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罪孽

“你救不走我……”伊萨克说这句话时，泪珠快要溢出了眼眶。黛西想起多年前，伊萨克站在许愿树下，也是这样对她说：一旦进入禁地，除非刑满，不然谁都救不了他。

        黛西说：“我知道禁地深渊从未有囚犯被救出去过，但……这是吉娜，她很厉害，一定能把你救出去。”

        伊萨克忍住哭泣，告诉她：“蛛王要来了。”他顺着被黛西和吉娜撕开的蜘蛛丝，看向这一张庞大得仿佛覆盖了天穹与深渊地底的蛛网，蛛网的尽头，在灰色迷雾中距离这里十分遥远的地方，黛西她们看不见，但他能看见，有一只体型异常巨大的血纹蜘蛛，它察觉到了蛛网被撕开的动静，飞速爬过来了。

        伊萨克害怕得身躯一颤一颤的，慌忙劝说黛西：“快跑，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它的，快跑……”

        “你怎么知道？”黛西也隐约听见了庞然大物靠近的风声，她简直是拼了命地撕扯缠在伊萨克身上的蛛网，边撕边回了他一句。

        “我觉醒了预灵力量……在被推下深渊以后。”

        黛西来不及思索伊萨克这句话代表的多重含义，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时她脑中有一个念头飞速闪过——拥有预灵力量的精灵能够看到世上正在发生的一切，如果伊萨克愿意为她所用，她就再也不用担心任何隐患……

        她很快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因为庞然大物带来的风已经近在咫尺，她仓促地扭头一看，果然在灰雾中望见了从远处疾速冲过来的蛛王，它硕大的腹部布满纵横交错的凸起，如一条条鲜红的跳动的血管。

        伊萨克的小腿还死死黏附在许多层钢丝般的蛛网上，黛西双手全是勒出来的红痕，有的都在渗血了，但她仍不断加快撕蛛网的速度。

        血纹蜘蛛已经扑向了她们身后，由它幽暗的口中喷出的手臂粗的蛛丝猛然射向黛西后背，吉娜眼疾手快地抓住黛西一个瞬移，才险险避开它恐怖的攻势——伊萨克的脚边，刚刚黛西所处的位置，石头全都被这根蛛丝打碎成了粉末，飘向天空。

        黛西立即掏出匕首刺向血纹蜘蛛的一条腿，但它太过敏捷，轻而易举地躲开了黛西的刀，随即冲她一脚踩下去。幸好黛西躲得快，它腿上的刚毛只是和她的身体擦过，黛西清晰地看见，地面比大象还庞大的岩石瞬间被它这条腿踩得如蛛网般裂开，石块四溅。

        甚至，与此同时，血纹蜘蛛还在对付和它正面战斗的吉娜，也丝毫不落下风。

        这场搏斗不知持续了多久，不论她们想出什么方法，都无法战胜这只降生自远古时期的怪物，只是在它的攻势下受伤越来越严重。并且，血纹蜘蛛召唤了几乎所有赤蜘蛛过来，这里的赤蜘蛛堆起来简直有几座山峰那么高。

        眼看伊萨克快被泛滥成灾的赤蜘蛛淹没，黛西难以想象现在的他究竟有多疼，她甚至担心伊萨克会被赤蜘蛛吸血吸死。她瞬移过去拍掉他身上的赤蜘蛛，血纹蜘蛛吐出的蛛丝一瞬间打在她手臂上，她感觉自己骨头都要碎掉了。那根蛛丝还黏着她的手臂，将她整个身体用力摔向岩石，一下又一下毫不间断地摔。

        “不要——”吉娜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这个情景与当初她女儿死去的情景何其相似，为母则刚，她当初为了她的女儿拼命让自己变成无比强大的吸血鬼，如今也可以拼命让黛西不像她的女儿那样死去。

        她堪称疯狂地将匕首一次次扎入血纹蜘蛛腹部，暗红色粘稠液体喷满她全身。血纹蜘蛛果然放开了黛西，暴怒地攻击吉娜，吉娜奇迹般地顶住了它的好几次攻击，终于被它一脚刺穿肩膀，钉入了高耸入云的石壁。

        她们都快要死了。

        伊萨克看着浑身是血、被血纹蜘蛛丢弃在岩石上的黛西，眼泪再也止不住。他说：“别管我了，黛西，快跑……”

        黛西气息奄奄地躺在溅满她的鲜血的巨石上，朦朦胧胧的视野中，她恍惚意识到，赤蜘蛛如野草般漫山遍野，被风一吹，就朝她的方向蔓延过来了。

        这是地狱的野草吧。

        如果说贝尔森林的其他地方是美好的天堂，那么禁地深渊无疑是凝集了一切丑恶的地狱。伊萨克这样美好的少年，如果不能被拯救，就将年复一年地被囚禁在这里。

        “我不走……”黛西气若游丝地说出这句话，在赤蜘蛛即将触碰到她的手指时，她闭上眼睛，念起了多年前，在普洱勒多大峡谷的山洞内，从石壁上钻进她心里，令她永生永世无法忘记的符咒之一——弑杀咒。

        这是法维奥拉再三交代，必须等到地狱降临前才能使用的东西。

        黛西知道这时并没有到地狱降临前，那么，她未经造物神和始祖的允许，擅自使用了弑杀咒，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

        咒语响起的片刻，黛西周围溅满鲜血的岩石上，她的鲜血发出血色的光辉，光辉的形状宛如古老庄严的图腾，也宛如阴暗的深渊地底陡然升起的一轮血月。

        她听见血纹蜘蛛发出极刺耳的叫声，她竭力将眼睛睁开，便模糊地见到赤蜘蛛如燃烧后的草灰般被风吹散，它们堆起来的那几座红到泛黑的山峰仿佛被徐徐移平了。

        “您做了什么？”逃走的血纹蜘蛛丢下了吉娜，从石壁上掉落的她正惊惧地目睹着这一切。

        黛西根本没有力气回答她，她甚至连吉娜说了什么也听不清。等她的听觉恢复一些的时候，她似乎听见伊萨克喃喃低语：“造物神和血族始祖会降下惩罚的……”

        黛西只是张了张嘴，喉中便不断涌出鲜血：“我会承担一切后果。”

        伊萨克泪如泉涌，眼神就像多年前初遇她时那样晶莹澄澈。他说：“惩罚很可能不会落在你身上，而是落在你在乎的生灵身上……黛西，造物神和血族始祖降下的惩罚，会让你后悔来救我的。”

        “我不会后悔的。”黛西缓缓站起身来，像没有用螺丝固定好的木头玩偶般摇摇欲坠，她说，“我们走，伊萨克。”

        吉娜一手扶着黛西，另一手抱着伊萨克，扇动蝠翼往禁地外飞去。伊萨克止住抽泣，说：“雅格布来了，带着很多精灵……推你下来的那只吸血鬼也混在里面，她和艾利克斯是一伙的……她很强。”

        黛西说：“我们先不要出去，等待时机……”

        “不，”伊萨克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知道卢克爷爷逝世的真相了，我会告诉雅格布。雅格布当初以为是我杀害了卢克爷爷，只是因为他不知道真相。他待会儿知道了真相，一定会相信我。”

        吉娜只听从黛西的指令，因此她停在半空，问：“陛下，我们现在是直接出去还是先等着？”

        黛西沉默了好一阵，听着伊萨克充满精神与肉体伤痛的抽泣声，看着他眼中掩饰不住的哀求，最终低声叹了一口气，说：“直接出去。”

        回到禁地深渊入口时，黛西早已料想过如今这样的情形，但当她真正见到雅格布带领精灵军队将这唯一一条通道包围得水泄不通，她仍然为伊萨克感到心寒。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伊萨克也会像现在的雅格布这样优雅俊美、光彩照人，而不是惨得不成人样。

        伊萨克盈满泪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雅格布，眸底的光芒愈发颤动：“雅格布……”

        见到这副模样的伊萨克，雅格布也难过得心脏好像要被煮熟，但他明白自己必须冷静地维持公正：“伊萨克，你是被挟持了，还是自己也想要越狱？”

        “不是的……我不想杀害卢克爷爷，是她干的，”伊萨克好不容易才抬起手，指向雅格布身后的埃米莉，“她是吸血鬼，她催眠了我们两个，是她让我们杀害……”

        “伊萨克，你为什么还不知悔改呢？”雅格布打断了他的话，“从小，母后就溺爱你，卢克爷爷和伊恩也都溺爱你，没想到，竟然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嫁祸于人。”

        “既然你自己也想要越狱，那么，你的刑期将延长至少几十年，出狱的具体时间，我将和各长老商定。”雅格布严正地宣布。

        伊萨克嘴唇颤抖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心中独属于雅格布的那一片遮风挡雨的荷叶，这两年来他逼自己坚信的名为亲情的荷叶，顷刻间顺着叶脉四分五裂。

        黛西越来越愤怒，偏偏雅格布还出言威胁她：“请命令你的手下放下伊萨克，黛西女王，否则我族与我族的盟友，将会再次把炮口对准血族。”

        精灵族的盟友，自然就是如今最为强盛、足以令血族全族覆灭的人族了。

        “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世上最爱你的生灵，”黛西眼底的丝丝怒火好像要燃出眼眶，“你看不见他现在被你们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吗？”

        雅格布平静地看着她：“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切都是为了正义。”

        黛西在身体的剧烈疼痛和如今的情形下，却再也维持不了镇定：“我不相信他会杀害森林老人，难道你信？他比你还爱森林老人！”

        “他更爱我们的母后，”雅格布说，“他因爱犯下了罪孽。”

        黛西霎时间想到了两年多以前，司徒穆说过的话：如果因爱犯下了罪孽，那么爱才是最深重的罪孽。她感到头皮阵阵发麻：“你也看过《万恶经》？你知不知道，只有罪孽深重的生灵，才会信奉《万恶经》？”

        “与罪孽是否深重无关，请黛西女王不要以偏概全。”雅格布沉着地回答。

        “然而我真实见到的就是，看过《万恶经》并同他人提起《万恶经》内容的生灵，要么知识渊博，要么愚不可及，要么杀孽深重。”

        黛西向雅格布投去的视线仿佛能将他灼伤的夜火：“你属于哪一种？”

        雅格布没有说话，似乎觉得她不可理喻。黛西却用极度认真的眼神凝视着他，质问：“雅格布，森林老人其实是你杀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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