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再见

雅格布眼神越来越冷：“黛西女王，请不要血口喷人。”

        “有位智者告诉我，所有灵魂的本质都是一样的。我其实心底并不那么认同，现在才发现，各个地域的灵魂，原来本质确实是一样的。”传说中最善良的精灵与最邪恶的吸血鬼，有区别的只可能是极少数个体，对于总体来说，灵魂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看，将伊萨克残害至如此境地的精灵们，和她时常见到的贵族吸血鬼就没有区别。黛西觉得自己早该想到了。她对雅格布的歉意和友情已然瓦解冰消，对梦幻的贝尔森林的憧憬也已然寒凉得像簌簌秋风中的银霜。

        “请不要再无谓地转移话题，黛西女王，”凛然说出这句话以后，雅格布又将语调放平缓，沉声静气地同黛西谈判，“如果你不想再让血族生灵涂炭，请命令你的手下放下伊萨克。”

        “若我对你的威胁感到畏惧，我就辱没了我族将士的英勇无畏。伊萨克是我的朋友，我决不会像你那样抛弃……”黛西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伊萨克心如刀锯地打断了她：“如果你把我当成朋友的话，放下我吧，黛西。”

        看见她不可置信的目光，宛如令所有阴霾与隐秘的伤痛无所遁形的太阳，伊萨克痛苦地垂下头，像在灼灼烈日的金灿光辉下被暴晒至枯的文竹。

        黛西紧盯着他，逼问：“为什么？”

        伊萨克好一会儿没能吐出字来，最终嗓音颤抖地告诉她：“我身负预灵力量，一旦我的预灵力量被摧毁，整个精灵族的力量都会逐渐枯竭……雅格布决不会让你把我带走，他宁愿让血族全族覆灭，也不会让你把我带走。黛西，你这么聪明，其实早就猜到了，对不对……”

        黛西深吸一口气，回答：“对。”

        她早就猜到了今天有可能发生的一切，自然也猜到了雅格布会由于预灵力量而不愿放走伊萨克。但她仍心怀侥幸，期盼雅格布能看在亲情的份上仁慈地放亲弟弟一条生路，更期盼伊萨克这个纯洁美好的少年能被救出地狱。

        可是，现实从来都是不存在侥幸的。

        “你救了我，黛西，”伊萨克抬起头，真挚地望向她，“让我也来为你和你的种族做出一点贡献吧。”

        “我还没有把你救出去，你做出的贡献也不只有一点，伊萨克，你将失去三百多年的自由，你将生不如死三百多年……”说到最后，黛西觉得自己的喉咙难以发声。

        “但这些不是你们导致的，这是我注定要承受的。”伊萨克的这句话，雅格布听懂了，他说的“你们”指的是黛西和她的子民们，而不是他和其他精灵们。

        “我不想丢下你。”黛西缄默良久后，终于发出了干涩的声音，“被我丢下的生灵太多了，我不想再多一个。”他真的是她仅剩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了。

        “你没有丢下我，永远都没有，”伊萨克看着她，缓缓露出了两年多以来的第一个笑。这个笑绽放在他伤痕累累的脸庞上，就像冻土上开出的象征希望的雪滴花，“我希望我刑满释放时，你能第一时间来看我，好吗？”

        见黛西只是无声地凝望着他，眼眸深沉，并没有回答他的迹象，伊萨克说：“算我求你，此生唯一一次求你，好不好？”

        只要她说好，就代表她答应要抛弃他了，像她此前无数次抛弃她的亲人朋友那样。又是在伊萨克哀求的目光下，黛西面临着无比煎熬的抉择，她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了几乎令她在这一刻陷入绝望的字眼：“好。”

        她太清楚在她说出这个字以后，伊萨克又将经历怎样如坠地狱的痛。不久前，他泫然若泣地告诉她：“我好疼……”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黛西觉得自己的心底像被灌注了铅。

        这种抛弃朋友的行为令她永生都难以忘记，难忘到，未来发生重大变故以后，她时常昏昏沉沉，记不清她和伊萨克之间发生过什么，甚至记不清伊萨克是谁，却仍下意识地在他刚刚踏出禁地时来见他了。

        那时，伊萨克体表的伤已大多痊愈，他依然俊美如神灵，依然戴着在黛西心中印下不灭的辙迹的绿铃铛，依然想把绿铃铛送给她，依然……喜欢她。可他再也不是现在这个脆弱又善良的伊萨克了，他们也再也不能像幼时那样拥有最真挚的友谊了。

        三百几十年的孤寂和摧折过后，唯一能证明伊萨克仍是伊萨克的，不是所有看似未变的东西，而只是他对黛西原封不动的纯粹如青果的喜欢。

        但现在，伊萨克能猜到自己有着多么丑陋的模样和多么可悲的命运，他知道自己至少有三百多年，都不可能让黛西听到来自自己心脏的声音了。

        他请求她在他刑满释放时，第一时间来看他，就是他现在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告白。

        而她也答应了来看他，多好啊。

        他想，这就够了。

        吉娜清楚了黛西的意思，于是放下了伊萨克。伊萨克两年多前被打穿的脚踝骨仍使他站立不稳，幸好吉娜及时扶住了他。他扭头看向雅格布，眼前忽然开始一阵阵泛黑。

        失明的征兆使得伊萨克心跳极快，他努力不让他们看出来，接着像之前雅格布威胁黛西那样威胁雅格布：“雅格布，你必须确保黛西平安回到血族，不要让她被你身后那只吸血鬼伤害，否则，我会自毁预灵力量。”

        雅格布眉头紧皱，说：“伊萨克，你不应该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精灵族从来都是向往和平的种族，即使是对于曾经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我们也会宽容以待。”

        明确感觉到自己即将失明，伊萨克知道，就算雅格布出尔反尔伤害黛西，他也看不到了，他只能心慌地维持表面的镇定，说：“我要你向森林之神起誓，你会把黛西平安送回血族。”

        雅格布沉默地盯了他一阵，终于开口：“我以精灵族的名义向森林之神起誓，我们会将黛西女王平安送回血族。”

        伊萨克紧握的双拳终于开始放松，他垂下眼眸，说：“我希望我被释放之时，精灵族和血族已经实现了友好往来。”

        知道他马上又要被扔进禁地深渊了，黛西有些颓废，低声答应：“好。”

        雅格布则说：“从以往数万年至无尽的以后，精灵族永远致力于与各族的友好往来。”

        不断有灰败的落叶在灰雾迷蒙的深渊外徘徊，伊萨克已经看不见，但能听见落叶气竭声嘶的颓靡歌声。他朝着与他身前的落叶相反的方向缓步走去，走向地狱里，脚下打穿他脚踝骨的沉重锁链发出心碎般的清脆声响。

        他想循着记忆走向禁地深渊之中，却担心被他们看出他失明的事情。他只能求助黛西：“黛西，你可不可以送我进去？”

        看着渐渐聚拢过来的魑虫和赤蜘蛛，黛西没有犹豫，展开蝠翼准备带他飞进深渊地底。雅格布忽然叫住了他：“伊萨克，你应该亲近的是我而不是别人。只有你的亲哥哥才是爱你的，其他生灵要么想利用你的预灵力量，要么想摧毁你的预灵力量，你明白吗？不要被表象迷惑了。”

        “亲哥哥……”听到这个称呼，伊萨克缓缓伸出右手握住挂在胸口的绿铃铛，失去光亮的眼睛露出灰暗的色彩。

        见到他的动作，雅格布又说：“母后留给我们的火萤铃会永远挂在你的脖子上，因为它能保护你的性命，这是母后和我对你永恒的爱。”

        伊萨克松开握住绿铃铛的手，喃喃道：“我的性命……我只剩下性命了。”

        “我曾经有十一个亲哥哥，他们都很爱我，但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雅格布，等到我刑满释放，真正踏出禁地深渊时，我们再见面，就是对方的仇人。”

        雅格布不敢相信伊萨克会说出这样的话，悲哀和失望如铁戟般给了他重重一击，但他稳住了被伊萨克刺中的心神，努力平缓地说：“伊萨克，三百多年的时间，会让你发觉自己的错误、改过自新。”

        黛西没有耐心再听他说话，径直带着伊萨克往深渊地底飞去了。深渊地底的魑虫和赤蜘蛛因为被黛西的咒语驱赶过，此时比上面稀少许多，但很快，它们又会重新聚集过来。

        “再见了，伊萨克。”黛西不忍再看他，说出这句话以后，便掉头飞往天空，打算直接飞回血族。

        “等等，黛西……”伊萨克终于不舍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黛西又回头看向他的眼睛，等待他说出他想说的话，但他迟迟没有再开口，而黛西渐渐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默默地朝伊萨克飞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顿时如同被惊雷劈中，劈得她耳鸣目眩。

        “你……看不见了？”

        听到她带着些微颤抖的话语，伊萨克垂下眼帘，说：“还是被你发现了。”

        黛西不可置信：“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看不见？”

        伊萨克却似乎变得很开心：“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擅自使用咒语的惩罚可能不会落在你身上，而会落在你在乎的生灵身上。黛西，我真的好开心，我是你在乎的生灵。”

        黛西感觉自己的心揪得快令她窒息了：“蛛王很快又会来，你甚至连最普通的赤蜘蛛和魑虫爬到脚下都躲不开，你看不见了……你该怎么办？”

        “没关系的，黛西，真的没关系。预灵力量很快就会把我的失明治好，放心。”伊萨克对她笑着，这个笑太过美好了，让黛西想起了洁白的雪滴花。

        蛛王的腿挪动的响声传进伊萨克的耳朵里，他知道它正在一步步逼近。伊萨克脸上带着面对黛西的无比灵动的笑，终于恋恋不舍地说出了这句话：“你该走了。”

        “黛西，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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