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位朋友

灯火朦胧，美人泪眼，刀锋婉转对着白发花魁步步紧逼，旁人看来就像是这刀跟着花魁起舞一般。

        曲落，鼓声脆响，花魁的动作也似是随着鼓声猝然而止，刀锋抵上脆弱脖颈，她看向不远处白发少年，合眼间泪珠打落刀锋。

        啊，这个表情，就是这个表情！原来你也有这样的情绪，那为什么，知道同样事情的你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呢？

        夏槿光复杂心绪都掩埋在楚楚动人的容颜下，她需要自己冷静一下。

        明明已经做到了，演出也该落幕，现在犹豫不忍的却还是自己，该有一个利落干脆的尾声。

        对他，对自己，对所有人都好。

        对大厅的客人漠视淡然，白发的花魁含泪浅笑行礼，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离去。

        涩泽龙彦的眼神时刻跟随她的身影，在她离开后就要紧随其后。

        而一旁的秃则是连忙拦下了他，“涩泽先生，月耀屋有月耀屋的规矩，花魁出道日不见客，您也不希望槿姬遭人非议吧。”

        想到在外面听到的那些话，涩泽龙彦咬紧牙关，拿着食盒的手暴起青筋，“我知道了。”

        看着涩泽龙彦的样子，秃狐疑的补充了一句，“槿姬现在也应该很累了，如果真的想见槿姬，明天再来吧。”

        她的这句话说动了涩泽龙彦，他看着手里的竹笋饭，目光闪烁，“好，明天，我会在下午过来，叫她好好休息。”

        秃把人送到了月耀屋门口，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脸上是礼貌的微笑。

        等到看不见人影后，她立马收敛了表情，步履轻巧快捷的登上了顶楼，敲响了阁楼的门。

        “槿姬，那位客人走了。”现在的秃完全没有了娇俏可爱的外露，整个人冷静而内敛。

        夏槿光在屋内收回了看向远方的目光，“我知道了，其他客人呢？”

        “一切正常，不久前那边又有人想约见昙华小姐。”

        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夏槿光陷入了沉思，她看向不远处的镜子，里面清楚的映出了她的模样。

        “叫三花槿去吧，她已经学了不少，除了最高权限，她应该都掌握了，这个身份也要她来接手了。”夏槿光摸了摸窗口挂着的流苏，做出了这个决定。

        “可是槿姬……我明白了，还有多长时间呢？”秃放弃了劝阻，她再了解不过，槿姬做出了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三天，三天之后我就会离开，这里的姐妹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夏槿光相信她们。

        秃神情柔软，“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也希望您不要做危险的事。”

        夏槿光没有说话，秃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劝不了她，“我去找三花了，您好好休息。”

        静静的听着女孩的脚步声远去，夏槿光心情何不复杂，她不留恋这里吗？

        说不是谎话，可是她留恋这里吗？好像也不是，来自另一个人的记忆让她对这里又爱又恨。

        身为夏槿光，这里是她从十岁起就接手的组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家人，是她的孩子，她在这里呆了快五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那么鲜活，那么生动。

        可是她从小就接收着来自另一个人的记忆，直到她可以自主控制自己的异能力时，夏槿光才发现那个过着和自己相似而又截然不同生活的人，是不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一开始她只以为是异能力的问题，可是后来她才发现，不是这样。

        另一个她，或者说他，异能力就只是普通的备忘录，不止他，其他不同世界数不清的他异能力都是如此。

        三岁前，夏槿光只以为自己无意中窥探到了另一个世界，三岁后，她发现那只是无数个他可怕到一致，可悲到极点的人生开始。

        他的名字是早暮影，就如同名字一样，像是夏槿光的影子，就连人生也是如此。

        夏槿光人生的转折点在六岁那年，她被养父母领养，早暮影的人生转折点在十二岁那年，孤儿院因为战争被毁，其他人都死在了那场爆炸里，而他活了下来。

        所有的记忆也是在这里发生了改变，让夏槿光区分开了不同的早暮影。

        她会来到月耀屋是因为其中一个早暮影，暂且先叫他一号吧，一号从孤儿院逃出来后，选择了人多的城市逃亡流浪，他像是逃出囚笼的鸟，欢快的飞向了横滨。

        但是他的人生并没有变得更好，反而落入了另一个深渊，他在横滨的深夜被人迷晕带走。

        给他带来灾祸的是精致美丽的面孔和没有一丝杂质的黑发黑眼，而一头长发让他被拍出了更高的价格。

        而他留那一头长发的初衷仅仅是在孤儿院看管员生气时，能少挨一些打。

        早暮影就这样被买到了不夜城，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他发育迟缓，被黑心的卖家当成女孩，可是谎言终究是谎言，他很快就被发现了。

        他被生气的采买人好一顿毒打，饿了两天，才被施舍般的给予了一碗白粥，他狼吞虎咽的喝完粥，没有落一滴泪，只是更坚定了要逃出去的想法。

        他几次逃跑，终于找到离开的希望，可是也因为几次逃跑，身上落下的拳脚越来越重，最后一次，他被锁在了最偏僻的小屋。

        救他出去的，是和他同一批被卖来的女孩三花槿，他们结识在一次出逃中，那是他第二次尝试出逃。

        发现两人有相同目的后，他们达成共识，朝着自己熟悉的方向努力，三花槿努力装的乖顺，因为白发白眼的特殊，很快就被重视培养，也接触到了很多早暮影不知道的路线和警戒。

        而早暮影努力探索巡逻的漏洞，只为了一条绝对安全的逃生路线，他答应了要带三花槿一起逃出去的。

        三花槿也曾看着早暮影身上的青紫默默流泪，“你就不能小心点，实在不行就自己一个人逃吧，走的越远越好，我好怕下一次看见的就是你的尸体了。”

        早暮影冷淡的脸上扬起一个开朗的笑，“那怎么行，三花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一定要带三花离开的！”

        可是他失约了，早暮影和三花槿一起出逃的那一次，下了大雨。

        他们在众人的追捕下失散，早暮影身受重伤被月耀屋捡走，三花槿则是被怒气冲天的负责人在众人面前杀鸡儆猴，活活磋磨死去。

        一号的人生就这样滑入了深渊，他的怒气，隐忍，被人看在眼里，一根蛛丝就这样落在了他眼前。

        成为花魁，接管月耀屋，这样就能拥有复仇的力量。他答应了。

        此后的两年，他花费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琴棋书画，舞赋和歌，甚至是体术和冷兵器的使用，花魁要会的，他一个不能差，昙华小姐要会的，他要样样精通。

        而涩泽龙彦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夏槿光看着窗外繁星，眼里泪水突然汹涌而出。

        和今天一样，早暮影的出道夜也是这样的繁星，他在众人面前与刀共舞，涩泽龙彦了无生趣的面孔就这样撞进眼眶，印在了脑子里。

        他唯一一次的出格，在演出结束后对涩泽龙彦粲然一笑，将人请到后院一聚。

        却没想到最后也是因为涩泽龙彦死在后院，死的那一天，同样是满天繁星，没有一片云彩。

        可早暮影躺在地上，却是想起了三花槿死去那天的瓢泼大雨。

        “给她报完仇，满心欢喜和下一位朋友接触，想要得到一段真挚没有遗憾的友谊，却因为信任死去，怎么能这么狼狈。”夏槿光泣不成声。

        她本不该为此伤感，可是她又一次的试探，涩泽龙彦分明做出了不同选择，为什么偏偏对早暮影那样狠心。

        两年前她救下了第一次出逃，被毒打一顿，饿了两天后气若游丝，高烧不退的三花槿。

        也是在那年她遇见了涩泽龙彦，她本来打算到出道夜在重复一遍一号的经历，如果涩泽龙彦做出同样的选择，她会杀了他给自己报仇，有了未来数不清多少个世界经历的她有自信杀死涩泽龙彦。

        可提前遇见了涩泽龙彦，夏槿光也没有慌乱，她用异能力和镜子给自己设下了暗示，保证和涩泽龙彦交往时她是不知道一切的情况。

        这两年，多少个深夜她独自在这阁楼上纠结落泪，她放不下她的半身早暮影，也放不下似乎真的把她当作朋友的涩泽龙彦。

        每天晚上开启自己封锁的记忆为明天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指引方向，她厌倦又惧怕，明天的涩泽龙彦是否会突然变了态度，对她痛下杀手？

        她何尝不是另一个早暮影，对友情渴望眷恋却又回避。

        直到今天，看见了和早暮影死去时表情几分相似的涩泽龙彦，夏槿光才终于觉得解脱。

        “朋友啊，我不欠你什么，可是我也无法忍受在你身边煎熬的痛苦了。”夏槿光抹去眼角的泪水，笑得明媚。

        好在她已经将一切提前准备好，月耀屋后继有人，而她也要离开，去赶赴下一个约定。

        “希望未来的每一天，都能无所畏惧，我的朋友，我会与死亡相伴，追随永恒。”邀请函，已经看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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