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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帝京(二十三)


贺锦儿赶在崔滢定下的最后时限,匆匆出现在二门前。

        因着之前的争吵,崔滢不免特意打量她的穿着。见她穿了上下一色的天水碧缂丝袄裙,发鬓上插一支镶金丝点翠凤钗,衬着尖尖下颌,弯弯柳眉,华贵又不失清丽。

        虽然不是她喜欢的风格,却也算合格。

        贺锦儿上车之后,有人挑开帘子,崔滢也弯腰上了马车。

        “演世子,你……”贺锦儿掩口小声惊呼,露出局促畏怯的神态。

        她可没想到,要跟一个陌生男子同车而行。不知怎得,她对着演世子,只觉心头惴惴,一点儿也生不出魅惑他的心思来。

        崔滢看她一眼,笑道:“放心,车身够大,我对你也没兴趣。”

        她说到做到,上车后果然没有多看她一眼。盘腿坐在一张软垫上,侧身靠着车壁,阖目养神。

        马车行在路上,不时停下,有人到车前低声回话。崔滢听完,随口吩咐几声,回话的人又匆匆策马离去。

        贺锦儿听出回话的人里有李冲六。她知道他是世子心腹。见他对演世子如此恭谨,想起唐梅临行前的提醒,越发屏息静气,生怕惊扰到这位喜怒无常的演世子。

        车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忽然停了下来。车帘掀开,车身内突然一亮,又有人探身上来。

        玉冠玄衣,星眸俊眉,却是世子。他朝贺锦儿微微颔首示意,说了声:“今日辛苦贺姑娘。”

        郡主这辆车虽比寻常百姓的车要宽敞,一下子坐了三个人却也有些拥挤。

        贺锦儿正要再往里挤一挤,多留出一些空间来,便见到世子弯腰去到演世子身边,俯身将他抱起来,再自己圈腿坐下,重又将他轻轻放在腿上,手臂竟不松开,将演世子严严实实地环在怀里。

        耳鬓厮磨,行迹亲昵。

        贺锦儿张大了嘴,却没发出声音来。很快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崔滢瞥她一眼,见她识趣,也就不再理会。听崔泽在耳边低声说话:“陆尚书的意思,做臣子的,不能没名没份去做此大事。匆匆带了我去面圣。圣上的意思,果然与你猜的一般无二。”

        崔滢苦笑。

        她料到陆尚书会支持崔泽的冒险意见,也料到他没有勇气以一己之力担下这整件事,必然还要去拉个皇帝来做靠背。

        毕竟,兵部尚书前脚主张与西北秘密议和,后脚就被皇帝推出来斩首。血淋淋的覆辙在前,陆尚书怎敢闭上眼睛,又踏上同一条不归路?

        城下之盟,不是那么好订的。

        可是一旦拉扯上皇帝,这整个“以黑水军为幌子吓退流匪,趁机招安”的政策就只能行前半段了。

        崔滢原本并不了解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她不过是小时候进京,在朝贺大礼上见过皇帝几面,哪里能知道皇帝的为人心性?然而皇帝对嘉和王一系的偏袒,却明白地告诉她,今上其人,绝不是个宽和仁爱的性子。

        就算吓退流匪,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对这帮胆敢进逼皇城的流匪必定恨之入骨,恨不得仿效嘉和王当年的旧例,赶尽杀绝,啖血食肉,岂会有半点招安的心思?

        所以,崔泽的计划,不能不找到陆尚书配合。找到陆尚书,却也就不可能再照他自己的思路进行。

        她能推算出这一切,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

        如今事机紧迫,她和崔泽在京中又全无根基,所有事情,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好在有圣上的支持,目前至少能够确认,黑水军密使赴京的消息尚未扩散,只有圣上和中枢两三位忠心的老臣知晓。”崔泽顿了顿,复又轻声道:“待会儿我陪你见过陆尚书,就要往廉州去了。你,你要小心,别胡乱外出,万事不要冒险。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含着太多眷恋与不舍。

        崔滢抬起手臂,纤长手指摩梭他温热的面颊,柔声道:“我在京中,能有什么风险?你去的地方,才是死生之地。阿泽,我不跟着去,免得你总忍不住分心照顾我。可你要答应我,好好地,囫囵个儿地回来,一根头发也不能少。”

        崔泽还没回答,她红着眼睛,补充道:“就算少了头发,少了这样那样,你也必须回来。哪怕只剩一口气,你也必须回来。”

        崔泽收紧手臂,咬着牙齿,忍住喉头强烈的哽阻,一字一句地回答:“我会回来,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一定会回来。”

        贺锦儿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但是演世子的声音与方才不一样,虽然低哑,却也明显听得出是女子声气,不是什么雌雄莫辨的男声。心中慢慢想来,似乎有了些模糊的猜想。

        车身顿住,李冲六紧靠车壁,小声回话:“世子,陆尚书过来了。”

        贺锦儿抬头,看到演世子起身走到车窗前,挑开一条缝看了一下,朝泽世子点头。世子转身下了马车。

        很快,车身附近传来世子与人寒暄的声音。

        演世子仍旧看着外面,低声道:“把你的帷帽给我。”

        贺锦儿呆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抑或她,是在跟自己说话。忙脱了帷帽,颤巍巍地递过去。

        演世子很快把帷帽戴好。他头上挽了个圆髻,带了一只白玉小冠,帷帽尖而高,戴上一点也不显别扭。

        刚刚将面纱垂下,车外寒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带笑说道:“涞州一别,忽忽数月。老夫忆起郡主的英姿风华,仍然历历在目,如在昨日。今日有幸相逢,需得与郡主道声好。”

        演世子挑开窗帘,面纱半遮半掩,露出小半张莹白面容,霜面含嗔,声音里带着火气:“陆尚书还记得我?我倒宁愿您老人家忘性大一点,回头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才好。”

        贺锦儿恍然大悟。她猜得没错,演世子果然就是宁华郡主,是自己要假扮的本尊。

        从挑开的窗帘看出去,可以看到世子正陪着一个胡子花白的绯袍官员。世子朝车窗内看来,出言薄责:“郡主不要胡闹,快下车来拜见陆尚书。”

        宛然一副温良兄长的模样。

        若不是方才刚见过他如何抱着郡主,柔情眷眷,贺锦儿也差点被他骗过。

        演世子哼了一声:“论礼,原该下车与尚书相见。只是我心中不大畅意,原以为我与尚书好歹能算得上是忘年之交,足以推心置腹的,谁知尚书转头就把我卖了。这笔帐我心里过不去,今日懒怠下车。”

        陆尚书哈哈笑道:“郡主倜傥俊爽,一如当日。老夫不敢求郡主见谅,不过霍将军人中龙凤,听说对郡主也是一往情深。来日方长,郡主将来必定会感激老夫这番良苦用心。”

        演世子声音低柔下来,似是无奈接受了他的说辞:“陆尚书也知道我向来不愿受后院琐事拘束,偏生这位霍将军的规矩很大,不准我当街下车,不准我私见外客。今日当面与陆尚书对质,出了一口闷气,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就恕我失礼,不再另行登门拜见了。”

        陆尚书收了笑容,抚须颔首:“郡主是待嫁女子,自然该遵从夫家规矩。老夫明白,万万不敢劳动郡主大驾。”

        这边刚说完,世子忽然讶了一声,指着另一个方向,“好像是永宁王世子用的昆仑奴。尚书方才说,想见一见永宁王世子,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这就过去与他相见?”

        陆尚书与崔泽联袂走远,崔滢将帷帽递回给贺锦儿,低声而快速说道:“你待会儿依旧去佛牙寺上香,务必多多让人看见。”

        贺锦儿点头,轻声道:“奴家知道怎么做,郡主放心。”

        崔滢望了她一眼,黑亮眼眸中坠着沉沉警告:“你若是泄露出去——”

        贺锦儿摇了摇头,轻声道:“奴很怕霍将军与浩公子。奴也很感激世子,世子待奴家姐妹们都很好。所以,奴家既不敢,也不愿出卖郡主。”

        她解释得简短,却直击要害,倒让崔滢对她刮目相看,忍不住与她开了个玩笑:“你感激世子,所以想要引诱他?”

        贺锦儿脸一红,却并没有矫词否认,反而坦然承认:“让郡主看出来了。不过奴今日见过郡主,已然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以后再不会动什么龌龊心思了。”

        崔滢要赶在陆尚书前头去与昆仑奴会合,没有多少时间与她交谈,却仍旧在下车之前,回头笑道:“你若想要博一个将来,不妨往浩公子或是霍将军身上使力。”

        她策马朝一条小路疾驰而去,贺锦儿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颇不是滋味。

        这句玩笑话的意思,摆明了说她贺锦儿只会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媚术——虽然这是事实,可是从这位郡主口中说出,却偏偏比唐梅口中说来,要让她难受许多许多。

        唐梅和春娘再是跳脚怒斥,再是恶毒咒骂,都只让她觉得好笑,觉得她们又虚弱又蠢笨,从心底里瞧不起她们那副自命良家妇女,却管不住自家男人的做派。

        而郡主的玩笑话,让她心中油然而生的,却是说不出来的沮丧,是无处着力的惶恐。好似一位攻城的将军,面对一座铁一般坚硬牢固的城池,全无缝隙,毫无胜算。

        贺锦儿想起世子抱着郡主低语的样子。两人之间,显然是世子更专注,更热烈,更患得患失。从头到尾,他的眼神就没有从郡主脸上挪开过。

        别说是郡主,就连贺锦儿自己,都对引诱世子这件事失去了信心。深深觉得,哪怕使尽浑身解术,自己也未必能够成功。

        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就能被那样深爱着的女子,似乎确实能够高高地站在云端,对她这样费尽心机去争宠固宠的烟花女子不屑一顾。

        所以,郡主的骄傲与笃定,都是因为世子的深情不移吗?

        似乎又不仅仅是这样。

        有那么一刹那,贺锦儿甚至觉得,就算自己真的成功了,就算世子最终如同天下所有逛院子的男人一样,屈服于单纯苟且的欲望,迷失于精心算计的逢迎。

        就算是那样,郡主也依然会是郡主,光芒闪耀,坚定而骄傲。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肯定不会如同春娘一样,伤心远走,怨天尤人呢?

        贺锦儿想起郡主在车中处置事务的果决,想起她面对当朝尚书的言辞锋芒,想起世子听她说话时侯的专注与深思。

        那样的光芒,从来不是世子给她的。从来不是别人给她的。

        那是郡主自身的光。

        璀璨,明亮,宁愿因耀目刺眼而被人讨厌,也绝不愿敛尽锋芒,和光同尘。

        贺锦儿茫然半晌,忽然塌下肩头,从心底里开始绝望。

        她学了十几年魅惑男人的学问,自以为世上男子,无论有无妻室,她只需略施手段,都能让他们陷在温柔乡里,迷不知返。

        直到今日,才真正知道,世上竟有这样一种对手,是她从根子上就无法与之相争,无法打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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