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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72章


夏国干旱少雨。月亮谷背靠高耸陡峭的岁春山,北上的湿润气流被岁春山切断,在这里形成了一片相对湿润的峡谷。独特的地形和气候,使这里能长出一些别的地方没有的药材,十分珍贵。

        赛维达祖上一直在这片峡谷生活,世代从医。他的爷爷赛疆更是医术高明,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大夫。但此处土地贫瘠,那时候药材还没有大量种植,生活艰苦。到他父亲这一辈,心思活络一些,想到把药材卖出去,于是举全家之力,在安宁城内开了一家药铺。

        有一年,他们在月亮谷收购了大批药材,却被奸商坑到血本无归。那时候,安宁城还是都国的领土,赛维达父母将此事告到当地衙门。因事情较大,县令上报到赵启言这里,赵启言为他主持公道,追回药材款项,才使月亮谷的居民那一年有粮财过冬。

        那一次偶热的机会,赵启言发现月亮谷药材品质好,鼓励他们多多种植,承诺帮他们打开销路,卖到内地去。

        后来赛家靠做药材生意,成为月亮谷的大户。但大都景顺八年,夏国和大都开战,夺了安宁城,高擎大肆屠城,赛维达父母在那次战争中无辜被杀。那一年,安宁城沦陷,月亮谷大量种植的药材滞销,药材换不成钱,又不能吃,月亮谷的居民无粮无碳,饿的啃树皮。赛疆冒险越过国界,来求赵启言想办法。赵启言那时候战败意志消沉,还是自己拿出一笔钱买了他们的全部药材。那批药材第二年开春后才有机会运出来,已坏了大半。

        两国休战后,关卡严格,虽还有一些药材能卖到大都,但数量急剧减少,月亮谷居民的生活又回到了之前的水平。

        后来,景顺二十五年后,两国和亲,通商来往多起来,药材又可以运出来,但远远没有恢复当年的繁荣景象。

        赛疆感念赵启言之恩,每次到永宁城,总会带点东西去看望他,两人相交熟识。

        景顺十四年前后,大都和夏国又有一场不小的战役。赵雪青又生病,赵启言焦头烂额,正好赛疆到永宁城卖药材,赵启言请他为赵雪青看病。赛疆诊治后,提议他把她带回月亮谷休养一段时间。

        赵启言同意了。

        月亮谷是一个小镇。居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讨生活,晒得皮肤黝黑,小孩脸上永远顶着两坨红晕。赵雪青的到来在镇上引起不小的轰动,大家争先恐后来看这个瓷娃娃一般白净漂亮的女孩。

        她不骄纵,好说话,镇上的小孩都爱和她玩,尤其是男孩子。赛维达那时候十二岁,已经情窦初开,每日带着她玩,看到镇上其他男孩子在她面前卖弄就不开心。

        有一日,他从外面玩耍回家,院里停了两辆马车,他以为爷爷只是寻常把药材拉到安宁城去,没有在意。

        赵雪青很开心地过来告诉他:“达哥哥,我今天要回去了,爹爹派人来接我了。”

        赛维达生气地过去质问爷爷:“小青儿要回去了,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赛疆一脸不在意,说:“你一个小孩子,我告诉你干什么?”

        她是半夜离开的,离开的时候睡着了,被人抱进马车。赛维达没有睡,熬夜等着送她。马车跑出去,他跟在后面喊,说:“小青儿,我长大了去找你,娶你做我的妻子。”

        赛疆一把拉住他,捂住他的嘴,说:“雪青小姐是赵大人的掌上明珠,又聪明伶俐,你一个愚笨的村野小子,哪里配得上她。趁早死了这条心。”

        赛维达和爷爷的关系一直不太好,赛疆希望他学医,继承医馆和家里的药材生意,但他从小志不在此,只爱舞枪弄棒,想要出去闯荡,成就一番大事业。两人更大的矛盾在于,安宁城虽沦陷,赛疆那一辈却一直认为自己是大都子民。年轻一辈没有经历战乱,在身份认同方面,和老一辈不太一样。镇上的其他人没有像他一样为夏国朝廷办事,所以两代人之间的差异没有那么明显。

        赛维达每次回家,祖孙俩总是以吵架为结束。赵雪文的事情发生后,赛疆更是气得要和他断绝关系,并且不许他再踏入家门一步。

        快到家时,赛维达心里发怵,嘴上和赵雪青开玩笑,说:“等会我爷爷骂我,你可要向着我,为我说话。”

        “好的。”赵雪青答应,“我哪一次不是向着你的。”

        “这倒是。”

        马车停在院外,金凤兰听到声响,出来查看一眼,立马对着屋内喊道:“维学快出来,大哥回来了。”

        过了一会,呼呼啦啦跑出来一个青年男子和几个孩子,大家兴奋的围过来,叽叽喳喳地寒暄。

        赛维达一边应付他们,一边下马撩开车帘,接赵雪青下车。

        “这位是?”金凤兰疑惑的问。

        “不认识了吗?”赛维达笑着说,“再好好看看。”

        “这不是小青儿吗?!”赛维学责备地拍拍金凤兰,“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你怎么认不出来呢?”

        “是,是,是小青儿。”金凤兰被他点拨,恍然大悟。

        赵雪青客气地对他们笑一笑,没有说话。

        “看来你不认识我们了。”金凤兰看她生疏的表情,说道,“我是你凤兰姐姐,还记得吗?”

        赵雪青回忆一下,以前确实有个爽朗的女孩和她有几分相似,说:“我记得,兰姐姐以前经常带我玩,还给我洗头和染指甲。”

        “是呢。”金凤兰指着后面一位男子,问,“那还认得他不?”

        赵雪青看一眼旁边高高胖胖的男子,没想起他是谁,求助地望向赛维达。

        “他是赛维学。”赛维达笑着说。

        赵雪青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堂弟,和我们住一起,喜欢老逗你,最后总是被爷爷打一顿的人。”

        赵雪青这才想起来,有些吃惊,完全不能把眼前人和记忆中那个清秀的男孩联系在一起。

        金凤兰一把挽住她的胳膊,亲昵地带着她往屋里走,说:“小青儿,你不认得他很正常,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又五大三粗的,哪还有小时候的样子。”

        赛维学最近正有些疑心自己又长胖了,摸了摸脸颊,不甘心地对金凤兰说:“你自己不也是三个孩子的娘,还说我。”

        “我还和以前一样貌美如花,和你不一样,不然小青儿怎么认得我。”金凤兰得意的说,“小青儿,你说是不?”

        赵雪青点点头,说:“兰姐姐还和以前一样美。不过你们俩成亲了吗?”

        她记得金凤兰不住这里。

        “他死皮赖脸要娶我,我只好委屈自己嫁给他了。”

        “当着孩子的面,你好意思这么不要脸。”赛维学说,“明明是你非我不嫁的,不然我才不会娶你。”

        金凤兰气得用脚去踢他,赛维学笑嘻嘻地往旁边一闪,说:“没打着。”

        “小青儿在,我先饶了你。”

        进了屋,赛维达问:“爷爷呢?”

        听了这话,金凤兰不再嘻嘻哈哈,指着外面说:“在前面给人看病呢。”

        赛维达对赵雪青说:“等病人走了我们再去见他。”

        “不不,现在去好。”赛维学说,“有病人在,有火他也不好发,等病人走了,气也消了一大半。”

        赛维达觉得有道理,拉着赵雪青往前堂店铺走去。

        大堂里,赛疆正在给病人把脉,赛维达进门,轻轻叫了一声“爷爷”。

        赛疆闻言抬头,表情瞬间凝固,对着后面的赛维学吼道:“谁准许他进家门的?”

        金凤兰上来打圆场,笑嘻嘻地把赵雪青往前推,说:“爷爷,您看谁来了?”

        赛疆诧异地看着赵雪青,没认出来。

        “赛爷爷,雪青来看你了。”赵雪青笑着说。

        “雪青小姐?”赛疆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迎出来,“你怎么来了?”

        赵雪青上前扶住赛疆,说:“赛爷爷不要起身,快坐。”

        “好多年没见过雪青小姐了。”赛疆坐下,“赵大人还好吧。”

        赵雪青点点头:“父亲挺好的。”

        赛疆老泪纵横,说:“赵大人对我们月亮谷,对赛家有大恩,我却没老脸去见他了。”

        赛维达低着头不说话。

        晚上,以前的小伙伴听说赵雪青来了,纷纷来看她。

        金凤兰一一给她介绍,一群人仿佛回到小时候,说说笑笑聊到很晚才散。

        第二日赵雪青起床吃完饭出来,金凤兰正在院里给几个孩子洗头。

        “小青儿,等会我们一起去摘凤仙花染指甲呀。”金凤兰说。

        “好呀。”

        赵雪青回答,站在一旁看她给孩子洗头。

        “成天出去疯跑,一头的泥沙,几盆水都洗不干净。”金凤兰抱怨。

        “就娘一天瞎讲究,非要隔几天就给我们洗头,你看别家的十天半月不洗,也没人说他们脏。”最大的大娃也非常不满。

        “你快不要说了,我都替你害臊。”金凤兰骂道,“好的不比,你问问你青儿姨姨,她几天洗一次头。”

        “姨姨是女孩子,我们又不是,不需要那么干净。”

        金凤兰气得要去打大娃,却被他跑掉了,只得生气地把怀里三娃的头发狠狠拧干。

        三娃疼的呜呜直叫,拳打脚踢。

        “好啦好啦。”金凤兰不耐烦地说,“这就好了,洗个头像要了你们的命。”

        洗完头,三娃也逃命似的跑了。

        金凤兰进屋取了竹篮,一边带着赵雪青往院子后面花圃去,一边诉苦:“小青儿,我和你说,和这一群大老爷们生活可没意思了。生了三个,都是臭小子,没一个女儿。还都像他们父亲,个个不讲究。有时候想梳个好看的发式,染个指甲都要去找别家的人帮忙。”

        “这次我来给兰姐姐染。”

        “昨天你一来我就想到了,一大早就等你呢。”金凤兰笑嘻嘻。

        俩人在花圃里采了小半篮凤仙花,拿回屋找了个石臼全部倒进去,捣了一会,金凤兰突然想起需要放明矾进去,又到处去找明矾。

        赛维达兄弟也到厅里来,看她们捣鼓,赛维学过来打趣:“都多大的人了,还玩小时候那一套,瞎臭美。”

        “就准你们男人没事儿去抓兔子打鸟玩,不准我们染指甲呀。”金凤兰没好气地说。

        “小青儿,哪天和我们一起去抓兔子吧。”赛维学转头对赵雪青说,“看看你手艺生疏了没。”

        “不去了,我已经忘了。”赵雪青笑着摇头。

        “怎么会,忘了就重新学嘛。”赛维学说,“你小时候可好强了,我们都抓住了,你没抓住,气得回来偷偷练习,没多久就会了。”

        “小心爷爷听到又打你们。“金凤兰说,“爷爷那时候怎么说来着,好好一个文静的大家闺秀,被你们一群野小子带着天天疯跑,去抓兔子抓刺猬,像什么样子。“

        赛维学想起那个场景,笑得前后仰倒,说:“那一次,爷爷见小青儿提了一只兔子回来,眼睛都睁圆了,根本不敢相信,转头就来骂我们。“

        说到以前的事,大家都笑了。

        两人把染指甲的所有东西摆好,金凤兰拉起赵雪青的手说:“我给你染。”

        “我先给兰姐姐染。”赵雪青说。”

        金凤兰把双手给她,说:“那好吧。”

        赵雪青还记得染指甲的流程,先均匀的把凤仙花泥涂在每个指甲上,然后再用油纸包上,系上细绳。包裹几个时辰后取下来洗净花泥,凤仙花的汁水渗透到指甲上,红艳艳的很好看。

        她把手一拿出来,金凤兰吃惊地抓住她的右手,问:“小青儿你的手怎么了?怎么到处都是伤?”

        前几天拉缰绳起的水泡现在已经好了,水泡变成厚厚的硬痂,赵雪青说:“是之前不小心弄到的,现在已经好了。”

        “那这条疤痕呢?”金凤兰心疼的摸了摸她的手心。

        “这是去年受了伤。”赵雪青不愿多说,“兰姐姐把手给我吧。”

        金凤兰看一眼一旁一直盯着他们的赛维达,没有再说什么。

        赵雪青以前没有体会,这一次才发现染指甲是个精细的活计,因为稍不留意,花泥就会超过指甲边缘到手指上,这样会导致指甲周围也是红的,显得很脏不好看。

        赵雪青好几次把花泥弄到指甲外,金凤兰不在意,只笑她说:“小青儿,你是不是回去之后就没做过,手艺生疏了好多。以前我最爱让你帮我染,因为你最有耐心,还细心,染出来的指甲最漂亮。”

        赵雪青笑笑,没有说话。

        “小青儿可是正经的官府小姐,回去有的是人伺候,怎么会给人染指甲。”赛维学在一旁说,“你就知足吧,给你染还挑三拣四。”

        “你不要乱说,我哪里挑三拣四了。”金凤兰横一眼丈夫。

        赛维达在一旁看的眉头紧皱,在她又一次把花泥弄出来之后,拉拉她的手,说:“小青儿,不要给她弄了。”

        金凤兰不懂赛维达为何突然变脸,这样严肃,困惑地抬头看他。

        “大哥,我们开玩笑的。”赛维学以为是他们哪句话冒犯了赵雪青,惹得他不开心,连忙解释道,“你不要在意。”

        后面还有包裹树叶和捆绳,赵雪青觉得自己做不好,于是放下了手里的工具,说:“和兰姐姐无关,是我的问题,我的手不听使唤。”

        金凤兰惊讶地看着她,明白过来,说:“是这道伤导致的对不对,我们去找爷爷。”

        “不着急,等赛爷爷有空再说。”

        金凤兰冲出去洗了手上的花泥,回来拉住赵雪青的手,往前面大堂去,说:“你昨天就应该和爷爷说,他每天不是给人看病就是出去找药材,哪里会有专门的空闲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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