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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帝京(十四)


东阳王府的立场?

        她没有解释,崔泽却从她的眼眸中读出那个她问过一遍又一遍的问题。

        “你是要做一个大英雄,还是一个富贵闲人?”

        真奇怪。崔泽想,他只是一个暴得富贵的乡下小子,为什么阿滢总是执着地问他是不是想当大英雄?好像只要他想,他就能解民倒悬,拯救苍生一样。

        惶恐迷惑,却也甘甜。

        他微微低头,嘴角绽放一个忍俊不禁的温柔微笑:“阿滢,有句话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顶着崔滢的娇嗔白眼,低低咳一声,一脸正经继续道:“数月以前,我还只是个种地的乡下少年,虽然老天爷给了我一个富贵身份,可我很明白自己的能力。若说下水田,做木工,看兽病,扎鸡笼,我自问是一把好手。若说做贵公子,虽然也能照猫画虎,学个皮毛,其实心里日日都不自在,不过是承欢父母而已。若再说到其他,那更是两眼一抹黑。我想其他四位世子幼受庭训,又有名师教导,岂是我这样的乡野小子能够媲美的?我来京城,只有一个目的。”

        这个目的,他已经告诉过她了。

        含情目光抚摸着她面容,他柔声说:“如今心愿已偿,我再无他想。倒是李冲六这个人颇有才干,无论将来是谁得到大位,我都有心把李冲六引荐给他。”

        他转到崔滢身后,弯下腰,取过崔滢手中的黑笔,也学她的样,在“东”字下写画,口中缓缓说道:“东阳王世子,粗鄙无文,见识浅陋,减二筹。”

        崔滢默默看他运笔,心想:你把自己看得太低,又未免把其他几人估得太高。

        柔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继续说道:“识人不明,昏聩无识,任人操弄,再减两筹。”

        “不对,”崔滢不乐意了,“清平王和圣上安插的人,你都找了出来,不过是按兵不动而已。纵然不算加筹,也不该减筹。”

        “你回来了,我已经不打算再动他们。就这样装聋作哑,也挺好的。”崔泽解释着,又添了两笔。

        一个“正”字只差最后一笔。

        崔泽在她身后,俯身握笔,两人身体隔得很近,温热气息透过狐裘钻进来,他低低声说:“东阳王世子,恋慕美色,惑于龙阳,再减一筹。”

        细毫垂凝,浓墨落于纸面,正字已成。

        端端正正,恰与永宁王世子名下的正字相呼应。

        崔泽搁下笔,直起身,转到她旁边,眼眸如深海,将她包裹在无尽的月下柔波里:“演世子,待你回广州府之时,我可能随你一道,前往做客?”

        崔滢迎着他的温柔黑眸,良久,微蹙的眉头渐渐打开,漾起一个粲然微笑:“好,你我落榜之后,便结伴去,悠游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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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梅一早赶走了香蒲,如热锅蚂蚁一般,来来回回,不停走动,却一直没等到兄长身影。

        后院有四间屋子,她占了一间。今日来的“郡主”带着丫鬟占了靠右的两间,自从下午住进去之后,几乎没有传出什么声响。

        这个“郡主”无论是甚么人,倒是个安静的性子。

        唐梅心里害怕,下意识离着那两间屋子远远的,只在自己屋子外头转圈圈。

        好容易望见兄长从月洞门进来,她忙跑过去,拉起兄长的手,穿过长廊,特地绕过右厢房,推着崔泽,一阵风似地进了自己屋子,反手把房门关上。内室没有门闩,她吭哧搬了张高背椅子堵在门后。

        崔泽被她这番举动弄得懵住:“小妹,你在做什么?”想起自己来意,一皱眉,便要开口教训她。

        他从阿滢处告辞出来,一路上已经打好腹稿,决意要好好教训小妹,定要纠正她这鲁莽冲动的性子,以免将来闹出更大的祸事。

        谁知唐梅一开口,把他所有言语尽数堵回喉咙。

        “哥哥,你跟我讲实话,那个演世子是不是郡主借尸还魂?”

        唐梅压低声音,似乎生怕被人听到,一张脸巴巴地仰望着他,脸上神情既是害怕恐惧,又充满希冀和期待。

        “借尸……还魂?”

        难怪她今日初见崔演,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神情慌张地溜之大吉。

        崔泽恍然。

        “我想要不是郡主出了事,你们不会找人去冒名顶替。可若是郡主真出了事,你一定很伤心,不会再叫我小妹。”唐梅心慌兼心虚,一口气把心里的担忧恐惧一股脑儿和盘托出,“所以,是郡主在客栈出了事,正好这个演世子来了,她找到机会,借尸还魂,附在这个演世子身上?”

        崔泽没有回答。

        她怔怔地在桌边坐下,低下头,“哥哥,我只是想去教训她,我没想到要害她性命的。你帮我跟她说一声,叫她不要找我索命。我真的不是有心的。再说,她从小想当男孩子,如今梦想成真,算起来,也算我助了她一臂之力。你叫她别记恨我了,好吗?”

        崔泽也在她对面坐下,委实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揉了揉脸,想笑,又觉得迷惑。她这话里颠三倒四,也不知道到底是些什么意思。

        他提起茶壶,替唐梅斟了一杯茶,递到她手里。自己也倒了一杯,端着喝了两口,慢慢跟她说道:“小妹,无论怎样,你这次做的事情都太过鲁莽,害人害己,以后不可以再干了。”

        唐梅听他说“害人害己”,只当自己猜中了,浑身一哆嗦,低头小声答道:“是,哥哥,我记住了,以后不会了。”

        崔泽见她真心认错,稍稍宽心,回头细想了她的话,倒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让唐梅有所畏惧的法子,且也不用担心她一时无心,泄露秘密。

        便就默认了她这个匪夷所思的“借尸还魂”说,强忍住好笑,一本正经说道:“这种事骇人听闻,小妹万勿传出去。否则官府找了道人和尚来驱赶郡主,郡主千里孤魂,无处归栖,该多么可怜?”

        唐梅拼命点头:“唔,我一定闷死在心里头。我也怕她要是没地方去,会来抢我的身体。听老人家说,这就叫夺舍。她心眼比我多,我一定抢不过她。”

        崔泽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忙低下头。既觉得自己欺骗小妹,十分过意不去,又实在难以忍住心头的好笑,只好背转头,以手掩口,假装咳嗽。

        阿滢说他这个妹子好玩,真是大有先见之明。

        唐梅过来给他拍背顺气,等他咳得好些,忽然问道:“哥哥,她如今成了男人,你,你对她,总算可以死心了吧?”

        崔泽又是一通咳。好一会儿,方眼角发红地看着她笑:“小妹,你提醒我了,我若是找个女子来,让郡主附身,想必就能光明正大的娶她了。”

        唐梅吓了一大跳:“不行,她跟演世子长得像,才能附身。你随便找个别的人来,说不定她就附不上了,会成孤魂野鬼。再说,你对着一张陌生女人的脸,怎么能想得起郡主来?”

        崔泽站起身往外走,一边挪开椅子,一边声音可疑,瓮声瓮气地回答:“小妹,别胡思乱想了,早点休息吧。明日我陪演世子去宗□□投到,一整日不在家里,你好生呆着,不要到处乱跑。”

        走出唐梅的屋子,再也忍不住,站到一根柱子后,无声地笑得双肩摇动。

        有声音轻轻唤他:“世子?”

        他回过头,看到支开的窗户纸下,露出一张雪白的鹅蛋脸。

        是贺锦儿。

        她眼眶红红的,似是刚哭过。见他望过去,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声音嗫嚅:“世子,对不住,我,我不该这个样子,我只是……”她眼泪流下来,声音低低哽咽:“我刚想着小小,没忍住,这才红了眼睛。世子放心,我不出门,不会叫别人看见。”

        从支开的窗户里传出一股香烛纸钱混合的味道。

        崔泽低声问:“你在祭拜陈姑娘?”

        “奴,奴……奴心头难过,总想送了小小过头七。”贺锦儿深深垂下头,小声解释,“世子放心,奴是请春娘姐姐偷偷去买来的香烛,并没有惊动旁人。”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崔泽见她肩膀缩起,脑袋低低,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是愧疚,又是怜惜,尽量把声音放得和缓温柔,以免惊吓到她,让她误以为自己在指责,“若是方便的话,我也替陈姑娘上一柱香吧。”

        贺锦儿惊喜地抬起头来,流着泪,却又带着微弱的笑容,仰面的角度正正撞进对面的眼睛里,叫人将这张含泪带喜的娇面看个清楚。

        却又并不容人久久地看她,不过一转眼间,又羞怯地低下头,从窗户边消失。

        青楼秘术之一:昙花一现,转瞬即收。

        刹那之间,欲说还休,暗下秋波,勾人于无形之中。按假母的教导,此术最宜用于第一次初来行院的雏儿,读书人尤佳。

        瞧世子一副青涩的模样,定然是雏儿无疑。

        须臾后,贺锦儿打开门,迎了崔泽进去。

        花几上的小铜炉里,果然烧着三柱青香,旁边两只白烛。地上一个铜盆里,留着烧尽的纸灰。

        崔泽从一旁的纸包里取出三只青香点燃,默祷片刻,插于铜炉内。

        贺锦儿含泪道:“小小,世子来送你。世子大恩大德,替你收殓下葬,让你终有个归处。你头七未过,魂灵儿当没走远,你来看一看,谢一谢世子。”

        崔泽手指一颤,愧疚之情无以复加,几乎就想掩面逃走。

        贺锦儿却又在上香之后,絮絮叨叨,说起她和陈小小从小在行院里过的日子,说着开心的地方,含泪笑一会儿;说到伤心处,掩脸哭泣,声音哀哀。

        行院生活,细究起来,总是苦多乐少。说起假母的催逼,龟公的毒打,说起姐妹的情意,说起命途的悲茫,尽管这里头未必没有夸大其词之处,比如姐妹之间明争暗斗的多,交心莫逆的少,可贺锦儿仍然哭得情真意切。

        崔泽呆呆看着她,不知该怎么劝。

        阿滢从未在他面前哭过,唐梅就算哭,也是连哭带骂,声势惊人。至于义军中的娘子,那都是宁肯流血不肯流泪的,哭也是三碗酒在手,悲怆嘶吼,指天詈地。

        他从没试过这样,在安静的内室里,对着一个哭得珠泪涟涟,两肩颤动,却又咬着嘴唇,不肯放声悲泣的少女。

        所以,当那贺锦儿骤然软倒,扑在他怀里时,他手脚无措,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贺锦儿好似撞到一堵硬邦邦的石墙,完全没有收到预料中的回应,心知自己急切了。连忙假装是一时哭得脱力,挣扎着站起来,急切地,声音嘶哑地谢罪:“世子,奴失态了,还请世子宽恕。”

        “对不住,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崔泽却似乎比她还要内疚,他低低声,满含歉意与难过,“我有个小妹,叫做唐梅,她就在隔壁住着。她是知情人,你不用瞒着她。你伤心的时候,可以去找她聊聊天。小妹天性活泼,也许能够好好替你开解。”

        唐梅?贺锦儿想起来,春娘说,世子的心上人就叫这个名字,是他的乡下妹子。

        她含泪点头:“多谢世子关心,奴明日就去跟唐姑娘请安。”眼看世子就要起身告辞,忙又叫住他,低着头,小声请求:“世子,这几日,能不能麻烦你每日抽空过来一趟,陪我一起送一送小小?”

        不等崔泽想好怎么回答,她又急切地解释:“我想多跟你说一说小小。她还那么年轻,就这么走了。我也不能去跟别人说,跟世子多聊一聊,这世上便多一个知道她来过的人,不至于悄无声息,活过的这十几年竟像是水里的影子,什么也没留下。”

        适才从她的描绘里,崔泽已经知道,陈小小是一个娇憨姑娘,爱热闹,怕吃亏,胆气豪壮,能够手捏蜈蚣,也口齿刻薄,在行院里树敌甚多。霍将军当初选中她来假冒,据说是她生气发怒的时候,眉眼与郡主有五六分相似。

        每多了解这个陈小小一分,崔泽心里的愧疚与难受就增加十分。

        曾经的风流活泼,如今都成了冷流下的幽魂,黄土里的枯骨。

        他握紧心口,低声道:“好,我答应你,每日来陪陪你,听你讲讲陈姑娘生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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