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长公主

“孟爱卿怎么看？”眼见大臣们都偃旗息鼓，齐帝决定派出压箱底的必杀技，右相孟东琅。

        “朝廷对守卫边境的士兵从未失过敬意，近年来，也一直在提高士兵们待遇。无论是军饷，伙食，过冬的棉服，朝廷一直在努力。”百官之首有百官之首的气度，孟东琅一开口，便是格局，“黑白讼师为返乡士兵提起獬豸之请，提现了对返乡士兵的关爱，孟某向你致敬。律法的修改不能不能草率。尤其黑白讼师所提之请关系百万大军，更是不能马虎。兵部主管士兵们的权益，臣建议，先由兵部对返乡时士兵生活情况开展全面详细的调查，待调查结果出来后，再与户部，刑部共同商议。”

        孟东琅看似在提出一个相当合理的建议，实际上不过是延兵之计。黑白的獬豸之请已在意城传开，很可能会传遍齐国甚至传到边疆。朝廷绝对不能一口否决，否则，便会伤了边疆将士的心。可也不能答应，答应了便成全黑白一世英名，赏了百官尸位素餐的罪名。

        百姓会质问百官早干嘛去了，为何要等一个讼师提出来。

        为今之计，只有拖。

        时间是最好的应对之策。这世间，每天都会发生各种稀奇古怪之事供百姓消遣闲聊。等过了一年半载，黑白的獬豸之请自然会被世人遗忘地差不多。到时候，朝廷自然也就可以把此事不了了之。

        史书中提起獬豸之请为数不多，成功的更是少得可怜。律法先辈们有心良苦，却错估的帝王和大臣之心。修改完善律法，这是何等的功绩。岂能是只照耀在一个提起獬豸之请的人身上！大臣们辛辛苦苦完成律法修改完善，史书功名册上光记你一人名，凭什么？我们是这么乐于助人的人吗？

        以律法的名义，对返乡百万士兵予以保护，一旦成功，这位提请之人在士兵里的威望必定独一无二甚至直逼龙椅上的帝王？只知提起之人不知帝王，是大忌。身为百官之首，不可能让这种情况发生，无论这个年轻姑娘本意究竟如何。当然，这些话不能摆到台面上明说。

        年轻的姑娘还没明白，这世间，许多事，不是凭着一片好心一腔热血一往直前就能办成。

        “云爱卿意下如何？”齐帝看向左相云励广。

        设置双相，是现任君主登基后的创举。美名其曰是分工合作，提高政务效率。明眼人却看懂了，这不过是为了制衡。独相容易大权在握，进而威胁到帝王的权威。设立两个宰相，不仅可以将宰相的权力一分为二，而且宰相有了竞争对手后，工作积极性也会更高一些，以期能比对方多得到帝王一些支持，帝王的权威自然会水涨船高。

        右相孟东琅和左相云励广也不负帝望，两人在朝堂之上，向来针锋相对，只有极少特殊情况下才会一致对外。

        “臣以为右相所言极是。”左相云励广表示认可孟东琅所言。

        云左相居然没有反对意见，聪慧百官便明白该怎么办了，纷纷站出来附议。

        身为帝王，当然应该倾听臣意顺应臣子之请。于是齐帝就坡下驴，来了一句‘百官所言极是，准奏。退朝。’

        黑白也知道修改律法不是她逞口舌之快便能实现，今天不过是前来阐述理由，努力还在后头，磕头离开了大殿。

        刚出大殿没多久，一名女官迎了上来。

        “黑姑娘，河清长公主有请。”

        廖启天的腿又是一哆嗦。

        黑白倒像没事人一样，抬脚便跟着女官走。

        又是沿着宫墙饶了九曲十八弯，终于来到海晏宫。这是河清长公主出嫁前居住的宫殿。出嫁后空着，作为长公主入宫时歇息处。

        “小官廖启天，叩见长公主。”廖启天在距离长公主尚有数丈远，连长公主容颜都看不清时便五体投地跪下。

        低着头半响，没听到黑白下跪叩拜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看个究竟。竟看到黑白直挺挺站着，脸上写满不耐烦，毫无下跪叩拜之意。

        廖启天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差点晕过去。

        河清长公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美丽聪慧。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广受赞誉。这些发自内心的赞誉，都是她靠实力而非身份赚来的。

        齐国近数十年发展迅猛，有远远将周围数国甩在身后的架势。这让邻居们羡慕嫉妒恨，时不时出言攻击。

        三十五年前，度国新君上任，邀请众国参加登基仪式。当时年仅十七岁的河清长公主代表齐国出席仪式。

        立国代表在宴席上阴阳怪气字里行间夹枪带棒攻击嘲讽齐国百官碌碌无为，民间民不聊生。

        河清长公主据理举事实一一驳斥，末了一句大气磊落的‘齐国欢迎一切善意的批评，但拒绝任何无端的指责’赢得满堂喝彩，也赢得的齐国朝堂和民间尊崇。

        “大胆，见了长公主胆敢不下跪行礼！”长公主贴身伺候的冯嬷嬷还没说话，有个新到长公主跟前伺候的小宫女急于立功，嬷嬷不急宫女急地站出来，对没有下跪行礼黑白呵斥道。

        长公主的眼神一凛。

        “拖出去，杖责五十。”冯嬷嬷出声道。

        就知道今天会见血，廖启天正要哀嚎‘长公主饶命’，却见应声而入的侍卫把那个宫女拖了出去。

        “都出去。”冯嬷嬷紧接着屏退所有宫女内侍。

        宽阔的宫殿里，立时只剩下四人。

        “黑白，第一次进宫，可习惯？”河清长公主对黑白的无礼似乎不以为意，温柔笑着问道。

        “皇宫也没什么好看的，以后不来了。”黑白撇撇嘴，嫌弃道。

        廖启天差点晕过去。

        当着长公主的面如此言语，这已经不是在找死的边缘疯狂试探，这是在找死。

        “好，要是不喜欢，以后就别来了。”长公主竟然没有恼怒，反而顺着她的话，柔声细语道。

        “嗯。”黑白不在意点点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是可以杀头的大不敬。

        “獬豸之请很复杂，无法一蹴而就，要有些耐心。”长公主又道。

        “我知道。”黑白漫不经心应着。

        长公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黑白抬头望着长公主，很快又低头看着地面。

        双方均沉默了下来，场面静寂地有些尴尬。

        “咳咳咳。”长公主忽然咳嗦了几声，美丽的脸庞泛起几丝苍白之色。

        “春寒料峭，夜间凉气重，您晚上多穿点。”黑白脸上现出关切之色，道。

        “好，好，好。”长公主脸上一喜，连声道。

        “要是没什么事，我走了。”黑白不耐烦道。

        “好。”长公主神情暗然，轻声道。

        黑白竟然真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连告别礼都没有。

        廖启天瞪着黑白的背影，眼珠子差点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这个满分讼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这是可以生杀予夺的长公主，即使是满分讼师，去不去阎罗殿报道也是长公主一句话的事。

        在皇宫宣武门门口，两辆马车数条身影正在阳光下站着。

        元礼换下夜行衣，匆匆回到宫门口，与候在门口的李中洋汇合。

        “捕头，你上茅房怎么去了那么久？你吃坏什么东西了？你蹲了那么久，腿有没有软？要不要我扶着你到马车上坐坐？”

        方才元礼离开潜入皇宫时，随意找了个肚子不舒服去茅房的烂理由。李中洋却信以为真，看到元礼一个茅房上了那么久，忙充分表达他对捕头的关爱之情。

        可这世间不是所有的关爱都适合表达，比如说茅房关爱。

        元礼被李中洋热烈真诚的关爱整的哭笑不得。一旁在等着黑白的一名年轻仆从却先笑为敬轻声笑了起来。

        元礼心理一动，如果中年汉子是皇宫侍卫，那么这名年轻的仆从想必也是皇宫侍卫的一员。原来不是自己轻功太水，而是年轻仆从猜到他假借去茅房之名潜入皇宫，并把消息了传进去，中年汉子在守株待兔。

        元捕头立即对自己纵横江湖的轻功恢复了信心。

        “捕头，你去的茅房在哪里？我也想去。”李中洋捂着肚子，神情痛苦道。

        “呃……”

        元礼还未回答，只见廖启天像是背后有条疯狗在追着咬一样没命地从宫门里跑过来，不需要李中洋搀扶便身手敏捷跳上马车，急不及待催促道。

        “回府回府，马上回府。”

        廖大人如此急迫逃离皇宫，仿佛神圣威严的皇宫是如阎罗殿一样的可怕之处一般。

        听说古代高僧取经，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今有廖大人陪同黑白进宫，却是经历九九八十一死才换回一生。

        陪同黑白进宫这一个时辰里，目睹了黑白无数次找死的言行举止，廖大人无数次认定自己的一生马上便要全剧终了。他想起父母妻儿、想起还未看完的戏本、想起还未吃过的美食、想起还未去过的远方……他回忆往事，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他不自豪地默念:“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了最不壮丽的事业—吃喝玩乐。”

        “佛主保佑，祖先保佑。”廖启天双手合十，满是劫后余生感恩戴德。

        他打定主意明日便去庙里感谢佛主，要去好好祭拜祖先。更打定主意，日后定要离一心找死不知道生命诚可贵的黑白十万八千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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