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瓮城
响午时分，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不停，而屋内一片肃静，神色冷凝的奕承双手背立着，不怒而威，“找到了没有？”
几名属下低首跪着，缄默不语。
樊齐走了进来，作揖，“公子，刚刚得知消息，说卷姑娘消失那日，曾有人在附近的湖边看到了二王子余归。”
“余归？”
“是，属下查了下王子余归身边的人，得知他与卷姑娘积怨颇深，上一次抢焚玉香时，另一波黑衣人就是余归派去的。”
“原来是他。”那日奕承从敖若手里得到焚玉香后，正打算离开时，无意中发现林中还有一波黑衣人蠢蠢欲动，势要置于卷耳于死地，于是他又带着属下折返。
“这次属下打听到，他曾派几名壮汉去追杀一名女子，而那女子撞进了坟台山，听说那里常年瘴气弥漫，跟迷宫一样恐怕凶多吉少。”
“我不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奕承斩钉截铁地接着道，“你即刻传信给荆周，我需要暗影的力量。”
“公子，她不过就是一个丫头，何必要动用暗影。”
奕承目光阴冷逼视着他，只要一想到她阿爹之死，心底就愧疚不已。“你只需传信给荆周，这一次就算我求他的。”
“公子”
“快去。”
“诺。”
不久之后，据暗影传来的情报，在九州的西北方有个叫瓮城的地方，那里曾出现一个从外地来的女子，与奕承的描述大致相符，奕承得知后，便来到了瓮城。
瓮城，形圆似翁，城墙数丈高，位于西北边陲之地。
奕承一行人来到此，见瓮城并非传闻中那么荒凉，倒是各色人群往来于此，热闹非凡。他穿着黑色的长袍，披散着发丝，脖子上挂着几串浑圆的琥珀项链，佯装远方来此做生意的商贾。“确定她就在这里吗？”
“没错，情报上说她是被人带到了瓮城。”
奕承点点头，径直地游走着。
好奇的樊齐望着街上来往的人群，“这里的人怎么怪怪的？街上连一个女子都没有。”话音刚落，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个年轻男子浓妆淡抹，妖艳可人，摇曳着妖娆的腰肢，媚态可掬。
“这男的怎么”
奕承淡淡地笑道，“这是花奴，全靠在花楼里跳舞，吸引一些富人的眼光来获取财富。”
“还有这种？”樊齐不禁感叹，习俗果然与我们中原的不同。
奕承不禁幽叹，白天女子不便上街，寻她有点难了。
半会后，他们找了间落脚的客栈，客栈的老板娘名为芙娘，见这一行人面生，就热情地迎了上去，“几位爷是打尖呢？还是住店呢？”
樊齐扔了几锭金子，“这个店，我们包了。”
“好好好，几位客官楼上请。”
奕承来到清净雅致的二楼，推门而入，见屋内整齐素净，“还不错。”
芙娘立即关上门扉，毕恭毕敬地低首作揖，“公子。”
“你知道我的身份？”
她笑了笑，“昨晚接到主上传来的信笺，说公子要来，特意嘱咐属下一定要好好照顾公子。”
没想到堂堂客栈老板娘竟然也是暗影的人，奕承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地问道，“她现在在哪？”
“卷姑娘目前就在城中最大的花楼里。”
“花楼？”
见公子满脸的紧张，芙娘打趣道，“公子放心，卷姑娘一切安好。”
他才如释重负，重重点头，“安好，便好。”
夜晚，花楼的大厅内几名花奴欢快地翩翩起舞，花姬们轻巧地弹奏着月琴，流畅的曲调宛如行云流水，悦耳动听。花奴本是农家苦孩子，因没饭吃，家中便将他们卖身于花楼中，穿上女子的衣服，打扮的花枝招展，以供有钱的商贾们玩乐，来获取食物与金钱。
索然无味的奕承几杯薄酒下肚，就偷偷地溜进了花楼后苑。
这时屋内的卷耳趴在窗边，托着腮，这段时间总闷在房间里，哪都不能去，实在百无聊赖。
当当当——
门外轻敲门扉，她慵懒地站起身，打开门，“华央，你怎么来了？”
他手托着锦盒，示意她打开，“你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嗯？”
“拿去，试试。”
卷耳接过锦盒，打开居然是一串质地上好的琉璃项链，“好漂亮啊！”
“那我给你带上。”
“嗯。”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颗颗透亮浑圆，很是喜欢，但又疑惑不解，“华央，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他温柔一笑，手指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因为我是男人啊，当然要对女人好啊！”此时屏风后面的人按捺不住怒意，碰了碰下屏风的框。
“是谁，出来。”细微的声音引得华央的警惕，他朝屏风后侧望了望。
“没想到被你发现了。”神采飞扬的奕承散漫得缓缓从屏风后侧走出，卷耳欣喜若狂，“奕承？怎么是你？你是来找我的吗？”
“你们认识？”
“是啊，他是我我的一个朋友。”
华央连忙微微作揖，“原来是卷耳的朋友，在下华央。”
“奕承。”奕承淡淡作揖，又瞟了一眼她颈间的琉璃项链，“早知道你在这里过的挺好，我就不来了。”
卷耳尴尬一笑，“你来都来了，还说这些作何？”
“我”奕承顿时无语，华央浅浅一笑，“那你们先聊，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卷耳点点头。
奕承望了望屋内，整齐典雅，玲珑别致，颇为满意，“看来他对你不错哦。”
“是啊，这屋内的东西全是他送的，只不过都不太实用。”她无奈地叹息，自己又不能出去，要不然就把这些器物变卖了。
奕承浅浅而笑，“那个华央，你知道他的底细吗？”
“他说他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为了讨生活，才迫不得已在花楼里的，怎么啦？”
“没什么。但我总觉得他举手投足间并非像穷苦人家的孩子。”他突然回眸，肃厉地紧盯着她，“你最好离他远点。”
嗯？卷耳还想问为何，却被他突如其来的眼神吓到了。
“好了，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嗯。”
次日挣脱束缚的卷耳左手一张囊饼，右手一根肉串，美滋滋地吃着，终于不用在房间里待着了。“奕承，谢谢。”
“谢我作甚？”
“如果不是你，华央肯定不会让我出来的呢。”
奕承停下脚步回眸，见她全身上下被黑色的长袍罩住，头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两只眼。像她这样出来，谁能看出是一个女子呢。
走着走着，突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拦住了他们，“两位行行好，给我点吃的吧。”
卷耳见其可怜兮兮，就把手中的馕饼给了他。
“谢谢姑娘，谢谢。”那乞丐感激涕零的，蹲在墙角大口大口地咬着。
淡漠的奕承冷冷一瞥，见那乞丐的手臂露出若隐若现的刺青，心中不禁狐疑，这个刺青不是北戎国的贵族才有的吗？
卷耳见他愣怔片刻，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
“那我们去那边看看。”她指了指不远处有个小摊，正在表演着精彩的杂耍戏。
他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直到傍晚，奕承才将她送回花楼，游玩了一天，疲倦的她正要回房休息，忽然瞥到长长的走廊尽头，华央步履匆匆，于是她好奇地跟了上去。见他走进一屋中，屋内烛光黯淡，他随意而坐，轻轻倒了一杯茶，嗅了嗅，“十年了，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不用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公子，是有什么计策？”旁侧的小厮狐疑道。
他嘴角挽出一个邪魅的弧度，“只要把她交出去，就能换回自由。”
它？卷耳不禁纳闷，他话中的它是何意？于是又熨帖着窗棂细细再听，由于闲逛了一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声音不巧地传入到华央的耳畔，“谁？”
深感不妙的卷耳想要逃之夭夭，却被他的属下逮了个正着。
华央走了出来，惊讶道，“卷耳。”
不等他先发问，她抢先一步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摆出一个退下的手势，轻笑，“你今天不是出去了吗？玩的开心吗？”
“别岔开话题。”
“我的身份，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嘛？华央出生于穷苦人家，委身于花楼里。”
可她刚才见屋内他与属下会谈，举手投足间并非是穷苦人家，再加上奕承之前也说过，她不禁疑云丛生，“那日我被人追杀，撞进了坟台山，那里毒障弥漫，但凡撞入者都会中毒而亡，你为何却没事？”
从容不迫的他轻笑一声，抬眸望向了远处的天空，一片黯淡如墨，“看来，是瞒不住了。”他捏起腰间垂落一块玉佩，幸好有它，才能穿过层层毒障。
“嗯？”
“这枚玉佩，我自幼带着，它能使佩戴者百毒不侵。”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本是宛丘国的世子，宛丘华央，十年前，我的国家终结于一场战争，为上林国所灭，我的父王母后皆被杀害，而我则被施以黥刑，逃亡到这瓮城。”他纤细的手指抚了抚眉梢的火焰流云图案，猩红的刺眼。
在这个时代，黥刑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让他无法在中原各国立足，只能蜗居在这一方小小之城里。初到瓮城时，他流落街头，实在是饿极了，就做了花奴，在花楼里不断取悦与攀附，一晃就十年了。
卷耳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竟是一个国破家亡的皇子，如今再提及，就如同触及他的逆鳞。“对不起。”
他轻笑，“你不必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因为我不需要可怜。”
“我不是可怜你。”
他缓缓地转眸，炙热的眼神如火如荼，“卷耳，你知道吗？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就放佛看到了光。”
“你这是何意？”
“留在我的身边，我会对你好的，好吗？”他轻轻地拉住她的手，心底涌出一股热流缓缓地流淌在四肢百骸中，亲切而温存。
她赶紧从他的手中抽出，“华央，我对不起，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但我不属于这里。”
“你要离开？”
“嗯，过几日我会跟奕承一起离开。”她嫣然一笑。
华央轻哦一声，俏丽的脸瞬间变得讳莫如深。
几天后，天微亮。
卷耳收拾好包袱，正要开门，却发现门已经锁了，“怎么锁上了？有人吗？快开门。”忽见门外有一个颀长的身影掠过，“华央，是你吗？你快放我出去啊。”
华央冷漠地瞥了瞥屋内的她，嘴角微翘，划出一道邪魅阴冷的弧度。
身后的属下疑惑不解，“公子，这是？”
“她绝对不能离开。”他幽深的眼神暗含杀机，回望了一眼她的房间，“既然我的爱无法留住你，那么就用你，来换取我的自由吧。”
此时客栈内，芙娘急忙忙地撞进来，“公子，不好了，卷姑娘被关了。”
“关了？到底怎么回事？”
“属下不知，据线人传来消息说，现在整座花楼的门全部紧闭，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奕承思虑再三，深感不妙，“看来我们要尽快离开此地了。”
“那卷姑娘怎么办？”
他从腰间拽掉一块玉佩，交付于樊齐，“你派一名属下，务必将此物送到华央那。”
“诺。”
随后他们一行人便匆匆离开了客栈。
这时花楼后苑，华央躺在横榻上，拎着一串葡萄，饶有兴致地吃着。一名属下走进，作揖，“公子，外面有一人送上一枚玉佩，说务必让公子过目。”
“哦？”他坐起身子，细细一瞅，是青白饕餮纹环形玉佩，是荆周公子的随身饰物，“那人呢？”
“属下这叫他过来。”
“不必了，在下已经到了。”奕承一袭浅黄衣衫淡雅如菊，神采飞扬，自苑内款款而来，“好久不见。”
华央惊愕的脸色很快又恢复如常，嘴角一划，“原来是你，你是荆周的公子？！”颇为意外的他随手又将玉佩扔到奕承的手中，他瞥了瞥，从容地将玉佩挂至腰间。
“你此次前来是为了她？你想带走她？”
“没错。只要放了她，我公子奕承可以给你想要的。”
华央笑了笑，“我凭什么相信你？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奕承背手而立，漆黑的眼眸如暗夜的星辰，熠熠生辉，“宛丘华央，你以为没有任何准备，我会来瓮城。”
“你早就调查过我？”
“没错，你想要的不过就是自由，以我荆周公子的身份，又是上林的座上宾，只要我与上林公子允说，不再勒令追捕你，还你自由身，从此中原各国任你行走。”
华央沉思一会，“只要放了她，就会给我自由？”
“当然。”奕承信誓旦旦地答道。
华央仔细考虑了下，倏地一个小厮跑了过来，“公子不好了，花楼内撞进来很多官兵，说什么杀人偿命，要通缉你呢？”
华央心生恐慌，怎么回事？自己杀死富贾之事，怎么会被那么多人知道？
“公子不好了，东厢房着火了。”
“着火？那还不赶快灭火。”霎时间华央的心里一团乱麻，等回过神时，转身却不见公子奕承的踪影了，“坏了，调虎离山之计，你们快去西厢房。”
“诺。”等他们赶到西厢房时，却发现房门上的锁被砍断了，“公子，那丫头被救走了。”
“给我追，绝不能让他们逃了。”他连忙带着一群属下在花楼内与官兵打斗后，便策马扬鞭，直奔郊外树林。
林中奕承带着卷耳与樊齐等人会合后，打算兵分两路，在上林边界会合，谁知那么快被华央等人追上，“公子奕承。”华央手执长剑，腾空一跃，直直地逼向奕承，樊齐见此，抽出长剑挡住他的剑芒，两人在半空中纠缠了好一阵。
接着两行人互相打斗起来，樊齐见对方人多势众，说道，“公子快走。”奕承会意后，连忙拉上卷耳跃上马，扬鞭离去。
华央想要阻挡，但又苦于自己被樊齐缠着，怒不可遏的他咬牙切齿，“卷耳，我一定会抓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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