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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祝府。

        三公子的院子。

        起初,那紧闭的屋子里传来女子巧笑银铃的调笑声,只是少顷过后,忽然情势一转,屋里似乎推翻了什么东西,砸碎了瓷器,随即混乱起来,女子哭泣的声音伴随着哀求一阵阵传出。

        赵锡守在屋子外面,早已经习以为常,脸上毫无多余的表情。

        不多时,伴随着一声怒极的“滚”,屋门被打开,衣衫不整的于媚儿抽抽搭搭地跑出来,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那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斑驳的青紫痕迹,显而易见发生了什么。

        屋子里不堪的气息彰显着屋子主人心情不虞,赵锡眼珠子转了转,见祝延黑沉着脸出现在大敞的门后,忙腆着脸笑道:“三公子,可是于媚儿伺候得不周到?那奴才把烟林给您叫来如何?烟林已经在旁屋候着了。”

        “让她们都滚!”

        “哎是是。”赵锡赔笑应着声。

        祝延脸色差到极点。

        前两日在祖母那里,他不仅被祝辞收去了手里的铺面,丢了面子,还被驳了要丫鬟的要求,祖母那时分明已经松口要把那丫头赐给他了,可祝辞一句话就让他快要到手的人落空了,他怎么甘心?

        这两日他心情极不好,把院子里的丫鬟全叫了一遍来伺候,可就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那丫头的!要么就是太过谄媚,娇媚过头惹人生厌,要么就是木讷愚笨只懂讨好,一点没有滋味!

        祝延眼底都是血丝,浑身酒气,一腔怒气无处可撒,想到这里,重重踹了门板一脚。

        就在这时候,从院子外走进一个人,守在外头的赵锡眼睛灵光,看向来人道:“邬嬷嬷。”

        邬嬷嬷揣着笑脸走到屋外头,“三公子。”

        祝延阴沉着脸看过去。

        邬嬷嬷毫无防备,被祝延这副模样唬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赶紧笑道:“三公子,夫人有要事请您过去一趟。”

        “不去。”祝延阴沉沉丢下一句,头也不回,踹开挡路的门板就往屋里走。

        邬嬷嬷赶紧道:“三公子,是关于柔兰那丫鬟的事情。”

        话音落下,祝延的脚步果然停住。

        “三公子,那日您不是在老夫人那儿与二爷……老奴觉得这样下去,对您对夫人都不妥。”

        然而说到这儿,眼见着祝延脸色更差,邬嬷嬷忙赔笑道:“不是,老奴不是这个意思,三公子先别生气!是这样的,几日后恰好是祝老夫人的寿宴,夫人想了个计策,等到寿宴当日……这件事情有些风险,夫人便想请您过去一同商量商量。只要这个计策成了,您还愁得不到那个丫鬟?”

        这句话成功打动了祝延,祝延冷扫了邬嬷嬷一眼,嗤笑点头,“行。”

        赵锡忙在旁边道:“三公子,您换身衣裳去吧,否则二夫人见您这副模样可要生气了。”

        邬嬷嬷自觉退到外面去,“老奴在外头等着三公子。”

        祝延略看了看自己,见衣裳凌乱,上面还有可疑的红迹,不耐地皱眉,便冷声道:“叫烟林过来伺候。”

        “是是。”赵锡连忙去了隔壁叫烟林过来伺候换衣。

        九月二十二,是祝老太太的寿诞。

        寿诞当日将在祝府大摆宴席,请来许多宾客,因着这件事情,祝府上下的丫鬟小厮早早便忙碌起来。

        祝府里的丫鬟虽然不少,平日分工有序井井有条,但此次寿宴临近,要做的事情一下多了,原本浣衣的丫鬟也会被临时调去帮衬别的活。

        祝老太太寿诞当日,祝府张红挂彩,府门开启迎接宾客。

        后院屋里,鬓发皆白的祝老太太同一个年轻姑娘坐着,谈话间言笑晏晏,嘘寒问暖。

        “才这么些年,表姑娘便出落得这般漂亮,我真真是认不出来了。”祝老太太满脸笑意,握着徐怜青的手,不住拍着,眼里都是喜爱。

        坐在祝老太太身边的是二夫人徐氏的侄女徐怜青,赴此次寿宴来到祝府,第一件事情就是来看祝老太太。徐家在永州虽不及祝家那般气派阔绰,却也是显富家族。二夫人徐氏在祝府能够掌家,也是因着娘家的底气。

        徐怜青今日特地精心打扮,着一身锦绣双蝶钿花衫,描胭脂,周身透着娇奢的女儿气。此时听见祝老太太的话,以帕掩唇,低头笑起来,“怜青哪有,老夫人您惯会取笑人的。”

        祝老太太笑容更甚:“表姑娘如今年芳十六了罢,可许人家了?”

        “您、您说什么呢……”徐怜青更是羞赧,抽回手坐着。旁边的丫鬟对上徐怜青的眼色,适时补充笑道,“祝老夫人,我家姑娘还未许人家呢。”

        “哦?”祝老太太奇道,“我听说外头向徐家提亲的人不少,为何没有?难道表姑娘心里已经有心仪的人?”

        徐怜青娇艳的脸浮起淡淡红晕,没有回答,片刻后,却又是犹豫,又是羞涩地问:“老夫人,二表哥可在府里?怜青方才进府,忙着来见您,还没来得及见二表哥一面,许久不见,也不知道二表哥现在可好。”

        祝老太太恍然大悟,明白了,笑意更浓,“二爷啊,今日府里开宴,我特地让二爷留在府里。他平日在外忙惯了,不怎么能见到,但今日既然表姑娘来了,那肯定得见上一面。”

        “平嬷嬷,你去叫二爷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来这儿一趟。”

        平嬷嬷笑着福身转身离去,不久后,便带着人回来了。

        伴随着脚步声,男人不紧不慢迈进屋子。

        祝辞今日身着一身碧青直襟长袍,腰配月白云纹玉腰带,教往日多了几分儒雅矜贵。他也不多看旁处,径直走上前,道:“祖母。”

        祝老太太笑道:“二爷,你平素里忙,在府里的时间少,看看可认得这是谁?”

        祝辞看过去,淡淡颔首,“表妹。”

        徐怜青原本在祝辞进来之后便一直看着他,现在听他开口,声音低沉分外好听,更是羞赧,忙起身回礼,“二表哥万福。”

        祝辞并未作出反应。

        他方才说完,便已恢复了神情,显然是没有多余的话想说,“祖母叫孙儿前来是为何事?”

        祝老太太一听这话,笑嗔道,“二爷,今日家宴来的都是自家人,什么事情不事情的,没事情就不能过来探望祖母吗?”

        祝辞淡淡笑了笑,不语。

        徐怜青坐在祝老太太身边,悄悄打量着祝辞。

        她就是永州人,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个表哥——祝家二爷在外的名声。

        永州在江南一带是出了名的州郡,祝家却是永州第一大家。祝家如今显富阔绰,一大家族打出的名声,都是他一力创下,永州都在传二爷手段强硬,模样又俊,自是无数闺阁姑娘梦寐以求的郎君。如今真到了面前仔细瞧了,才更觉惊为天人。

        她自小在徐家被娇宠着长大,眼光自是极高,那些前来提亲的一概都入不了她的眼……他们哪能同二爷相比?

        徐怜青只觉得祝辞一双眼睛生得多情好看,令人不敢直视,双颊飞上红晕,娇声道:“表哥近来可好?”

        坐在上首的祝老太太两头来回看了几眼,只觉得越看越满意,笑着道:“二爷,表姑娘许久没来了,远来是客,你带表姑娘去府里转一转吧。”

        这话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徐怜青心中不禁欢喜更甚,只道来祝老太太这儿是来对了。她粉颊扬起娇羞笑意,正想起身先同祝辞道谢。

        不料下一刻,却听男人低而清润的声音响起,“赴白。”

        赴白不知道为何叫自己,连忙上前,“在。”

        “替我带表小姐去府里走走。”祝辞道,“记得万事仔细,切莫怠慢。”

        徐怜青霎时愣怔在原处,美眸不可置信看着祝辞,见他不是玩笑,当真让赴白带自己去,立刻委屈地看向祝老太太。

        可祝老太太虽然惊讶,但却碍着祝辞的态度,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此时,赴白走上前,有礼道:“表小姐请。”

        看这情况,祝辞竟是当真没有要带她去的意思。

        徐怜青看回祝辞,震惊委屈之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染了凤仙花的手指用力攥住帕子,将帕子揉得皱巴巴的,然而,饶是再如何不甘,也只能恨恨咬唇,带着丫鬟跟着赴白离开了。

        徐怜青一行人离开后,屋中便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祝辞、祝老太太和平嬷嬷。

        祝辞颔首道:“祖母若无其他要事,孙儿告退了。”说完,直起身准备离开。

        “二爷!”祝老太太叫住他,声音沉了。

        祝辞步伐一顿,回过身,“祖母还有何事?”

        祝老太太看着他,持着佛珠的手重重拍了下紫檀木桌面,满是沟壑的脸上带着怒气,“二爷,你为何不亲自带怜青去府里逛逛,竟叫一个下人带怜青去?”

        “赴白更熟悉府里一切事务,比我更合适带表小姐游玩。”祝辞看向祝老太太,唇边微笑不变。

        祝老太太深吸一口气,“二爷,你如今还未有家室,徐家在永州好歹也是富甲一方,怜青更是徐家的千金小姐,论样貌论家世都是般配你的!”

        “祖母无需为孙儿花费心思,如今祝家事务繁多,孙儿无心此事。”

        祝老太太无奈,只得换了个法子,“那好吧,你若不愿娶妻,院子里也合该有几个伺候的。你院子连个丫鬟都没有,怎么能行?祖母这儿最近新来几个丫头,都是懂事机灵的,你瞧瞧看满不满意。若是贴心可人疼,你带回去当个通房丫头,当个外室都是好的。”

        祝老太太话音方落,冬莲从外头走进来,笑容娇美,软着腰盈盈见礼,“奴婢冬莲,问二爷安好。”

        可不想祝辞神色冰凉,竟是连一眼都没看她,只对祝老太太道:“不用了,劳烦祖母费心。今日是祖母寿宴,外头事情多,孙儿还要出去处理,先行一步。”说完,便径直转身离开了屋子。

        冬莲傻了眼,僵在原地,脸上笑容差点挂不住。

        从始至终,他的话语始终客客气气,周到有礼,全然是为了祝家考虑,挑不出半点错处。

        祝老太太不敢置信,气怒之下,指着门口的方向,话都说不利索了,“这……二爷……”

        平嬷嬷忙给老太太顺气,“老夫人别生气,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二爷也不是当真不听您的话,您还不知道二爷的性子吗?二爷最是孝顺的,只是如今祝家的担子大半部分都压在二爷身上,他没旁的时间去想这些,这才忤了您的话。”

        祝老太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气恼二爷不听话,只能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屋中一片寂静,半晌,祝老太太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平嬷嬷……”

        平嬷嬷忙道:“奴婢在,老夫人想说什么?”

        祝老太太不知想到了什么,睁开眼,看着虚空,已显浑浊的眼睛后悔不已,“你说,如果当年我对景儿多一些仁慈,不逼他与那女人分开,是不是辞哥儿就不会,不会……他原也是该像延哥儿一般长大的。”

        辞哥儿。

        垂垂老矣的老太太,平日里都随旁人尊敬地唤着二爷,却是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唤祝辞为辞哥儿。

        祝辞那也是她的亲孙儿啊,哪里想客客气气疏离地称二爷,将距离拉得那样远。

        可从前的那些事情已成定局,纵然再万般后悔,也改变不了了。

        平嬷嬷看着祝老太太茫然与痛悔的神情,心中不忍,眼眶也红了,“老夫人,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别想着了,今日是您的寿宴,可要开开心心的,外头来了许多探望您的人呢。”

        过了许久,祝老太太终于回神,慢慢点点头,朝窗外看去,“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出去吧。”

        祝家是永州第一大家,祝老太太的寿宴自然来宾众多。曾与祝家并称三大世家,如今依旧在永州颇负盛名的邵家与贺家,也都派人前来贺寿。

        宴席在祝府露天的偌大庭院中举办,十分热闹,约莫有百十来人。丫鬟小厮迎来送去,端茶送水,因需要的人手多,浣衣院子的丫鬟也被调过来帮忙。

        柔兰秉手站在旁边,瞧着院子里的景象。

        她的事情已经做完,现下只需要候在旁边,可以休息片刻。

        院子里热热闹闹,柔兰也是到了今日,才真正见到了所有的祝家人。

        祝老太太坐在主位,而举着杯盏站在祝老太太身边的那位,便是那个一直未曾出现过的二老爷祝衫。

        二老爷祝衫已有一定年纪,与祝老太太有几分相似,气质硬朗,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气。他正带着从容的笑容,在宾客中周旋寒暄。

        而徐氏二夫人膝下除了祝延,原来还有一个女儿,叫祝桃,同她差不多年纪。此时正坐在席位上不语,脸色有些白,看起来身体孱弱。

        三老爷祝麟则带着夫人林氏,与年纪约莫八九岁的儿子祝成曦坐在另一桌。

        柔兰朝那边看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了松萝,松萝遥遥朝她眨了眨眼睛,神情俏皮。柔兰一怔,轻轻笑了下。

        场中人声此起彼伏,喧嚣热闹,柔兰的目光逡巡而过。

        但饶是她刻意不去看,却依旧能注意到那个人。

        二爷祝辞,是场中最瞩目的一道身影。

        如玉如琢,如青松挺拔高大,气质却深邃如上位者,言谈间似能掌控全局。

        不少跟着父母前来赴宴的年轻小姑娘都忍不住往祝辞那儿看,若是恰好见到祝辞眸光扫过这里,便都霎时红了脸,低下头去。

        若要说容貌,祝延其实也不差,毕竟祝衫与徐氏的容貌都属上乘,但若和二爷祝辞相比,祝延便显得平庸了。况且祝延因这几日郁郁消极,脸色透着不自然的灰,眼神沉暗,一些女子即便有意同祝延攀交,见状也不敢上前。

        人群吵杂,祝辞坐在祝老太太隔壁一桌,他似是今日处理事务累了,整个人透着冷淡,眼皮松散垂着,手中持着白玉酒杯,正在听同一桌而坐的邵同奚与贺陵说话。

        邵同奚与贺陵,分别是此次永州其余两大家,邵家与贺家过来代表家族贺寿的人。

        他们年纪同祝辞相仿,都是家中的长子,从前因着事业上的往来,加之被祝辞的气度与手段折服,几人便熟稔起来,逐渐成了好友。

        邵同奚坐在席上,一边四处看热闹,一边和贺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此时,邵同奚遥遥见到主桌另一边,两个容貌娇媚的丫鬟笑吟吟地凑到祝延身边斟酒讨巧,不由看向旁边始终没说话的祝辞,笑着打趣道:“二爷,同样是祝家的人,三公子身边环肥燕瘦都是美人,二爷您这身边连个女人影子都见不到,是怎么回事啊?”

        祝辞原本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淡淡掀起眼皮,看了邵同奚一眼。

        旁边的贺陵把自己杯中酒液斟满,幸灾乐祸地看笑话,“邵同奚,你胆子大了啊,问二爷这个问题,也不怕你邵家明年商行的入账减一半。”

        邵同奚嗤一声,嘿嘿笑道,“二爷才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人,是吧二爷。”

        “贺陵,咱们来下个赌注怎样,我赌二爷是我们三个当中最晚抱得美人归的人,怎么样?”邵同奚几杯酒下肚,酒意壮了胆,看着贺陵挑了挑眉毛。

        贺陵面无表情道:“我看是你最晚才对。动动你那脑子想一想,永州多少姑娘想嫁二爷?就冲着祝家二爷这四个字,还愁没有美人送上门?”说到最后,贺陵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屑,直接冲邵同奚翻了个白眼。

        “……”

        邵同奚十分不同意,“有再多姑娘想嫁二爷有什么用?那也得二爷喜欢,二爷不喜欢的,人家姑娘送上门都没用。”

        贺陵动作一顿,这下倒是没有否认。那倒确实,美人再美再勾人再知心意,那也得二爷喜欢才是,二爷若不喜欢,那什么都是枉然。

        “二爷喜欢什么样的啊?”邵同奚笑看向祝辞,拍了拍胸膛,“二爷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尽管说,永州的美人我好歹了解了大半,哪家姑娘知书达理,我消息也知道得透透的,保证让二爷满意。”

        祝辞听到这个问题,没有说话,却是眼底神色略深了些。

        他喜欢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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