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黑暗天堂（四）

弗罗洛在镜子里看见了某个调皮女孩的杰作。肩膀后面淡淡地牙印，又带着一点点暧昧的红。

        他无意中想起她甜蜜的笑声，还有贝齿轻轻擦过肩肉时的触感。

        青年不自觉抬了抬脖颈，修长的手指理好纯黑教袍上并不明显的褶皱，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痕迹，有一丝丝疼，眸子里却满是温情。他又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其他可爱的玩笑后，才走进了卧室。

        视线淡淡地扫在软和的床铺上，女孩就这样躺在那里，眼睛给晨光刺激地不住眨着，两颊红得像胭脂似的，嘴半张着，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秀气的眉眼美妙地连在一起，青春的丰满在鹅绒枕头的塌陷间毫无顾忌的起伏着。

        后者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转过脸来朝他微笑，又指了指床尾椅子上的裙子。

        “帮我穿裙子，弗罗洛。”当归柔媚的声音像蜜糖似的融进他心里，一面又拉起他的手，“这不公平！明明我这么累，你却这么精神。”

        弗罗洛踱到床尾，拿起了那一条湖绿色的睡裙。他突然觉得昨晚才认识她，在那个时候以前她是个张扬美艳又不谙世事的少女，而现在她显露出了她的成熟与妩媚。

        这朵鸢尾花盛开的形态让一种多么令人沉醉的光辉照亮着，这形态对他来说是多么新奇。多么神秘的魅力在她的这个形态上躲躲闪闪地显露了出来

        一手微微扶着女孩的身子，一手细细整理着裙侧的丝带，他做得一丝不苟，仿佛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必须连眉宇都温和起来才行。

        穿上所有的裙子到底是要费上些工夫的，当归只不过是想借个由头逗下这个内向的青年。“我可不敢耽搁你太久。”她的脸微微发红，嘴角却俏皮的挑了起来，“除非你想让我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就像春天对樱桃树做的那样。”

        他的耳尖突然泛起薄薄的红，一只调皮的夜莺正在他面前唱起缱绻的歌谣，窗外送来的微风并不能使他的气息冷静下来，他无可救药地感染到了它那歌调的甜蜜的毒素。

        他突然体会到那种无所不包的渴望的感觉，他还不能够叫出它的名字——但这确实是完全的幸福，幸福的渴望在他心里燃烧着，这正是他所企求的、渴望着的幸福。

        “我得准时去赶火车，梵蒂冈的教会很重要。”即将远行的他这样说着，然后俯下颀长的身子在对方大理石般光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她羞涩地将头埋在湿漉漉的被单里躺了很久很久，里面满是他的气息，像傍晚的海风，温温柔柔的，又很干净。“太坏了，他可真是太坏了。”她心里想着，嘴角又忍不住地向上扬了起来。

        窗子里满是暖暖的春意，窗子外，山毛榉岑红的蓓蕾背衬着蓝天，施展在清晨的阳光之中。罕见的苏格兰杉树给强烈的光照晒成了黄褐色的树枝，杜鹃在叫，啄木鸟在笑，高处的百灵鸟在低婉歌唱。

        生活，多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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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峡湾与山谷间长长的隧道，便是意大利。夜空下白茫茫地一片，火车在信号所前缓缓停了下来。

        旷野里，还刚刚是早春天气，乘务员在车厢里走着，一边查票，一边给车灯里插上蜡烛。

        水杯里的水喝完以后，弗罗洛依旧伫立在叮叮当当发响的车窗旁边，静静的看了一会窗外。他瞧见窗外的山峦，肩上是和教堂窗子里一样的山风，风上是和教堂穹顶上一样闪烁的星群。

        过了好久，他的指尖还感觉到她娇柔的身子的接触；过了好久，那急促而暧昧的呼吸还近在耳畔；过了好久，她那披着浓密的红色卷发的白皙面颊上一对差不多闭着的蓝眼睛还仿佛在梦里那样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她是不是和我一样，被同一阵山风轻吻，被同一片繁星凝视？一个疑问悄悄地爬上了他的心。

        修长的手指郑重地抚平信纸，鹅毛笔尖轻轻点了点墨，青年把他的疑问连同温柔的风一同注入笔端。

        午夜时分的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热拿铁的店冒着热气。月色下沉得很慢，车、马、邮件走得很慢，一生很慢很慢，心里只能爱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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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堂的大门是在一个月后被邮差先生敲响的。

        陡然，一个欣喜的女孩儿从教堂的尽头跑了过来，她穿过一切，撞着那些前来做礼拜的人们，并且用左手撩起自己那件裙袍的长尾。她用急促而小巧的脚步奔跑着，并且高声叫唤：“这是我的信！终于等到了！”

        她的风致显示出一种人生的快乐，一种幸福的光辉。她那堆盘在头上的火一般的卷发紧实地压着她的额头，充实着她那条还是略微纤细的软绵绵的脖颈。

        这一个雅致的，写着她十分熟悉的规整笔迹的牛皮纸信封，鲜明地跌破了她的眼帘。她一把将信抓进手里，“谢谢你，先生。”说罢便大步走到教堂门外，踏上了通往钟楼的幽径。她四处看了看，急忙拆开信封上的火漆。

        信很短，不到半页,但女孩儿的心一个劲儿地扑腾。“我唯一的心上人儿，我的挚爱”她贪婪地读了一遍又一遍，弗罗洛的呼唤使她觉得连大地都在脚下悬浮，一颗心呼啦呼啦地升上了云端，和云一起自由地翱翔。

        深深地吻了吻信纸，就像吻上了写信那人的鬓发。她抬起眼睛：天空更蓝了，更明亮了，花园里很快就披上了青翠的绿装。苹果树还裸露着枝条，只是生出了银灰色的细小的嫩芽，悄悄地向她招着手儿。

        她把她自己，随同那些生机勃勃的细小的嫩芽，随同瓦蓝的天空和浅浅的草香，一同融进了满园的春光里。

        爬上钟楼的路走得很慢，因为装满爱情的杯子快要溢了出来。她就这样，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直把它珍藏在自己的心里，静静地、幸福地期待着新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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