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自暴自弃

　　过了一会儿，一双穿皮鞋的脚出现在她面前，熊梦雪条件反射地立刻抬起头，大喊一声：“小猴子！”她以为是侯健回心转意了。但眼前模糊的人影并不是侯健。她抹了一把泪，才看清，面前的人是段梓鑫。
　　段梓鑫清清楚楚地看到，熊梦雪眼中璀璨夺目的光，在看清他的刹那间，就彻底熄灭了。他递了一张纸巾给她：“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丑不丑啊。”
　　要是以前，有人说她丑，熊梦雪肯定要不依不饶地反驳回去的。但此刻，拿到这张纸，她却哭得更惨烈了。明明她真真切切感受到段梓鑫冷淡的神色和寡淡的声音，但她还是被触动了。
　　为什么才认识没多久的邻居都可以关心她，而相爱一年的男朋友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抛弃她？她哭得更伤心了。
　　熊梦雪蹲在地上哭，本就挺引人注目的，她这哭得一大声，就更加让人驻足观看了。人们好奇而古怪地审视着他俩，估计把他们当做闹小矛盾、使小性子的小情侣了。
　　段梓鑫更觉得尴尬，早知道他就不多管闲事了。但闲事既然已经管了，也就只能管到底了。他把熊梦雪扶起来，声音还是异常冷静：“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别在这儿哭。”
　　熊梦雪哭得浑身无力，瘫在段梓鑫怀里不肯动：“我不回去……”
　　段梓鑫想松开她，让她自己站起来，未果，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你要去哪里？”
　　熊梦雪豪气冲天地指了指小区斜对面的一个灯红酒绿的地方：“我要喝酒！”
　　和失恋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段梓鑫担心她把眼泪弄到他身上，嫌弃地用卫生纸像用抹布擦桌子一样，重重地给她胡乱擦了擦眼泪，拎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去了酒吧。
　　熊梦雪一口气喝了好几杯酒，她没吃晚饭，喝得又急，没多久就喝醉了。她又是哭，又是笑，抓着段梓鑫的手，絮絮叨叨说着和侯健的往事：“你知道吗，小猴子是我的初恋……是他追的我……他追了我好久，我才答应的……”
　　她脸上浮起红晕，也不知道是喝酒上头，还是少女怀春。她继续喃呢：“我是故意的，我不想太早答应他，怕他不知道珍惜……可是，现在还是一样的下场……他还是不要我了……为什么……为什么……”
　　熊梦雪望向段梓鑫，抓着他的胳膊，眼神空洞，却带着哀伤：“小猴子，你说，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
　　段梓鑫只得顺着她的话说：“我没有不要你，乖，别喝了。”
　　熊梦雪眼神涣散地望着段梓鑫，冷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又不是……我的小猴子……”
　　段梓鑫也不知道熊梦雪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再让她喝下去可不行，于是他给高陆打了电话，想让高陆把钟雪晴喊来，毕竟他和熊梦雪孤男寡女在这喝酒也不是个事儿：“喂，露露，我和熊梦雪在小区对面的酒吧……”
　　“你干嘛，继续喝……”熊梦雪醉醺醺地夺过段梓鑫的手机，不让他打电话，“不喝吐，不许走！”
　　“快把手机给我！”
　　“不给，就不给！”
　　段梓鑫想拿回自己的手机，但这熊梦雪跟打醉拳一样，把手机藏来藏去，最后干脆把手机从领口丢进了自己的T恤里。得亏她的T恤紧紧扎在牛仔裤里，手机落在T恤里，没摔到地上。但段梓鑫这下也拿不回手机了，只能面对醉鬼无语凝噎。也不知道高陆听到了他的话没有。
　　等熊梦雪终于醉得一塌糊涂，跟一滩烂泥一样瘫在桌子上，再也没力气撒泼捣乱时，段梓鑫终于能有机会拿回自己的手机。
　　他不可能从熊梦雪的衣领里伸手去拿手机，只能顺着她的T恤底端先摸到他的手机，再把她的T恤从牛仔裤里抽出来，去拿手机。
　　可他顺着熊梦雪的T恤底端去摸手机的时候，熊梦雪大概是觉得痒，醉了的声音奶声奶气：“痒，别摸我……”
　　你以为我想……段梓鑫无语地想，继续去摸手机。
　　“段梓鑫，你在干什么？”钟雪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马鸡妈妈保护小鸡仔一般护住熊梦雪，旁边站着同样一脸懵的高陆。
　　段梓鑫知道自己在熊梦雪T恤下面摸来摸去的样子必然显得格外猥琐，他赶紧站起身，把位置完全让给钟雪晴，向他们解释：“她喝醉了，把我的手机抢了，扔进她衣服里了……我刚才是想把手机拿出来。”
　　高陆立马帮忙说：“对，段子给我打电话时，我听到他们抢手机了。”
　　钟雪晴从熊梦雪的衣服里拿出段梓鑫的手机，这才信了他的话。她把手机还给他，满脸歉意：“段梓鑫，抱歉，刚才误会你了……梦雪怎么了，怎么喝成这样？”
　　“她男朋友和她分手了。”段梓鑫简单回答。
　　“啊？”钟雪晴难以置信，但看到趴在桌上的熊梦雪眼中还在无意识地流着泪，看来向来没心没肺的熊梦雪这次是的的确确伤了心。
　　“怪不得喝成这样……我从来没看过她这个样子。”钟雪晴心疼极了。
　　高陆提议说：“那我们快带她回家吧，让她到床上好好睡一觉。我和段子轮流背。”
　　钟雪晴由衷感激道：“那辛苦你们了。”
　　高陆蹲下身，段梓鑫和钟雪晴帮忙把熊梦雪架到高陆背上。但是熊梦雪醉了，没有意识，一不小心就要往后仰。段梓鑫看不下去，干脆把熊梦雪公主抱起来，总不至于再仰翻过去。
　　高陆和钟雪晴一路跟在后面。
　　高陆问：“段子，要换换吗？”
　　段梓鑫说：“不用了，她这小身板我还是抱得动的。”
　　乖乖地待在段梓鑫怀里的熊梦雪突然喃呢起来：“我要尿尿。”
　　“什么？”段梓鑫没听清。
　　但钟雪晴听得清清楚楚。她俩在幼儿园上班时，和小朋友说习惯了，把上厕所说成“尿尿”，熊梦雪现在还改不过来。
　　熊梦雪的声音大了些，在段梓鑫怀里轻微挣扎着：“我要尿尿……我要尿尿！”
　　“梦雪，快到家了，你再忍一会儿。”钟雪晴安慰她。段梓鑫也加快脚步。
　　熊梦雪睁开眼睛，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声音也带着哭腔：“你们这群坏人！为什么不让我尿尿？我要尿尿！我憋不住了……”
　　段梓鑫满头黑线，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要多管闲事了。要是熊梦雪在他身上一泻千里，他算是要贻笑大方、遗臭万年。
　　他一路跑一路咬牙切齿：“熊梦雪，你给我憋好。你要是敢尿出来，你的小猴子就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熊梦雪听了这话，非但没消停，反而哭得更凶：“可我真的憋不住了……”
　　高陆指着小区里一个便利店说：“那里有厕所！我记得有顾客在那儿借过厕所。”
　　于是一行人行色匆匆地朝便利店赶去。
　　好不容易赶到厕所门口，段梓鑫放下熊梦雪，由钟雪晴把她吃力地扶进厕所。
　　所幸，一切还来得及。钟雪晴想到上次自己去找高陆借厕所的事。和熊梦雪这件事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不知道梦雪明天醒来知道她尿急、一行人慌张找厕所这件事，会不会觉得尴尬。
　　解决好熊梦雪的大事，钟雪晴打开厕所门，费力地扛着她的胳膊把她架出厕所。
　　熊梦雪的胳膊在门上撞了一下，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钟雪晴。她半清醒半迷糊地说：“晴儿，你怎么来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小猴子……你知道我和……小猴子……分手，所以来……嘲笑我的……是吗？”
　　钟雪晴想到自己曾经说过她觉得侯健不靠谱，要熊梦雪好好考虑和他的感情。那时熊梦雪不听。她见熊梦雪不爱听，也就不再讨论这个话题。看来，熊梦雪平时虽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还是对此心存芥蒂的。
　　“梦雪，我怎么会嘲笑你呢？你知道，我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只是怕你受伤害……”钟雪晴的眼圈更红了。
　　高陆抚上钟雪晴的肩膀，安慰她：“梦雪喝醉了，在说胡话。别和醉鬼一般见识。”
　　钟雪晴含泪点点头。
　　接着，高陆接替了段梓鑫，来背熊梦雪。毕竟段梓鑫刚才跑了一路，早已经气喘吁吁了，高陆于心不忍。
　　钟雪晴最先进了单元楼，给高陆、熊梦雪和段梓鑫开门。高陆又看到钟雪晴发红的眼圈，他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四人进了电梯后，高陆安慰钟雪晴：“晴儿，没事的。梦雪刚才是无心的，别多想。再说她是乐天派，你不用担心，她过几天就好了。”
　　钟雪晴眼中泪光点点，她看了一眼高陆忧心忡忡的脸，再次点点头。
　　终于到2502门口了。他们三人被熊梦雪整得一路上惊心动魄、魂不守舍，结果这熊孩子在高陆背上睡得酣畅淋漓，还打起了鼾。
　　钟雪晴打开门，高陆把熊梦雪放到她的床上，他和段梓鑫这才算功德圆满，如释重负。钟雪晴连连感激：“辛苦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肯定把她拖不回来。”
　　“没事的，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嘛。”高陆冲她莞尔一笑。
　　段梓鑫简单地点点头，看了一眼熊梦雪，率先离开了2502。
　　高陆叮嘱钟雪晴：“要是再有什么事，随时微信联系。”
　　“谢谢，麻烦你们了。”钟雪晴再次道谢。
　　高陆也离开了。
　　钟雪晴拿了个盆子放在熊梦雪床边，她担心熊梦雪半夜要吐。她又拿了个半湿的毛巾，给熊梦雪擦了擦脸。熊梦雪睡得沉沉的，这样都没醒。
　　钟雪晴洗了个澡，干脆和熊梦雪睡在一起，万一有事，也能方便就近照顾她。
　　夜深时，钟雪晴感受到有双温温软软的小手抱住了她。她知道是熊梦雪。她也回抱过去，摸摸梦雪的脸，还好，没哭。
　　但钟雪晴的泪却忍不住了。她真的不忍心看到古灵精怪、纯真可爱的梦雪受男人的伤和爱情的苦。
　　不论如何，虽然男人可能会跑，但是姐妹一直都在。至少，钟雪晴会一直陪在熊梦雪的身边。
　　隔天早晨，钟雪晴醒来的时候，熊梦雪依然在酣眠之中。钟雪晴轻轻悄悄地起身，走出房间，带上了门。她洗漱完后，想弄点吃的给熊梦雪，但她也不知道宿醉的人该吃什么好。到网上搜索了一下之后，她用电饭煲煮了一锅小米粥，又烧了点热水，等会给熊梦雪泡蜂蜜水。
　　快十点钟时，熊梦雪终于起床了——她是被尿憋醒的。宿醉的脑袋依然昏沉混沌，她几乎要摸着墙才能走动。她上完厕所，扶着洗手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眼睛也肿到只有原本的一半大。她脑海中突然蹦出个词——丧家之犬，用来形容自己再合适不过了。
　　她刷了牙，洗了一把脸，用冷的湿毛巾在眼睛上敷了敷，但眼睛依然很肿。果然睡觉之前大哭，第二天眼睛会肿无疑。她走出卫生间，钟雪晴从厨房探出身子，问道：“梦雪，你起来了？”其实，钟雪晴还想问句“好点了吗”，但她问不出口。熊梦雪此时此刻的样子就已经宣告了答案——她不好，一点也不好。
　　“你先到餐桌边上坐一会儿，我给你煮了小米粥，吃点吧。噢，还是先喝杯蜂蜜水吧。”钟雪晴对熊梦雪说，赶紧去厨房忙活。
　　“不用了，我不想吃。”熊梦雪虚弱无力地拒绝道。
　　钟雪晴听了这话，放下手中的活，走到熊梦雪身边，把她押到餐桌旁坐下：“那可不行。越是心里不舒服的时候，越是要吃东西。吃了东西，才有力气，才能心情好。”
　　“可是小猴子都不要我了，我还怎么吃得下去，怎么心情好？”熊梦雪哽咽着问道，她的眼泪又顺势而落。
　　钟雪晴陷入了沉默，只听到熊梦雪一抽一抽的哭声，每一声都让钟雪晴心如刀割。她搂住熊梦雪的肩，轻拍她的背，眼睛也湿润了：“梦雪，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你的人生中不止有爱情，还有我，还有你的家人和朋友……你这样，我真的很为你担心。”
　　熊梦雪抱着钟雪晴的腰，情不自禁嚎啕大哭起来。
　　“晴儿……他为什么不要我了，是我哪里不好吗……他明明说他最喜欢我了……他真的要出国吗？还是这只是他找的分手的借口……”熊梦雪眼泪潸潸，钟雪晴心中愈发煎熬。
　　“是不是因为我不愿意和他同居？我现在就去找他，我告诉他我愿意和他同居……只要他不离开我……”熊梦雪越说越激动，说是风就是雨，立刻就要起身出门。
　　钟雪晴一把拦住熊梦雪，焦急对她说：“梦雪，别去……”
　　熊梦雪不听，只顾一身蛮力横冲直撞，钟雪晴一下没拦住，被熊梦雪撞开。眼见着熊梦雪真的要出门了，钟雪晴气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淑女风范了，大吼一声：“熊梦雪你个蠢货！他都一心要走了，你以为你还能留得住他吗？”
　　熊梦雪在原地愣了一下，还想走，钟雪晴继续喊叫，慌乱之下有点口不择言：“你这样自轻自贱，他是不会珍惜你的！”
　　“自轻自贱？钟雪晴，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吧？”熊梦雪终于转过头，眼泪汪汪地对钟雪晴说，“在你看来，我对小猴子的感情，就只是‘自轻自贱’而已，是吗？”
　　钟雪晴的眼泪夺眶而出：“梦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怕你这样情绪激动地去找他，会做出后悔的事……”
　　“我要是不去找他，才会后悔！”熊梦雪用尽全力地大声咆哮，摔门而出。
　　钟雪晴赶紧带上手机钥匙，去追熊梦雪。可等她出门的时候，熊梦雪已经不在了，只有电梯下行的数字还在不停跳动。
　　她赶紧按电梯的按钮，一边等待另一班电梯，一边给熊梦雪打电话。高陆打开2501的门，探出身子，问道：“晴儿，你和梦雪吵架了吗？”
　　“是的，她要去找她前男友，我不让，但是我还是没能拦住她……”钟雪晴刚擦干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别着急，我和段子陪你一起。我去叫段子。”高陆一看钟雪晴哭了，他的心就乱了，立刻不由分说就把段梓鑫给拖了出来。
　　“晴儿，你知道梦雪去哪里了吗？”高陆问。
　　钟雪晴无可奈何：“我只知道她要去找她前男友，但我也不知道她前男友住哪里……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
　　高陆回答：“那我也打打试试。”高陆给熊梦雪打微信电话，被挂断了。
　　三人下了楼，出了单元门，只好一边往小区大门去找，一边继续给熊梦雪打电话。终于，就在钟雪晴都对熊梦雪接听电话不再抱有希望时，电话接通了。“喂，梦雪？你在哪里？刚才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说重话，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呜呜呜……”钟雪晴只听见电话那头熊梦雪放声大哭，这让她心里更不是滋味。她也跟着一起哭起来：“梦雪，别哭了，你一哭我也忍不住……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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