“你在研究怎么治愈那种疾病？你之前也参与了生化武器的研究？”
司徒穆点头：“是。”
黛西脸上没有半分异常，只是好奇地问：“为什么那么多东西都是你做的？他们都不做事的吗？”
司徒穆微笑：“只是我经常比他们先观察出一些现象而已。在我观察出来以后，我又会习惯性地把结果告诉他们。当他们知道了结果，大多数人就不会思考结果的由来了。就像学习恒星系统的小孩，他们只会拿着星图，指出哪颗星星围绕太阳转，却从不会思考这个结果是如何得来的。”
话音未落，黛西牵着他的手骤然发力，将他的头部狠狠撞向墙壁。粉刷成白色的墙上，四溅的鲜血像是盛开在雪地里妖艳的蔷薇花。
她又迅速将他丢进那一大片燃烧的玫瑰花里，把点燃玫瑰的酒精泼洒在他身上，火焰很快侵占了他的白大褂，血红的玫瑰如油画般在他周身摇曳生姿。
看着蓝色的火像野草一样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蔓延，他的面容依旧安静且圣洁，带着一丝残存的早霞般绚烂的笑，那笑是为她驻留的，黛西感到包裹她心脏的蚌壳四分五裂，她心痛得难以呼吸。
眼泪从她毫无表情的脸上平稳地滑落。她说：“你没有让那些生灵生不如死的权利，你应该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犯下了冷漠，自残，残害和杀戮的罪行，我不会按照你的方法惩罚你，你太残忍了，我不会像你那样做。我没有惩罚你的权利。”
“但我必须杀你，我背负着我的使命。”
“对不起……司徒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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