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棍

墨当归没想到在南太平洋鸟不拉屎的小岛斐济上，扔个垃圾都能碰到那个神棍。

        神棍全身只穿着一条蓝底红花的度假短裤，桃木簪子却挽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脖子上不羁地挂着一串儿铜钱状的滴血莲花菩提子佛珠，笼着一层薄薄的月光。只见他手中拂尘一抖拦住墨当归，再往跟前头那么一站，“小丫头，要算一卦吗？我观今夜天象，便知你是我有缘人，今日老道最后一挂，给你打个八折，支持微信支付宝银行卡现金各类付款，你看”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个pos机。

        海风轻轻撩起墨当归的乌发，她用小拇指轻易勾着大垃圾袋，静静地看着他。

        神棍垂垂眼，一丝喜色悄悄藏在眼帘后，嘿！有戏。于是左手盘起脖子上的佛珠，右手掐诀，“小丫头，我看你五官端正，天庭饱满，面带红晕，眉间桃花若隐若现，这是要红鸾星动的征兆啊”

        他掐算的手指突然一顿，像是算到了什么。棕榈叶摇曳的海风送来更明显的海腥味，神棍嗅了嗅，在定睛朝当归那么一看“莫非你是”

        墨当归摘下口罩，似笑非笑，“大师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短短数年便不记得我了？”

        “我啷个晓得是你个哈儿！神棍像是见了鬼，愣是把乡音给急出来了，转身开溜，那脚程若是旁人见了，真可赞服一声“神行太保”。

        当归大步流星，一把就揪住了那串佛珠，可神棍挣扎着，硬是把自己摔了个跟头，头和当归的垃圾袋来了个地咚。

        神棍吃痛，牢牢捂着头，这一倒地，竟怎么都翻不起身来。奇的是，那佛珠挣扎间几经磋磨，却完好无损，反而比月光还要亮上几分。

        当归低头，幽幽看着他，“钱多多你这小王八，不在径云山跟着你师父吃火锅串串，跑到这里来装什么妖道？你看你这珠，这拂尘，再配上你这并夕夕9块9包邮花短裤，不佛不道的干啥！就你这脑残片都救不回来的智商，鸿举那老王八还能放心让你下山历练？”

        神棍眼里燃烧着复仇的怒火，“叫谁小王八呢？你个臭墨鱼，天天仗着脑子里那点墨水拽撒子，我和我师父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金钱龟，正儿八经的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像你，就是个无编无制的游民！”

        当归抱臂，恶趣味地笑道：“好好好，大师，你可慢慢起来吧，我先去丢垃圾了哈”

        这可真是强龟所难，连小屁孩都知道乌龟翻了壳就爬不起来了。士可杀，不可辱！钱多多曾经励志地在径云山的跑步比赛上赢过隔壁山头的灰兔子精，打破了龟兔赛跑龟龟必败的诅咒，这位运动健儿坚信自己一定能再次创造奇迹！观众朋友们，快看啊！一只澡盆大的金色乌龟在沙地上尽情舞动着身姿，一鼓作气，努力翻身，仿佛要再次创造龟界奇迹。

        看那光滑无鳞的金黄头部，看那狭长优美的颈角板，看那修长匀称的四肢，在沙地上敲出了规律的鼓点。每一个舞姿都充满了力量。每一个舞姿都呼呼作响。每一个舞姿都是光与影的匆匆变幻。每一个舞姿都使人颤栗在浓烈的艺术享受中，使人叹为观止。

        愈舞愈烈！形成了沉重而又纷飞的思绪！

        愈舞愈烈！思绪中不存任何秘密！

        愈舞愈烈！痛苦和欢乐，生活和梦幻，摆脱和追求，都在这舞姿和鼓点中，交织！旋转！凝聚！奔突！辐射！翻飞！升华！月，成了茫茫一片；海，成了茫茫一片……

        可惜钱多多平时只顾着大口吃串串，忘记了师父曾经教导他，“一鼓作气”的下一句是“再而衰，三而竭”。

        许久许久，黑夜里款款步来婷婷袅袅的美人，原来是当归四处溜达又回到了原处，看到地上一只龟正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散发着期末季时理功寺摆烂大学僧的气息，“哎呦喂，小王八你不好好住宿办什么走读啊，真是乌龟办走读——憋不住笑了。”钱多多双手握拳，奋起反抗，心里唱响《国际歌》，嘴上却屈于淫威：“当归姐，你啷个多手留一只拉我站起嘛。”

        当归抚了抚及腰秀发，“小王八，没事多读点书，什么叫‘彼竭我赢，故克之’，明白不？”说罢，头发竟像突然有了生命，孩子似的亲亲当归的面庞，转瞬跑开，笑嘻嘻地把重达百斤的龟翻了过来。

        “不过你的修为确实有些长进，金钱龟一族真是天赋型选手，你这种天天撸串的小吃货都能占出我的运来了。”当归双蛾蹙起秀气的翠眉，遥遥望了望海天交接处，一条细细的红丝在她的手腕上荡漾着盈盈的光。

        “话说回来，钱多多，你不好好在呆在径云山跟着你师父修道，干嘛跑到这里装神弄鬼？”当归的秀发止不住地戳着钱多多的脑门，请它坚硬的龟甲上吃了好几个爆栗。可怜的龟龟护着龟壳左躲右躲，竟然又翻了过去。

        钱多多双爪捂住头，龟脸上浮现出人性化的尴尬和崩溃，恨不得发挥远房亲戚海龟的超强本领在沙滩上挖坑的本领把自己藏起来，世界上有这么多小岛，小岛里有这么多沙滩，谁能想到北冥海霸老墨鱼环球度假，竟然给他撞上了。

        钱多多四脚朝天，却正好看到浮云轻摇，一轮明月久被尘劳关锁，此时竟如璀璨明珠照破山河万朵。

        “满月，大凶！大凶！”钱多多龟生崩溃。

        当归低头看他，幽幽地说：“合该你大凶，连翻两次壳，金钱龟一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当归姐，为了响应中央号召，加快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山海办事处准备在全球各地建立贸易往来站点，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海外联络员，这次专程来这里考察情况的。”说着，他在龟壳里左掏掏右掏掏，掏出来个东西放在墨当归手里。

        墨当归低头一看，那是一枚木制的令牌，四个角雕刻着精致繁复的繁体字——山海贸易，中间有一片小小的嫩叶，凑近了，还能闻到馥郁的香——这是建木叶子特有的香味。

        “这是什么？”当归问道。

        “血契卡，不过用现代的话来说，你也可以当成vip购物卡，以后全球贸易站点建立起来，可以打个八八折撒。”

        当归敛去漆点双眸，绕蝉乌鬓轻轻滑下一丝乌发，那发锋利如刃泛着冷光，只一点便使美人指尖绽出小小一盏红莲。

        她将血珠滴在令牌上，刹那间建木叶不断长大，叶面以一种奇特的排列方式密布着意义不明的海浪似的黑色花纹，最为诡秘的是其中有一块地方的花纹扭曲成一个头颅的形状。

        准确的说那不是花纹，而是一只庞大神秘的墨鱼的头，它炯炯有神的双眼闪烁着巨兽特有的凶光，占据这整个头部四分之一的位置，以莫名的眼神凝视着无尽的远方，它凝视的也许是深渊，也许是苍穹，或者是那些在北冥海黑暗和波涛翻滚中沉睡的神秘生物。毫无疑问，这正是当归的本体。

        她心下了然，对这个有趣的宝贝爱不释手，连带着对钱多多也有了几分好颜色。法国有句谚语“女人的衣柜里总是缺一件衣服”，不可否认，上至几千岁美貌墨鱼，下至二八芳龄女学生，没有一个女性能拒绝得了购物卡的诱惑。

        “既然如此，反正我沉睡百年，刚刚睡醒闲着没事，我和你一起去考察吧！”

        这下子钱多多彻底崩溃了，他只是出门算命赚个外快，却摊上了老墨鱼这个大魔王。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佛性：我佛慈悲，渡得了世人，却独独渡不了自己；他钱多多不慈悲，算得了别人的运，却独独没有算自己的运。

        于是当归话音刚落，钱多多瞥了一眼附近的阴暗角落，眸中闪过一丝凝重，然后甩手扔了什么在地上，砰的一声黄绿色的烟雾弥漫，散发出刺人的臭味。当归连忙捂上口鼻，只见钱多多一手遮住口鼻，在烟雾里拔足狂奔，那架势远比当年径云山跑步比赛上身影矫健许多，只是那慌乱的小手和来不及收起的龟尾巴，都透露出大写的——怂。

        “再见了瓜娃子！”

        当归借衣袖掩去娇笑，只见风云变化间烟雾散去，一股漆黑的墨汁宛如洲际导弹精准定位钱多多，瞬时钱多多被墨汁扑到了地上，漂亮的金黄色龟壳仿佛被人在上面提笔作画，洋洋洒洒一泻千里。

        “论放烟雾逃跑，姐姐才是老祖宗，你这个小王八胆敢在我面前造次！”当归跳上龟壳，狠狠踏了踏，“有我给你保驾护航你还不乐意？说说吧，从哪里找来的烟雾这么丑。”

        “我说可以，你保证不打我。”钱多多就像被恶霸欺负的良家少女，整只龟不住地战栗。

        当归挑了挑秀气的眉，“我保证不打你。”

        “那个是黄鼠狼妖的屁，大兴安岭特产，是我们这次准备输出国外的特产之一，还有”

        “钱多多，老娘保证不打死你，给你留个全尸！”

        “啊！救命啊，有妖要谋杀牢底坐穿兽了！”

        “我倒要看看有谁管得住老娘！”

        “help！ausecours!きゅうめい！Пomoгnmhe！打人不打脸，踹龟不踹壳啊”

        就这样，一鱼一龟的激情全球之旅正式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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