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女神的留言2

我回答：“告诉了。”已经感到和苏丽在一块再无话可说。轿车往前行驶，我不知该去哪儿，也不好哑口再坐下去，便找借口说要找一下戈林。看看车外距戈林住所不远，就让苏丽停住车，我这就去他那里。

        在戈林住所前敲了好大一阵门，门总也不开。我看见窗帘拉得很严，门前花园里有浇过水的痕迹，这是戈林每天一大早惯做的事情。于是我想他不是出去散步就是躲在房内不愿见我。我用笔把阿云请客一事在纸上写了压在窗台，就转身走去。在国画院门口，却迎面撞着了张导演。他刚从一辆轿车上下来就喊：“庆子，我正找你和戈林呢。送新春联欢晚会的入场券给你们，去你家里你不在，这不正好碰见了么？”

        我说戈林不在家，我也是来找他的。导演就取两张入场券给我说：“这是你们俩人的，由你交给戈林吧，我还要去别处呢！”导演急急匆匆上车走了。我看是两张座位相连的入场券，就拿一张返回和留给戈林的纸条压在一块，自己揣一张再次离开了。

        晚上我漫步街头，手在口袋里摸着乐子白屋的钥匙，想乐子这时是病卧在床还是去了红光岛，戈林、阿云和苏丽又在做什么。虽然这么挂念他们，我却谁也不愿去找，只是一个人在大街人行道上独来独往。觉得夜晚漫长，脚步踏着越来越空旷冷清的平坦街面，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最后走到红光岛前，我抬头望望岛上无数盏红灯，又心灰意冷地返身朝回走。有一辆轿车迎面开来，车光照在我脸上，我让开道时那车却掉转头往来的方向驰去。夜光里我认出那是乐子的轿车。我心跳着站在地上好一阵功夫，便毫不迟疑地去了白屋那边。

        远远从另一个方向我看到白屋卧室里亮着白光灯，走近白屋前只见窗上现出微光，那是卧室的光线投在上面，而客厅里一片黑暗。我瞥一眼停在屋前空地上的轿车上了台阶，刚拿钥匙插进锁孔就听见一阵赤脚走动的声音。扭开门，乐子就一身灼热地扑进我怀里，我也一下子抱住她。她在我胸前畏缩发抖，我才发现她全身赤裸，就连忙托着她的身体奔进卧室里。

        我把她放在床上，她像昏过去一般蜷缩着显得虚弱又娇小。我闭上卧室门，脱衣躺到床上，她又像醒过来似地不断朝我伸着双臂，眼睛微睁，嘴唇朝外面翘开似乎要喷出火焰。我凝视她一会，见她伸起的双臂又无力地垂落在床上，就扑去弯腰搂住她的胸脯，伏在她身边一次又一次地亲吻她。她看上去像孩子一般孤寂无助，这空荡荡的房子就像一座可以吞没活人的巨大坟墓。一个晚上她不断地发出或甜蜜或痛苦的嘶叫，我几次呼喊她都听不见，也不答应。而她搂抱粘贴我身体的力量却是那么强大。我仿佛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手还在抓着深渊的边缘不放。

        我整夜只看见她被大火燃烧蜷曲似的模样，自己则完全像个局外人一般无可奈何，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她，满足她。而当她有一阵安静，我在这安静中也滋生起熊熊欲火时，她同样像一具失去知觉的僵尸一样不知道要怎样安慰我，满足我。我们这两颗像天气一样阴晴不定的心怎么也无法一起跳动，她的激动只是遇到我的平静，我的激动也只是遇到她的平静。

        这是精神痛苦所带来的情欲障碍。情欲是进入人类精神广厦的大门，而当人的精神广厦面临倒塌时，情欲的大门也会堵塞关闭。

        早晨起床，两人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只是她显得比以前更沮丧衰弱，我极度困乏地躺在床上不能动一下。她出去给我买了早点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一人去市内。我晕沉沉地睡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当天傍晚。我望了望小柜上放着的早点，肚子一点也不觉饥饿，只是躺着等待乐子回来，心跳不安地回忆她昨夜那真幻难辩的煎熬情景。

        半夜了，我等着她心焦不已。可她回来后却又完全恢复成过去的模样，脸上是难以戳穿的平静和冷漠。我预感到，她这副神情将是隔在我和她之间的一座铜墙铁壁。

        她轻轻地开了外屋门，穿过客厅，在卧室门口换穿一双棉拖鞋走到床边，我一下就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眼睛像火一样盯住她。她却像过去那样侧头避开我，静静地说：“你一天没吃东西？早点凉了，我出去买热盒饭吧！”

        我说：“我什么也不想吃的。”

        她诧异地望我一眼，又移开目光说：“明天就是元旦。过了晚上，我早晨六点钟就得到市内准备晚会去。”她说着就发觉是在给一个聋哑人说话似地停下来。

        我像望一个陌生人那样望着她。尽管我更熟悉昨夜以前的她，但昨夜她在我头脑中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以致我不相信她这么快就发生了变化。

        她在卫生间洗过澡，回床边时她说她怕晚上失眠影响节目演出，便吃了几片安眠药品躺在床上。

        她这样睡下后很快就发出轻细的鼾声。我望着身边的乐子，详细辨别她脸上的神情，那种沉郁和宁静相交融的魅力既没有激起我的兴奋，也没有使我感觉疏远。相反，以她和我在一起时而贪婪时而冷淡的表现，正好证明我们两人太相近相通了，精神上的一个极端紧接着另一个极端，共同的精神世界导致我们身心都无法安宁。这是我们的大幸也是我们的大不幸。我们在极端中趋于一致的生命，在生命走向另一个极端时就将会使我们倍受其苦。这中间唯一的结果就是，我们两个人都越来越懂得对方也懂得自己了。

        没有我，她不会有今天的平静；没有她，我也不会有现在的清醒。

        我一夜无眠，天亮时因为疲倦才合上眼皮。醒来以后发现乐子早已起床走了，屋子内外无声无息。

        想着她今天夜里很晚才能回来，我不能忍受这空荡荡的屋子，就像马上要赶赴寻找她似地翻身起床。在床上刚一坐起，却从乐子的枕头边上看见一张字条，上面这样写着：

        庆子：

        我不否认我爱你，也能看出你在爱我。从内心讲，我一刻也不愿离开你，相信你也一样。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你详细回忆一下我们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不知你想过没有，可它却让我想起这与我和阿成当初的情景何其相似，而阿成的最终不幸你已经看到了。我是不愿让这悲剧在我们身上重演的。

        你看过这些话，或者会因为痛苦而恨我，但我还是恳求你在痛苦和憎恨中最后下定两人分离的决心。要知道，我一直是一个被命运追迫的不幸者，所以从北京来到了外省。如果这里也不容我呆下去，那我将要再去何处呢？

        信的末尾是乐子的署名。

        没有什么比这封决绝的信更让我悲痛，而且内心充满矛盾。我把信读了多少遍，其结果除了流着眼泪依从她，我还能怎样呢？虽然我想到她为什么不当面对我说这些，是因为如果两人相对而坐，她无论把这些话说多少遍，而说过之后两人必定会重新拥抱在一起。但越是这么想，我就越想着应该依从她。

        这让我想到她昨天晚上借口失眠怕影响第二天的晚会，实际她那时就有了和我分手的想法。而前天夜里她在我身边那副极端化的痴迷又说明她不能克制自己的感情。感情和理智成了对立的敌人，服从其中一方必然要伤害另一方。那么为了乐子，我愿意拒绝一切。不管我能否下定长久的决心，至少我这时告诉应该这样。

        黄昏时我站在自家的窗前，手捧晚会的入场券迟疑半响，终于还是把它在手中揉皱撕碎，扔进墙角的垃圾篓中。我知道为了听从乐子的话，我绝不能让自己看见她。

        但事实很快证明我无法改变自己。在家里呆了一个小时，我便迫不及待地赶往晚会现场。途中我想着乐子早晨给我的信有一刻犹豫，却又想这是去人群广众中观看节目演出，而不是与她单独会面，就有些心安继续往前走。到了皇都乐园门口就被拦住了，守门人员要我出示票券，我才记得票券已经被撕碎扔在垃圾篓里。最后只好返回家里打开电视，在每一幅画面上寻找乐子的身影。

        晚会结束后，我又在等待第二天的到来。这种心情就像雨地的微火，既不热烈也不会持续太久，完全只是我不由自主地对夜间冥想的安慰。我已经看透了自己这种可悲的性情以及它终将注定的命运结局，厌倦自己永远只是一个在感情和理智两相轮回中艰难生存的可怜虫。我希望从这时候开始，我不但不会再往白屋走一步，甚至连想一下乐子也不会了。但我清楚一点，这并不像乐子信中说的那样我是在痛苦和憎恨中下定了决心，相反是在对她深爱不移的苍凉心境下这样做的。

        我变成了一个温顺乖觉的孩子，爱情也从此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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