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袖中清风亦可杀人
山黛远，月波长。
照例早起练拳、练刀的李青竹望着西山如眉黛横卧，其上一轮清秋明月高悬，西风带着他的思绪回到了星汉圣朝。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然推开偏房的门，朝手心呵了口热气后，将双手藏于腋下，继而蹲靠在墙根下没了后文，只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清晨的昏暗里，死死地盯着发完呆又开始练拳的李青竹。
早饭时间，朱兴旺特地给李青竹送来的厨子，端着丰盛的早餐走了进来，照例将吃食放下后便默默离去。
李青竹洗了把脸，朝蹲在墙根下的小女孩递个眼色，后者揉了揉僵硬的小腿，大咧咧地走到桌前坐下，二话不说拿起馒头就往嘴里塞。
两人在沉默中吃完了早饭，小女孩换到李青竹屋前的台阶上去坐下，再没了声息。
李青竹瞥了眼台阶前的地面，犹豫少许，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识字吗？”
“不识！”
小女孩的回答总是带着怨气。
李青竹说道：“你再画一遍偷学到的符文，我看看你到底学了几成像。”
小女孩脸色突变，下意识去瞅脚下的地面，果真发现昨个自己该用脚抹干净的鬼画符，此时还残存了一角，再望向李青竹时，满目惊恐。
“我，我没偷学！我这是自己无聊随便画着玩的！跟你画的不一样！”
她掷地有声地狡辩着。
李青竹沉声道：“偷师是不太好，不过我也没说要怪你。况且真以为我是才发现的？让你画你就画，赶紧的。”
两人目光交汇处，仿佛刀剑争雄。
最终还是小女孩败下阵来，捡起地上那截早已摩挲光滑的树枝，歪歪扭扭地乱画一阵。
李青竹看罢，摇头感慨道：“唉……本来呢，你若是画的有模有样，我还想着给你找个好差事呢，可惜了，可惜。”
小女孩一脸狐疑。
李青竹一挑眉，笑道：“怎么，给你门吃饭的手艺都不愿要？”
小女孩眼珠一转，抬脚在地上一阵乱抹，待地面再次平整，先是深吸一口气，接着神情专注地勾勒出一张完整的爆破符图文来，虽无灵气流转，但仅看外形已经实打实的不输于李青竹了。
李青竹虽然有些吃惊，但心里早有准备，否则他也不会提这茬。
他定了定神，望着小女孩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十几岁了？对修行知道多少？”
小女孩只是摇头。
李青竹沉着脸说道：“以后不必蹲在墙角下看了，每天早上先跟着我练拳吧。”
小女孩急忙解释道：“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没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几岁了，你说得那什么修行，我更是听都没听过。真的！”
李青竹摆了摆手，起身回屋准备去绘制爆破符，经过她身边时，只说道：“先练拳再说。”
他看得出来这小女孩学东西很快，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如果她能勉强绘制黄色等级的爆破符，那么他自己便能抽出时间去做一些别的事情。不过修炼不能一蹴而就，还是得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哪怕对她的期望仅是画出一张黄色的爆破符呢，还是得先有底子，至于后期她能成长到何种地步，这便不是他操心的事了，毕竟又不是收徒，况且他自认还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小女孩只当李青竹拿她寻开心了，当下一脸凶恶状，气愤地用脚使劲蹭掉地上的符文还不止，再吐了几口唾沫才罢休。
做完这些，她坐在台阶上独自生了会儿闷气，起身去靠着门框站定，心里腹诽道：“我光明正大的看，就不算偷师了，等我画的东西也有神采了，一定要你给我站在门外候着。”
李青竹对此视而不见，只因对她谈不上喜恶。
毕竟身处鬼蜮，不管是做贼心虚也好，谨慎细微也罢，总之他对人对事，尤其是对身边人，都得小心了又小心，稍有差池，不但《女青鬼律》弄不到手，自己还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中午，江平小跑而来，先是打量小女孩一眼，这才若有所思地进了屋。
他几乎每天都会打量一次小女孩，但每次都令他失望，这让他一度怀疑李青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特殊癖好，否则怎么会对自己挑选的补品视而不见？莫非这就是同为人仙境，而他比自己强的原因？
“出什么事了？”
李青竹搁下笔问道。
江平笑答：“一目先生来了，正在矿场那边等您呢。”
李青竹有些吃惊，莫非这鬼东西见自己将矿场弄得挺好，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为难自己？这可不行！那剩余的犬狱内脏我是要定了，谁也不能阻止。
少倾。
李青竹在江平的带领下来到矿场边，小女孩则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一目鬼见李青竹过来，迎上去笑道：“这矿场管理的不错。能想到用符箓开山碎石，妖兽拉车运泥，你这手笔还是一如既往地大啊。”
“见笑了。”
李青竹客气一句，迟疑道：“您找我是……”
一目鬼朝身后的随从使个眼色，回过头来冲李青竹说道：“这不有一批从圣朝那边抓来的俘虏嘛，我想着让你看看，其中若是有你的仇人，那正好先给你顺顺气。”
“又打仗了？”
李青竹故作吃惊，以此来掩饰心中的惶恐不安。
对方这是要他当众表明态度，杀吧，于心不忍，毕竟都是一群可怜可敬的军汉；不杀吧，鬼族这关又过不了。啧！这俗套的方法，还真是令人为难。
一目鬼摇头笑道：“没打仗，这还是上次抓来的人，有几个还是倦阳城的人呢。”
话音刚落，二十七名已看不出人形的战俘，被一目鬼手下带到了李青竹跟前，且一字排开。
一目鬼笑呵呵地问道：“你瞅瞅，有熟人没？”
李青竹撇嘴摇头骂道：“都他妈这样子了，哪还看得清相貌啊。要不，我全杀吧？”
他原本还在纠结杀与不杀，可看见这群战俘的凄惨模样，瞬间觉得或许给他们个痛快，才不失为最好的选择。他能看出来，这些人所受的皮肉之苦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个个目光呆滞，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亦或者是被抽魂炼魄了，总之这二十七人，已经没一个是正常人了。
一目鬼见他如此爽快，点头答应的同时，暗中屈指一弹，两缕残魂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其中两名战俘的体内。
这两人瞬间回神，其中一人正好与李青竹四目相对。
“李青竹？！我这是，诶？这不是鬼蜮吗？嘶……李青竹，你咋在这呢，不是幻觉吧？”
另一人闻声看去，愣了几息后，肯定道：“不是幻觉，咱们确实被俘了，李青竹也确实是真的。李青竹，你不会也被俘了吧？你不是在那榜上都有名嘛，怎么被俘了呢？”
“嘿！这下完了，咱们倦阳城的希望可没了。”
“都是命啊。也不知魏老大他们怎样了。”
李青竹心中滋味万千，一时间竟下不去手了，这两人他见过，都是倦阳城的云骑卫，魏勋的手下，其中一人还去过他家收地呢。
一目鬼呵呵笑道：“李青竹可不是战俘，他是我鬼族的人，我鬼族的天之骄子。”
那两名战俘皆是一愣，满眼震惊地望着李青竹。
“不信？你可以问啊。”
一目鬼说完便退去了一旁，将场地留给了李青竹与他们。
李青竹笑了笑，缓缓说道：“不错。我现在是鬼族的人了，什么倦阳城，什么星汉圣朝，呵呵……就那样吧。”
“你，你开完笑的吧。”
一人强笑着问道。
李青竹没有答话，望着江平伸出了手。
江平立即会意，赶紧将自己的佩刀递了上去。
李青竹连出两刀，二十七名战俘，有二十五颗脑袋掉在了地上，热血自残肢断颈喷出，溅了他满脸，洒遍他的全身。
江平等小角色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别的不说，就两刀斩下二十五颗头颅，还故意留下两颗这一手，就足够他们学习苦练数年了，大魔头不愧是大魔头，杀人的本事真不是吹得啊，一个简单的砍头，都能展现出如此高超的技巧。
苦力们则是没什么反应，这些神仙们砍头杀人他们见多了，至于李青竹的刀法之精妙，他们自然是看不出来半点，都只觉得是刀快。
“李青竹！你当真叛国了！？”
有战俘怒道。
李青竹在他身上擦了擦刀身的血渍，冷声道：“不是我……算了，我与你们解释什么。总之你们都看见了，我身处鬼蜮，自然不再是圣朝人了。倦阳城的李青竹，已经死了。”
“呸！你这畜生不如的东西！当初老子就该一刀杀了你，何至于让魏老大带你走上修行之路！”
“你对得起倦阳城吗！对得起魏老大吗！身为倦阳城的人，即使战死，即使尸骨无存，唯独不能与鬼族为伍，那世世代代的血仇，你都忘了吗！”
“叛徒！你这白眼狼，是倦阳城的耻辱！”
“老子不需你动手，死在你的手里，可耻！”
一战俘说着就要撞向巨石自尽，结果被江平一脚踹了回来，好一阵打骂。
李青竹拄着血刀，冷漠地看着，脸上血水滑落，致使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由此更添几分骇人的凶戾气息。
两名战俘的残魂在激动中逐渐消逝，双眼也渐渐没了生气，但口中的谩骂依旧不歇。
李青竹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果断放弃了使用《缚灵咒》的打算，于是开口道：“念在老乡的份上，我让你们死前骂了个够，现在我亲自送你们上路。”
他一脚将拄在手中的血刀踹了出去，血刀串糖葫芦似地正中两人的心口。
现场终于安静下来。
那两双死不瞑目，依旧呈现怒目相视状的双眼，好似随时都能迸射出无穷的怒火。
江平一手下小跑着取回血刀，弯腰递还给李青竹，奉承道：“大人好刀法，我看鬼族之内若单论用刀，大人绝对是顶尖的存在。今日小的算是开眼了。”
“是吗？”
李青竹没有接刀，舔了舔嘴角，诡笑道：“那我再让你开开眼，记得给个好评呦。”
那人一愣，只见李青竹转身离去，与此同时有一缕清风朝他袭来，只绕着他打了个旋，便再度返回李青竹的袖中。
“嘭。”
再有一颗人头落地，接着才是那半弓着的身子，以及血刀摔在地上，而后才是四周的惊呼声。
李青竹在一目鬼身边站定，拢了拢袖口，浑身血迹未干，却微笑着环视一圈，轻声道：“忘记告诉你们了，我这人不喜欢别人的奉承。你们存在的价值就是替我采矿，除此之外，我不希望你们有多余的举动。”
一目鬼微微闭上了那只骇人的眼睛，神色稍显复杂。
“江平。”
李青竹轻喝一声。
江平一个激灵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小跑上前躬身等待着命令，没敢再开口。
李青竹吩咐道：“把这些尸体都处理了，找个向阳的地方分别埋了，好歹也是同乡一场，杀人不过头点地罢了，死后便给他们个好去处吧。”
“是。”
江平沉声答一句，赶紧带人去忙乎。
一众苦力看得是心惊胆战，只道这少年管事原来也不和善呐，不仅杀圣朝人凶狠，杀鬼族人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众人惊恐之余，干活自然也更卖力，生怕跟那守卫一样，一不留神连自己脑袋掉了都不知道。
而那小女孩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只不过再看向那血袍少年时，眼中多了几分真正的畏惧。
一目鬼叹息道：“其实，你该掩饰下对那几人的照顾。”
李青竹嗤笑一声，说道：“掩饰便需要解释了。况且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毕竟我前几天还是倦阳城的人呢，给他们留个全尸，再找个好地方葬了，也算是还了旧情。若真的没半点情分了，我这种出生的人，即使在鬼族待几十上百年，也只能是个孤魂野鬼。我可不想做那反复小人。”
一目鬼深以为然。
你李青竹若是真的不念旧情，那我还真得再防着一手，毕竟你能背叛圣朝，将来也有更大的可能再背叛鬼族。人族也就这点可取，讲究个忠、信，确实很重要。
他释然笑道：“走吧，去你那小院子坐坐，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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