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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出山


  
十年之后,建安十二年,冬。
南阳隆中,虽是山中,地势还算平坦,寒冬里降下的大雪已将这里严实覆盖,白茫茫一片一直延展到天际,与灰暗的天空连接在了一起,乍眼一看,上浊下清,仿佛这世间被颠倒了过来。
一个樵夫,在离山中小道不远的林中挥舞着手中砍柴刀,将合适的树枝一刀刀地砍下,劈成薪木。靠着小道的树木生长得并不算太好,伐做薪木有些勉强,不过那林深处的好树木当下是不能去伐的,这般天气,深林中的野兽也是需要靠找些东西吃来御寒的。
远远传来阵阵人语,引起了樵夫的注意,这种天气还有人进山,真是稀奇。他停下了砍柴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三个人,牵着三匹马,踏着山中小道,款款而来。这三匹马,一匹白底黑鬃,一匹全身枣赤,一匹乌黑亮丽,毛色虽有不同,却都匀称高大,膘肥体壮,四肢健壮有劲,都可算是绝世的好骏马。再看那三个人,走在头里的那位,看着面相应是已过壮年,雪中的步伐却步步稳健,不急不缓,身上披着的那件白色皮毛大氅和谐的将他融到这片雪白当中,恰似这山中雪景的一笔点缀。他身后紧紧跟随着两位身形高大的壮汉,一位枣面长髯一身绿袍外披一件绿色披风,一位豹头环眼一身黑袍外披一件黑色披风,这两位走路时振臂有力,一看便是身怀武艺之人。三人一路絮叨着向山中走去……
翻过这座山头,一间茅草屋映入眼帘,干枝扎成的篱笆在这白茫茫一片中画出了一个小小的圈,茅草屋烟囱里升起的白色炊烟袅袅而上,在这上灰下白的画卷上,划出了一道淡淡的口子。茅草屋里的灶台上正烧着水,铁壶里的水被火催得“轰轰”作响。一个十多岁的小童蹲在灶前看着水,时不时给灶台里添些柴火,偶尔还会加点不知名的黄色粉末。他老老实实地守着铁壶里的水,等它烧开将茶沏好,好给在离灶台只有几步的堂上正聊着两人端过去,至于他们聊的是什么天下大事,小童并不关心,就如他并不关心正在外面与他一窗之隔的两位在发着什么牢骚一样。
“在看什么呀?”茅草屋外,自打拴好马匹,喂完干草之后,绿袍壮汉便一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茅草屋的上空,这让黑袍壮汉感到好奇。
“你说,一个人如何才能做到足不出户却能知晓天下?”绿袍汉仍是仰望着上方,缓缓的语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通阴阳,晓八卦,占星算卜?不然还能怎么办?”
“不,那些旁门左道还不至于让大哥大冷天千里迢迢非要来这深山老林。”
“那你说是为何?”
绿袍汉专注着仰视的一双丹凤眼微微眯了下,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这人的耳目,遍及天下。”
黑袍汉闻言诧异,顺着绿袍汉的视线看去:茅草屋烟囱里升起的炊烟,时而渐白,时而渐黄,摇曳直上……
黄色的炊烟升上灰色的天空十分显眼。山头那边的樵夫放下了手中的活,静静地望着一抹抹黄色颜料在天空运笔挥舞……突兀的颜色渐渐褪去,炊烟恢复了它原本的面貌,樵夫丢弃了他此前辛辛苦苦砍下的薪木,转身向着身后的山头,在雪地里艰难地拔着腿,奔跑过去……须臾,他已登上了山顶,沉了沉气,双手捧在嘴边,对着山的那一边,大声学起了布谷鸟的啼鸣……春天的鸟儿在冬天的山谷里这般响亮的鸣叫,很快引起了山下小河上一艘孤零零的渔船的注意。戴着斗笠的渔夫披着蓑衣从蓬中走出,侧耳辨听了一阵,走到船尾,撑起竹篙,渔船碾破河面的薄冰,顺着水流向南而去……
宜城背面的沔水河畔,搭建着一个简易的码头。通常,往来的渔船在这里靠岸,渔夫们会用箩筐盛出船里的鱼搬到岸上,一个挨着一个的在地上铺上草席,将鱼倒在上面,以供前来买鱼的人挑选。这些天,天气寒冷,又刚刚降过雪,不少渔夫都收了网,回家避寒去了,码头的岸边也失去了往常的热闹。即便如此,还是有着那么三三两两几个人守在岸边,等着兴许会来的渔船。平常百姓家是不会对吃鱼有这般执着的,只有城中的达官贵人才会对食物有着这样的苛求,但是他们自己是万万不会让娇贵的身子离开温暖的火盆的,能到这腊月寒风中遭受冰冻之苦的,只能是领了他们吩咐的下人们。
一艘渔船至北缓缓而来,才刚靠码头,岸上守着的那些人立刻迎了上去,纷纷问着:“船家,有鱼吗?”渔夫从蓬中取出一个鱼篓,从篓中倾倒出四条大鱼还有一些寸把长的小鱼在船头:“都在这里了。”岸上的人争先恐后地掏出铜钱扔到船上,纷纷指着叫着要那几条大鱼。渔夫将铜钱一枚枚捡起揣到怀里,提起一条大鱼:“你们自己去分吧。”说完,将鱼一抛,丢到了岸上,岸上的人立马围了上去。渔夫一条接一条的将四条大鱼都抛了出去,又两把将小鱼也撒到了岸上,回到了蓬里。岸上,很快传来了争吵、叫骂、打斗的声音……
过了许久,岸上吵杂的声音渐渐消退,终于归于平静。坐在蓬里的渔夫活动了活动筋骨,正要起身去外面看看情况,突然船身一晃,船板上“嗒嗒”两下踏脚的响声。渔夫马上警觉起来,伸手从身后一堆杂物当中摸出一枚短剑出来。
“船家,还有鱼吗?”一声银铃般的声音传来,渔夫松了口气,将那短剑又塞回了杂物当中。“还有,你进来吧。”
蓬上的帘布被掀开,钻进来一个姑娘。这姑娘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张瓜子脸,  相貌娇美,双眉修长,肤色虽然微黑,却容光照人,身穿一件素色棉织的襦袄,搭一款靛青色长裙,颜色甚是朴素,但再朴素的衣裳也掩不了她的秀丽姿色。姑娘见到了渔夫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声音犹如银珠落地,清澈动听。
“傻笑个什么?赶紧拿了走。”渔夫向那姑娘递过去一个小鱼篓,斗笠遮盖下的嘴角微微有一丝上扬。
“整天顶个破斗笠,你不累呀?”姑娘说笑着,就伸手去摘渔夫的斗笠,渔夫阻拦慢了半拍,已被那姑娘掀开了斗笠。那斗笠之下,刀削般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而紧抿的唇,一双漆黑的眼珠不时闪过让人不敢轻视的寒光,只是这张年轻英俊的脸庞却顶着一头花白的短发,看着让人感到十分怪异。“别闹!”渔夫紧忙戴好斗笠,将那张俊秀的脸庞重新藏到了斗笠下面,而那姑娘却笑得更开心了。
“有什么好笑的?你赶快回去,穿着马家仆人的衣裳,被人看见了不好。”
“马家的仆人不能买鱼吗?我就是笑你的头发啊,越看越好笑,真丑。”
“我有什么办法?这头发,稍微长长一点就断了。你赶紧走,别让主人等久了。”
“好啦,知道了,哪有这么赶人的。”姑娘嘟着嘴巴,抓过鱼篓,转身掀开帘布,又回头说道:“听主人说,好像有许都校事府的人潜入荆州了,你可要留心啊,哥。”
“行,我会留心的。”
“对了。”姑娘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坨花布,向着渔夫一抛:“接着。”
“是什么啊?”渔夫疑惑着将花布打开,原来里面是一个酒壶。渔夫拔开木塞,放到鼻尖闻了闻:“好酒啊,哪儿来的?”
“府里偷的。”姑娘使坏一笑,钻过帘布,离了渔船。
渔夫坐在蓬内,拿着酒壶在鼻尖闻了又闻,不禁欣慰的笑了起来:“阿芽这鬼丫头……”
宜城城东,座落着一座大院,沿着院墙的四条街道,将它和四周拥挤的民宅分隔开来。院子的南边是它的大门,门头下的红木牌匾上用隶书凹刻着两个字:“马府”,字上还刻意用了一层金粉涂抹,使这两个字即便是在冬日的阳光下也能熠熠生辉,显示着里面主人的尊贵。大门由一个正门和两个偏门组成,穿着侍女衣裳的芽提着鱼篓,敲开偏门,走了进去。沿着走廊,走到院子里最大的一间寝房前,芽停了下来,倚着房门旁的墙壁,半身跪了下来,伸手轻轻叩了几下门,里面立刻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房门打开,出来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公子。他穿着青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镶边,腰系玉扣带,微微抬起的下巴和总是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神情的嘴角仿佛时刻都在想着向身边的人表达他的与众不同。其实他完全不必这般刻意,他那目光深邃的小眼睛与雪白无暇的白眉毛已经使他一眼看上去就是那么的特殊。
“是谁啊?”马安的声音伴随着咳嗽与颤抖从房间里传出来。十年的光阴,对人的改变是明显的,十年前快成饿尸的芽已经长成了婷婷少女,十年前还是懵懂小儿的马良已经长成了翩翩公子,而十年前意气风发的马安,却成了久卧病榻的垂死之人。
“是芽回来了。”马良对房间里面回应道。
“哦。”应完这一声,马安又激烈地咳嗽了起来,说话对现在的他而言,已不再是件易事。
马良轻轻带上了父亲的房门,带着芽去到他的书房。芽将鱼篓呈与马良,马良伸手进去,抓出一条一尺来长的鲤鱼。
“阿狗就没别的送信的法子了吗?”马良将鲤鱼放到桌上,看着满手的黏液,又闻了闻手上难闻的腥味,忍不住皱了皱他的两道白色眉毛。
“我哥那个死脑子,主人还不知道吗?”芽银铃般的笑着,用手指钻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又做了个鬼脸。每次恶狗送来消息,马良都会佯嗔几句,这时候,她都会补上几句跟着消遣。
马良被她逗笑,低头去看桌上的那条鲤鱼。这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鲤鱼,只是鱼身上的鱼鳞残损得有些厉害。再仔细一看,这些破鳞的地方,却有区别:有一些是常见的损伤,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约是捕捞时弄损的;而另有一些,在原本鱼鳞生根的地方都有一个小而深的刀口,这些鳞片很明显是被人用同一种手法挖掉的,而这种小口扎刀、片鳞深挖的手法显然不是渔家们会用的剐鳞手艺。马良擦了擦手,拿过一张纸,按着被挖掉的鱼鳞的位置,在纸上做着标记。记完之后,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点着纸上的标记一个个的查阅起来……当他的手指点着纸上最后一个墨点查阅以后,他微微抬起了头,那双白眉下的小眼睛射出了欣喜的光芒,这欣喜毫不掩饰的照射着芽,甚至张皇的像是要破窗而出。
“阿狗还没走吧?”马良问道。
“还在河边等着,主人没给指令我哥他是不会走的。”
“很好,你去叫他驶舟逆水北上,到南阳郡新野南城门外与我汇合。然后你再去一趟矢呼先生那里,口述与他,让他即刻起身,带占巴、虎、龙空到襄阳城中等我,你也随他一道去。叫他分散而行,切莫张扬,切记,在我到达襄阳之前万不可书信往来。”马良吩咐完,取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抛与芽:“这个拿着,一字不差的说与矢呼先生。”
“阿芽领命!”接过马良抛过来的信物,芽小心地收到兜里,而后匆匆离去。芽才走,马良又唤来解叔:“解叔,备好车马,再收些衣物,备些食物、盘缠,装一箱银两,我要出城一些日子。”解叔领命退去。安排完事情,马良将书收回书架,把刚刚做了标记的纸张扔到火盆里,看着它焚烧成灰烬,又唤仆人把鲤鱼带去厨房去做了,这才要离开书房。
刚锁好房门,却听见身后一声叫唤:“四哥。”马良一回首,原来家中老幺,十年前车厢里那个叫“阿五”的孩子,自己的亲弟弟——马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站了自己身后。
“四哥要出远门啊?”
“嗯。你在家好好照顾父亲,有空时多看看书。”
“什么事情让四哥这么兴奋?”
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年,对身边的人或事总有着不同寻常的敏锐。这多少让马良有些吃惊,不过,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呢?这大概就是血缘的关系吧。
“卧龙先生出山了。”留下了这句话,马良便匆匆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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