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园区
两年后。
“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世博会标语深入人心，成了语文作文里最常出现的材料提示。去奥林匹克公园参观曾经给国人带来震撼的鸟巢运动场依旧热门，但更吸引人的是拥有246个参展场馆的世界博览会。
中年发福的导游撑着首排座位的椅背逆光站在班车走道上，透过他手里话筒扩音说出的游园攻略叫醒了每一个昏昏欲睡的游客。
张归美回忆奥运会开幕式当天的盛况才说了一半，被打断难免有些生气。她拉过车帘把毒辣的阳光挡在蓝色的化纤纺织物后。
“算了，等一会儿排队的时候再给你讲。”
乔鸢薇闭着眼睛把帽子压低了些，她这几天玩得太疯没注意防晒，今早洗脸才发现额头红红的一团像是晒伤，帽檐碰到伤口难免语气也带了不耐烦。
“妈，我都知道了。人很多、场面很壮阔、看得热血沸腾对吧？你在去年的今天也讲过一模一样的话，之后是不是还要说散场的时候人虽然很多，但是大家都很讲秩序没有拥挤？”
张归美像小孩似的揶揄道：“这么快就嫌我啰嗦啦？现在也不叫妈妈了，还是以前可爱点。当时嘉阳还听我念叨了好几天呢，也没不耐烦。”
乔鸢薇听到那个名字有短暂的出神，头顶的空调冷气扇突然卡壳，她反应过来笑着安慰道。
“是，我一定听张女士的话好好反省我自己。”
“切，就你会敷衍我。”
张归美嘴上这么说心里倒是很受用。她觉得自家女儿自从上了初中就像突然变成熟了许多似的，不仅大笑的时间变少了，撒娇的次数也没以前多。
她又道：“你爸爸那天还说准备给你换个手机，侧滑盖的有全键盘，我说要是你能考到全班前十名再买给你。”
用物质奖励来刺激孩子努力学习的方法攻无不克，可偏偏乔鸢薇从刚才的聊天开始就心不在焉，她说了句随便，张归美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同以往的微妙。
“你早恋了？”
乔鸢薇瞪大了眼睛转过头，“你怎么突然这样说。”
“就随便问问。”张归美看她脸不红也不算特别慌张，勉强把疑虑压下去才松了口气，“你要谈恋爱也可以，但是读书的时候千万不能谈，毁了成绩就是毁了一辈子。”
“那你还带我出门旅游，吴淼淼报了个中考冲刺班，连钱僖铎都跟着去了。”
乔鸢薇虽然不喜欢家长老师的那套“唯成绩论”，但她好胜心强，以前没得比就比谁游戏玩得好，现在也会在拿到成绩单时默默研究自己和前一名的差距。
张归美摸了摸她的头，“劳逸结合。平常你都在学校，妈妈也想多陪陪你。”
“你有点奇怪哦，以前都是催着我读书的。”
“是因为没能让你看到奥运会开幕式很可惜，所以也不想让你错过这一次。再说了出门旅游涨涨见识有什么不好？你要是只会死读书，以后连跟人聊天都不会聊。”
乔鸢薇撇嘴，“你哪里听来的歪理。”
“不是听的，是从嘉阳那里感觉到的。他聪明，不仅成绩好，还连大人的话题也能跟着说两句。你们之前不是还用电脑聊过天吗？你该和别人多学学，你们现在还有没有联系？”
她摇头说，“没了，面都没见过有什么好联系的。”
张归美皱起眉头教育她，“距离不是问题，你爸和康叔叔都是大忙人，除了逢年过节不是平常也会打电话什么的交流一下嘛。你们年轻人之间应该有更多话题才对。”
“好——，我知道了。”乔鸢薇拿出耳机戴上，“我先睡一会儿。”
音乐播放器根本没开，入耳的硅胶套帮忙阻隔了大部分杂音，可越安静人就越容易乱想。
和考试排除两个错误答案后二选一的纠结不同，在回忆过去时她最爱重新做选择。南美洲的一只蝴蝶偶尔扇动翅膀会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龙卷风，直接的选项更会导致结局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会幻想因为一支笔阻止车祸的发生，停电引起失踪报警的荒诞，但在“开幕式结束后给张归美打电话”这件事上总是败在开头。
无论假设多少次都是一样，如果时间能倒转，她一定不会选择拨打那通电话。
换做是和回到和康嘉阳刚认识的那天，她也绝对想不到错喊的那声“妈妈”就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乔鸢薇光是想到这点，就已经尴尬到脚不安分地在地上摩擦。
惊慌失措地挂断电话后她当然也想过再打一次，可她又该怎么告诉张归美她有事想问康嘉阳？
承认别人不想和自己交朋友需要勇气，但向父母坦白又是另外一回事。
算了，算了。
在大巴车载着他们晃晃悠悠抵达场馆入口时她终于下定决心。
过去的事情就忘掉才是最优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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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品店外胡高妍撑着遮阳伞，过分成熟的墨镜遮不住她下撇的嘴角。谢绪看了眼站在一旁事不关己咬着甜筒的康嘉阳，确定他不会帮忙之后才低头道。
“胡高妍你别生气了，虽然没去中国馆，但是□□区你感兴趣的场馆我们不是都快去完了吗？今天英国场馆也很有趣啊，里面全是种子。”
因为谢绪的规划失误，他和康嘉阳还有胡高妍在世博会玩了三天也没能进到中国馆。
“谁要看种子啊！”
胡高妍本来就憋着一股气，一句话说完不过瘾又道。
“我也不想看a区的那些场馆啊，是因为绕到c区来看比利时、意大利场馆太花时间才放弃的。中国馆的票难抢你又不老实说，早知道就听我爸的报旅行社，不跟着你们来什么自由行了。”
“所以不是你自己要跟着来的吗。”
康嘉阳吃完冰淇淋剩下脆皮不想吃扔进了垃圾桶，青春期的男生一天一个身高，暑假前他还只比胡高妍高了不到十厘米，现在已经快高出一个头。他半眯着眼，表情露出一丝厌烦。
“我们出发前也问过你好几次了，觉得你一个女生和我们一起出门不太方便。你坐动车觉得慢，嫌酒店不是五星级没有游泳池，早上出门太早你起不来，太晚又抱怨谢绪抢不到中国馆的门票，你到底是和我们一起来旅游的还是来当大爷的？”
胡高妍怔了怔偷偷红了眼睛。
“你如果觉得路线安排有问题可以自己做攻略，你来计划我们服从，保证没有一句怨言。”
康嘉阳话里的讽刺太明显，谢绪反应过来想制止时早就晚了一步。他看着摘下墨镜擦眼泪的胡高妍心里有些愧疚，压低了声音道。
“你说话说得太重了。”
“你要是愿意当又出力又被骂的冤大头我也不好说什么，周瑜打黄盖，你愿意受着是你的事，我只是个组队的。”
烈日当空，康嘉阳只是站着说了几句话就热出一背的汗。他正考虑要不要再去买一个甜筒消暑，胡高妍已经把伞递到了他面前。
“对不起。”
“给你的。”康嘉阳把伞顺手给了谢绪，“我去买水算了。”
谢绪挠挠头，小麦色的脸尴尬得透出一团红晕，“他不怎么和女生打交道，可能说话有点难听，不好意思啊。”
胡高妍包着眼泪摇头，“没事，他不是从小就这样嘛。”
谢绪附和了两句，心想他倒是也有耐心的时候，只不过时间太短，现在想起来跟做梦似的。
胡高妍又问，“他现在还是只用电话联系你啊？我看他□□好久没上线了，游戏也是。”
“你玩wow？女生好像不怎么玩这种。”
“玩过一点。”胡高妍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康嘉阳才玩的，“我哥教我的。”
谢绪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他现在是不怎么用了，主要还是因为没时间。”
他扭头确定康嘉阳还在挑水又说，“他妈管的忒严，以前还有机会半夜偷溜到书房，被发现之后挨了顿揍，她妈连网线也给拔了。”
“这么夸张？我去他们家玩，赵阿姨还挺亲切的啊。”
胡高妍语气里的惊讶是真的，但谢绪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康嘉阳再走回来的时候手里抱了四瓶水，他自己喝了其中一瓶又分了两瓶，谢绪看他实在是热得不行，警惕地说道。
“你别拿水淋头发啊，怪丢人的。”
胡高妍也说，“要是经过有冷气的地方会很容易感冒的。”
“我买水是拿来喝的，没那么浪费。”他抬头又看了一眼天空，“闷得人头晕，可能要下雨了。”
像是为了佐证他说的话，远处的天边传来一阵轰隆声。谢绪刚想骂他乌鸦嘴，一阵热风吹过在地上卷起小小的漩涡。
“龙卷风！”胡高妍说。
“我们俩都没带伞，要不趁着没下雨再排队进一个场馆？应该还来得及。”
康嘉阳的话得到了谢绪的赞同，他揽着他的肩指着前方，“那就去比利时馆！”
在来园区以前乔鸢薇从没见过这么长的队伍。
为了快速流动防止插队，每个场馆外等待进馆的游客都按回字形排队等待。张归美像是看出她的不耐烦，手里的扇子扇得也更快了些。
“昨天导游问有没有人要预定中国馆门票的时候你应该叫醒我的，等我再去问都没有了。”
“现在等着看的这个也挺好的嘛。”
等过了三十分钟她们终于走进场馆，她闻见巧克力的香气，张归美却在欣赏那些钻石项链。
“妈，我到前面去看一下。”
“别走太远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一会儿在场馆门口见。”
乔鸢薇来之前答应了要给吴淼淼他们带海宝的纪念品，所以多准备了一点零花钱。除掉刚刚在意大利馆吃的140元奢侈套餐，她还剩860元可以随意支配。
巧克力角已经没了免费赠送的巧克力，她从左往右仔细看过去，一眼相中了一款九宫格式的礼盒。
她偷偷看了眼价格，300块，这个价格能买30条德芙了。
乔鸢薇抿了抿嘴小小地退后了一步。
身后突然传来女生娇滴滴的声音，“我准备买四盒godiva的巧克力，你们买不买？”
一个男生问，“这东西超市里有啊，而且你买四盒也不怕牙齿烂掉？”
还是女生的声音，“又不是我一个人吃，我送给我哥他们。”
胡高妍找出银行卡，她见排在前方的女生一直没挪动过位置又不像要买的样子，开口问，“不好意思，如果你不买可以让开吗？”
乔鸢薇移开半步，“我还在选，只是比较慢。”
胡高妍瞥了她一眼，往前走时看到她手里的百元钞票好心道：“曲奇可能比较便宜。”
谢绪扯了扯胡高妍的手提醒，“你说话别太直接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啊。”胡高妍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一直盯着自己买不起的巧克力到最后才会更尴尬吧？
乔鸢薇听见了只觉得好笑，她退而求其次选了240元的一款付了钱，提着礼品袋回头时特地看了胡高妍一眼。
皮肤白，眼睛大，脸型小，下巴抬得高。
像是感觉到她的打量，胡高妍瞪过去只看到她压低的灰色帽檐和露出的一点下巴，她不满地问，“你看什么呢？”
“谁在看我我就在看谁。”乔鸢薇稍微抬高了点头，没注意到一旁还有人身体一僵。她把女生刚刚说的话还给她，“不好意思，如果你不买的话可以让开吗？我要走了。”
“你！”
“我怎么了？”
谢绪最头大女生之间的事，但是眼看着后面的游客就要爆发不满，他连忙劝道：“好了好了，芝麻大点儿的事就别吵了。”
他话里的京腔太明显让乔鸢薇更加皱起了眉头，她侧身准备走，眼前却还站着一个人。
她头也不抬，“麻烦让让。”
康嘉阳的手握紧又松开，他应该不会记错的。
虽然过了两年，那时候的摄像头像素又糊又烂，但她说话的调子和嘴角上勾的弧度都太像了。
“乔”
“乔乔！”
“妈。”
剩下试探的话还没说出口也不用再说出口，他让谢绪站到右侧帮自己挡住视线，谢绪不明所以地照做。
胡高妍看着女生离开的背影又转过头，“你认识？”
“嗯。”康嘉阳顿了顿，“以前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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