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千万次离别

我时常会想，我们究竟会有怎样的离别，从开始遇见你的时候，隔三差五我就会思考这个问题，你会先我离开这个世界，这是已经默认的事情，就像你的其他朋友们一样，每过一天，他们和家人的离别就开始倒计时，我们都清楚地知道这事情，但是我们仍然选择相遇，因为你的爱，会在这个浑浊的世界里，将我们这些残缺的人，慢慢得到治愈。

        我仍记得第一次遇见你，你的兄弟姐妹们和妈妈一起住在一个快要拆迁的房子里，我路过你们，妈妈出去为你们寻找活下去的希望，你和兄弟姐妹们一起挤在用破旧的棉絮做成的床上。

        你们都是小小的，软软的，透着奶气与恐惧，这个世界从你们一出生，就未曾给予你们温暖与善意，所以你们都是惶恐的，害怕的，战战兢兢的面对这个世界，

        我多想将心中的善意全部剖出，让你们看看，眼前的小女孩不会伤害你们，但是我并不能那样做，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们躲着我，发出呜咽的哭喊，向离家的妈妈寻求保护。

        我来了多少次，远远的看着你们多少次，但是你的兄弟姐妹们，已经开始慢慢接受我这个不会带去灾难，只会带着食物和问候的姑娘，唯独你，不管我去多少次，你都会凶我，只因为我是个陌生人。

        你是最小的孩子，每次吃饭时总是抢不到足够吃饱的量，所以你看起来很瘦小，我曾经想也许你会活不下去，那样多的人兄弟姐妹，你的母亲很难顾及到你，那时你的生死都是问题，但我并未思虑过多，因为我只喜欢你的大哥，他强壮，英俊，和善，非常吸引人。

        但是当我想接你的大哥回家时，却被告知，你的大哥已经被接走了，只剩下你，对我最凶的你。

        接你回来的那天，你害怕极了，即使强装着凶悍，你躲闪的，颤抖的身躯已经出卖了你的恐惧，

        你竭力呼喊着，希望你的母亲可以来接你，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了，你的母亲已经自身难保，且她远在千里之外，不会听到你的求救与无助。

        你躲在车底下，不愿出来，一直哭喊着，嗓子都哭哑了，

        你那样小，未曾离开过母亲，现在被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面对着一群可以轻易杀掉你的人，你的恐惧，你的无助，你的嘶喊，也许我不能理解，因为我的母亲待我很好，未曾将我与她分离。这样想来，当时你该是多麽害怕，可我却不能感同身受。

        我只是趴在地上远远地看着你，你瑟缩在角落，看起来那么弱小。

        我一点点用你最喜欢的卤鸡肝，才将你从车底带出，将你抱在怀里，你的身上还有奶味，身子也是小小的，软软的，

        你长得并不漂亮，与你健硕的大哥相差甚远，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你看起来很瘦弱，五官也是委屈的挤在小小的脸上，因为害怕，你的眉头总是皱着，抱着你在怀中，我真是害怕极了，我怕你活不长久。

        但是你是那样顽强，就像你在母亲身边时，明明你是最小的，明明你的兄弟姐妹们都在抢你的食物，面对陌生人时，你仍然愿意最先站出来，用最小的身躯，最稚嫩的声音向陌生人叫喊，去保护你的兄弟姐妹。

        你健康的长大，长得是那样快，快到我已经记不起你究竟是怎样小，一转眼你便长大了。

        你是那样活泼，每次我回家，你都像许久未曾见我一般，一个劲儿的要扑到我怀里，仿佛只有我的拥抱才能让你安心。

        你是那样乖巧，我课业繁重，你便静静地靠着我，不说话，不吵闹，悄悄地睡着，时不时睁着惺忪的睡眼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休息。

        你是那样任性，每次我对你说了重话，你就会不理我，委屈不肯屈服的眼睛仿佛再告诉我，如果我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的心就会马上碎掉。

        你是那样狡猾，你喜欢暖暖的地方，你就悄悄藏起来，非要把我急的快要哭出来，才会慢悠悠从衣柜里出来，满脸无辜，仿佛我是瞎操心。

        你是那样贪玩，只要小电驴的声音一响，不管你在做什么，都会马上跑出来，坐到上面，眼神极其渴望的看着我，只要我不带你出去玩，我就是触犯天条的罪人。

        你是那样的懂事，我们一起出去散步，你走路比我快很多，每次你都很嫌弃的我慢悠悠，但是只要你走远，你都会先回来，或者在原地等我，然后我们一起走。那时的风里都是花草的香气，晚风悠悠吹过，你十分享受这一切，总是会在山顶山，站一会，吹吹风，看看那里的山野炊烟。看着你，我时常在想，我们要是可以一起变老就好了，我满头白发，你也是步履蹒跚，我们一起做快乐的小老太婆，一起慢腾腾的散步，然后等到有一天，我们都活够了，就一起躺在床上，你亲亲我，我抱着你，我们互相说一句‘再见’，我们就死掉了，然后再重新轮回，去过没有对方的生活，然后再回来，我们再一起生活，你说，那样的生活多好啊。

        可惜我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我们都只是小姑娘。

        那天，我第一次发现，你来月经了，我忽然意识到你长大了，我很高兴，因为我也来月经，我们都在一起长大，而且我们的日子都在一起，真好啊，我们可以一起度过女孩子生活里很难过的时候。

        那是，一个冬天，你忽然很挑食，什么都不吃，我害怕极了，我怕你生了什么病，可是大夫只是说你是挑食，你需要好好饿几天，调整脾胃，我舍不得你挨饿，我宁愿你挑食，也不想你挨饿，可是你越来越挑食，看着你面对那样好的饭菜都不愿尝一口的时候，我真生气，不是生气你挑食，我只是害怕你把自己饿坏。

        他们都说你被惯坏了，不听话，乱发脾气，不尊重长辈，可是你还只是个孩子，你知道什么呢？

        你不欺负人，见到孩子也很温柔，只是爱吃醋，但你那是因为爱我，你会照顾人，关心人，吃醋能算什么罪名？

        你不喜欢洗澡，因为我总是给你洗好久，你不喜欢自己湿漉漉的，路上看见小水潭，你都要远远的绕着走，更何况全身湿透的洗澡？

        可是你洗完以后，白白的，香香的，多讨人喜欢。

        爸爸妈妈总是说，也许别人不认识我，但他们一定认识你，每次只要带着你出去，别人都会夸你，你漂亮，可爱，又讨人稀罕。

        你已经长大，漂亮极了，健康茁壮，比你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要漂亮，我多开心，不是因为别人夸你好看，而是因为你身体健康，生活幸福。

        高中的生活真的好辛苦，每天晚上都是，我做作业，你依偎着我，默默陪着我，多少个极尽奔溃的夜晚，是你陪在我身边，温柔的抹去的眼泪，给我撑下去的勇气。

        好不容易等到高考那天，你比我还要紧张，整整两天，你什么都吃不下，直到我考完，你才放心的吃了两大碗，有你真好啊。

        我考上大学了，所有人都在为我高兴，可惜没人告诉你，我考上大学，意味着我们将迎来长久的离别，这不是那年我去旅游所以我们七天没有见面那样的别离，而是从此你只能在冬天和盛夏见到我，只有短短的四十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只能陪你八十天。

        我收拾行李，你看起来很高兴，你还没有感受到离别的意味，高兴的在我的行李之间闹腾，我多喜欢你的乐观，只是我高兴不起来。

        我走的那天，你站在门口向我告别，只是你似乎还是不知道，我不会回来了。

        妈妈打视频告诉我，你每天都在门口等着，好像我还是那个高三下晚自习的我，只要在晚上等在门口，我就会回来，叫你的名字，和你拥抱，然后你继续依偎着我，陪我度过一个漫长的夜晚。

        我的时常记起来从前我们的往常，你的快乐，你的生气，你的吃醋，你的郁闷，你的忧郁，每一幕，都好像是在眼前刚刚发生，可是我们相隔千里。

        我终于在冬天回来，你没有任何抱怨，依旧使用久别重逢的快乐迎接我，仿佛一切都和我从前旅游回来一样，你多好啊，从来不会怪怨我的离开。

        那天我正在上课，母亲忽然告诉我，你生孩子了。

        那一瞬间，我好像被雷击中，我的记忆里，你仍然是个孩子，是比我还要小的孩子，你怎么能有孩子呢？你那样小，怎么能生下孩子呢？

        我看见了你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和你当年一样，都带着奶香，只是每一个孩子都很健康，没有孩子像你当年一样，你对每个孩子都给予相同的爱。

        那些孩子很健康，很茁壮的长大。

        母亲给我看你的照片，你瘦了那样多，那样虚弱，憔悴极了，在看见你的那一刻，我不再喜欢你的孩子，因为他们将你折腾的这样憔悴，你那样辛苦。

        那些孩子很乖，很可爱，只是我不想你受苦，即使那些是你的孩子，我也不想你受累。

        我回家时，你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向我撒娇，你身子瘦弱，眼中却满是依恋，那时我忽然明白，你即使做了母亲，你还是需要有人将你安慰，有人能够让你依靠。

        那一刻，我忽然释然，无论你是怎样，在我身边，你只是个孩子，需要拥抱，需要安慰。

        母亲说，你生下孩子时，浑身血污，虚弱不堪，可还是强撑着身子，寻她去看你的孩子，你在找母亲的那一刻，是不是希望我能在你身边，你会希望我可以看你一眼。只是我不再，你一个人面对着嗷嗷待哺的孩子，面对五个调皮的小坏蛋，即使他们弄疼你，你依旧满脸慈爱，因为他们是你的孩子。就像不管受了多大委屈，你都会来找我一样。

        在你眼里，我是你的亲人，只是在你眼里这样重要的亲人，当你面临生死大事时，却从没有出现在你身边。

        我总是匆匆，匆匆来，匆匆走，匆匆与你见面。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我在你身边都没有待过完整的一天。

        你又有了孩子，在某一个时间，你的孩子出生了。我买了很多东西寄回家，希望父亲母亲可以好好照顾你，我实在是想你，强行请了假回家，你果然又是十分瘦小，脏脏的，母亲说，你在坐月子，不敢让你洗澡。

        好在你的孩子们都很好，他们很健康，你还是将他们照顾的很好。

        我放心的回去了，你将孩子照顾得好，母亲将你照顾的很好。

        期盼着放假，急忙赶回家，出来迎接我的只有你孩子，那个活泼，调皮，眉眼间却不相似你的小朋友，我找遍家中却不见你，我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对，绝望的看着父亲母亲，他们说，你不在了。

        我泄了气，当时并没有太多难过，就像知道了一个在平常不过的消息一样，我抱起你的孩子，他是小小的，软软的，你像这般大时，可没有他茁壮。

        我做梦了，梦里全是你，你在我床边，眼睛亮亮的，好像要告诉我什么，我摸着你的头，你身上还是很脏，我说，我在稍微睡一会，起来就给你洗澡。

        可是我醒了，那一瞬间悲伤袭来。

        你是那样爱干净，路上遇见水，你宁愿绕远路都不会踩，在你离去时，你却浑身脏污，你是否会难过，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早早的离开。

        我一直以为你的离开是因为产后虚弱，可是那天母亲悄悄告诉我，你的不治而死，是因为父亲让你吃没有剔去骨头的鱼，尖锐的鱼刺将你的肠道划破。

        我没有多说什么，因为那是我的父亲。

        只是我再也不能原谅他，即使他是我的父亲，因为他的固执，他认为你可以消化那些骨头，强行让你吃下。

        我再也不会原谅他，我依旧爱他，因为他是我的父亲，但是你的离开，我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迁就他的固执。

        你是我放在心上小心翼翼养育的崽崽，你是我千般呵护长大的崽崽，只是因为父亲的固执，你离开了。

        我不敢去想，你是在怎样的痛苦中离开，甚至在你离开时，他们还瞒着我你离开的消息，瞒着我你离开的真相。

        其实在你之前，我也养过一只狗狗，她叫欢欢，是一只京巴，与你一样活泼，还是父亲的固执，将她在狗绳上绑了一辈子，所以即使我们吵架，我再也不愿你被绑起来，对于你，我唯一没有愧疚的只是你快乐的奔跑在你想去的地方。

        欢欢和你的离开是一样的，她也是被骨头划破肠道，依旧是父亲。

        我再也无法原谅父亲，即使他是我的父亲。

        崽崽，你在另一个世界好吗？你是不是在怨恨我？

        我很爱你，

        我很想你。

        现在我和你的孩子生活在一起，他很好，很活泼，很黏我，

        崽崽，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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