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珍珠粉
按照楚莲的穿衣美学，青元新换了一身黄白游绣蓝雪花对襟上衫，下搭月白色齐胸百迭裙，胸前挂一条蜜糖色蜜蜡平安扣宫绦。头发梳成垂云髻，插一枝葱绿色洋桔梗绒花。
枇杷打起落地花罩前的两道锦帘，然后青元就看见楚莲反手撑脸坐在书房里，意态风流，典则俊雅。
书架上的一排石头小猫被移到了书案上，他正细细赏玩，听见身后的声响，回眸一笑道：“表妹快过来，有好东西给你。”
桂花殷勤地搬了一张绣墩过来，就摆在楚莲边上。
青元有些后悔没带葡萄来，葡萄不会像桂花这般“有眼色”。
案上放着一个掐丝珐琅缠枝莲花小捧盒，打开盒盖，里面盛有五六十颗淡水珍珠，白色稍带玫瑰红，每颗都有莲子般大小，晶莹饱满，光彩夺目。
青元好不容易才将目光挪开，倒底舍不得，伸手拣了两颗出来，一本正经道：“珍珠易黄，我用不上这许多，放着倒糟蹋了东西，莲表哥拿回去。”
楚莲瞥了一眼青元，就跟看土包子似的，慢条斯理道：“一天一颗磨成粉，再取些蜂蜜、鸡蛋清混在一起，搅匀了敷在脸上，有美白养颜之效。每日晨起晚间在牛奶里加入少许珍珠粉，饮用后能镇心安神，清肝明目，延年益寿。这一盒子通共用不到两个月，表妹竟然担心用不完！”
对于珍珠粉外敷内服的用法，青元不是不晓得。只是用来做珍珠粉的，一般都是那些不规则、没有装饰价值的珍珠，像这样玉润浑圆的品相，竟然要被磨成粉末，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楚莲见她眉间似有推拒之意，又扎了一刀：“一白遮三丑。表妹也有十三了，须爱惜容貌才是。”
青元气得要死，愤愤道：“我用不上这个，表哥留着自个儿用罢。”说完，将手里的两颗珍珠狠狠地砸进捧盒，径直起身朝门外冲去。
玉兰脚步行至绿卿馆附近，就见着青元埋头在前面胡乱走，楚莲在后头远远地缀着。
自那日甘家令在紫阳长公主跟前提及通房一事，玉兰便存了心。要论温柔小意，七爷最好。要论豪爽大方，三爷更佳。大爷虽说卓尔不群，性子却有几分阴晴不定。但是大爷的身份摆在那里，玉兰也有几分想头，现下见了眼前情状，心里边就动起了心思。
紫阳长公主将元姑娘和云姑娘接入府内，无疑是做给瑶姑娘看的，也可以说是瑶姑娘背后的楚太君。
楚太君三不五时地借着由头将七爷和瑶姑娘凑作堆，又是一道画画，又是一道品茶，偏偏七爷碍于孝道拒绝不得。公主怎么能不恼，抬举元姑娘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楚太君，她看不上瑶姑娘。
但，要是元姑娘在府里生出什么是非来，公主岂不是一桩心事未了又添了一桩。
荷风小筑里依旧荷香馥郁，却是连一丝风也没有。
青元伸手一摸腰间，没有摸到，方想起来折扇落在了书房。
小筑外的楚莲见状，快步走上前来，殷勤打扇，口中奉迎道：“这么一个雪做的人，晒化了可怎么办。表妹沉鱼落雁，不施粉黛也倾国倾城。那盒珠子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穿成珠链挂在脖子上也是极好的。皇后娘娘就有这么一串，拿东珠围了三大圈，瞧着又雅致又贵气。”
青元捂嘴笑道：“皇后娘娘自然是贵气，我戴就成俗气了。”
她的脸上写满了天真与烂漫，偏生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千娇百媚，蛊惑人心。
楚莲见她回转，眼底浮上笑意，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翘。
闹了这么一出后，那盒珍珠到底还是收下了。
这绿卿馆里里外外都是人，谈不上私相授受。紫阳长公主若是不满，就送了她回去，她正好趁机离开这是非之地。
紫阳长公主听了玉兰的禀报，厉声质问：“你当真亲眼看见莲哥儿从绿卿馆里出来？”
玉兰硬着头皮答话：“奴婢亲眼所见，不敢欺瞒殿下。”
其实她根本没看见，都是听桂花说的，这之后的事情确实是她亲眼所见，倒也算不上说谎。
紫阳长公主忽地一笑，对着甘家令道：“这倒是好事。自打萧玲珑——”说着，脸上浮现出极端厌恶之色，好似根本提都不愿意提一般地，止住了话头。
甘家令接话道：“殿下说得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姐妹两人同嫁一家子兄弟的不是没有，前提是长幼有序。妹妹成了大嫂，姐夫成了小叔，这在礼法上绝不允许。
玉兰本意是想到公主跟前卖个好，但是眼下这个好跟她想得似乎不太一样。
永嘉侯自从娶了容氏之后不纳二色，这在京都里是出了名儿的。元姑娘瞧着脾气大得很，日后肯定不能容人。
玉兰心想，看来得重新打算了。
青元并不知道自己头上已经多了一顶“妒妇”的帽子，她正忙着给楚莲选石头。
珍珠已经收了，自然要回个礼。绕了这么一圈，回过头来还是按着楚莲说的做了，倒不如一开始就答应，免得白生一场气。
八仙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青元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枇杷唠嗑。
“这么说来，曾家姐姐是寿光县主的伴读？”
枇杷点了点头：“姑娘别看桂花傻傻的，知道的当真不少。我都问清楚了，这事是楚三夫人和楚四夫人到公主跟前提的，县主又跟曾小姐投缘，公主殿下就答应了。曾小姐，啊，云姑娘住在春萌馆，就在咱们院后头。听桂花的意思，这春萌馆本是给姑娘准备的，云姑娘体质弱受不了绿卿馆的寒气，就换去了春萌馆。”
青元嘴一撇，小声嘟囔道：“她是避了嫌，却是苦了我。”
枇杷没听清，追问了一声：“什么？”
青元没好气道：“我说她也是个可怜人，从前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如今要寄人篱下讨生活。把太太给的金锞子银瓜子收拾一匣子出来，咱们回家的时候送过去。”
大额银票要拿到外头去兑换，且不说招眼，曾云舒未必找得到人帮忙换。金锞子银瓜子这些留着赏人正好，数额小，不容易教人察觉。等走的时候才送过去，曾云舒就没法子拒绝。
她能做到的也就这些，旁的爱莫能助。
青元自以为想得周到，但是架不住旁人使心用腹。
映寒忿忿道：“元姑娘从前对着姑娘亲亲热热的，姐姐长姐姐短的，这才过了多久就变了脸。昨儿就算了，今日怎么说也应当过来看看姑娘。”
曾云舒自嘲地笑了一下：“你也知道是从前了，她不来也好，来了我拿什么招待她。”说着，抬眼环视四周一圈，又低头看了看衣裳。
她跟青元不过数面之交，除了说说衣裳首饰这些姑娘家的东西还能聊些什么。如今她吃的喝的住的用的全是楚家的东西，真聊起天来两个人都尴尬。
映寒微微红了眼圈，委屈巴巴道：“她拿了咱们府上的冰块，怎么一点都不记情。”
曾云舒低头沉吟良久，悲声道：“你要记得，大周再也没有靖安侯府。”
开国六侯之一的靖安侯府获罪夺爵，阖族驱逐出京，无诏不得返。
映寒小心翼翼道：“姑娘还有姑太太，姑太太会给姑娘作主的。”
楚家四老爷救驾有功，四夫人曾氏作为遗孀在楚家的地位不低，在宫里也有几分脸面，不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留下娘家侄女。楚家不介意多养一个姑娘多出一份嫁妆，但是想要跟从前一样过日子，决计不能。
月魄进来笑道：“姑娘，该走了。咱们住得最远，早些出发才是。”
曾云舒缓缓站起身来，利落地换了身衣裳，直奔荷风小筑而去。
紫阳长公主兴致极好地要在藕花池边摆宴，为青元接风洗尘。
这“接风洗尘”四个字听得青元暗笑连连，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以为她是远道而来。
荷风小筑地方不算大，做不到一人一席，因而摆了三桌席面。紫阳长公主和楚越坐一席，三个少爷坐一席，三个姑娘坐一席，丫鬟仆妇随侍在侧。
远远地听见有乐声飘来，隔着水音隐隐绰绰，竟有几分缥缈虚幻之感。
“在湖心岛那边。”楚荷见青元有几分不解，又加了一句，“上次放烟火的地方。”
青元不解的当然不是这个，而是楚荷竟然跟她搭话。
“乐声度水穿花之后，更觉涤尽尘心，飘飘意远。好巧妙的心思，谁想来的？”青元甜甜道。
楚荷弯了弯嘴角，一脸骄傲地说：“大哥想的。我大哥可厉害了，什么都会。”
青元心说，你大哥画画就不行。
面上敷衍道：“莲表哥真厉害。”
楚荷一听这话，两条眉毛顿时挑了起来，语气急促道：“我不会让你做我大嫂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青元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谔来形容了，红了又白，白了又绿，最后黑着脸低了头。
曾云舒连忙劝：“元妹妹没有那个意思，县主误会了。县主在夸赞兄长，元妹妹总不能唱反调吧。”
楚荷说完就后悔了，现下曾云舒递了台阶，立马点头道：“你只要不想着做我嫂子，我就跟你做朋友。”
青元笑呵呵道：“三位表哥年长我许多，县主身份高贵，我谁也不敢高攀。”
楚荷脸上挂不住了，嘴巴抿得紧紧的，席间不发一言。
青元看着就觉得解气，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楚蓉在旁边看得瞠目结舌。时下京都女子以纤瘦为美，他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能吃的姑娘，当着他的面吃了四碗饭。
青元放下碗才发现，大家都在等着她。她一放下筷子，全部齐刷刷地下了箸。
紫阳长公主眉眼带笑：“能吃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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