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夜雨时 > 第3章 冬至

第3章 冬至


夜里的风带着白日未消散完的热气,几步路,便生一身薄汗。

        越往山顶,风力愈盛,热流被树叶摆的凉些,倒是比演武场适合练功,只是一个时辰下来,依旧免不了衣湿汗淌。

        “沉肩,行坤位,出剑刺离……”

        乐玖练功入神,全然没注意到来了人。

        这一招乐玖练了许久,总是不得要领,如今被这么一指点,豁然开朗。

        一套演完,乐玖收了剑,这才看清来人,上前行了礼,“多谢阁主。”

        “练得不错。”凤语棠坐在一颗木桩上,把弄着手中折扇。

        那里原是一树枯木,后被人砍成了三尺高的天然木凳,平日里乐玖练功乏了,便会坐在上面歇着。

        这地方鲜有人来,在这之前,不曾见过他人。

        山间寂静,静的可以听见树叶沙沙声响。

        凤语棠将人盯了片刻,问道:“你经常来此处练功吗?”

        乐玖拿出帕子细细擦着剑身,“睡不着时便会来此处练练功。”

        凤语棠摩搓扇子的动作一滞,随即嘴角带上了一点儿弧度,“倒是不曾遇上过。”

        乐玖哑了片刻,才道:“阁主也常来此处……练功?”

        “倒不是,”听了这话,凤语棠低头浅笑了一声,道:“闲时散步罢了。”

        凤语棠的功夫连消息卷轴上只是寥寥“天纵奇才,深不可测”八个字,不可谓不神秘,不消说是一等一的高手。

        乐玖日日勤练,功夫恍若遇到瓶颈,如何也没有太大进益,单只凤语棠几句指点,便解了几日困扰。

        乐玖脸上情绪不过逾了一瞬,迅速恢复了素日里寡言鲜情。

        凤语棠似是猜透了乐玖心思,展了扇子,轻摇起来,“我喜欢在武场。”随即又补了句,“功夫讲究日积月累,天赋终究只占一部分,更重要的勤加练习,多加钻研。”

        偶有几声虫鸣,衬得两人更静。

        乐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可眼下氛围着实尴尬,终是道:“阁主若是没什么吩咐,属下便不扰阁主雅兴,先退下了。”

        凤语棠没什么动作,乐玖便作默认,行了礼,不待转身,声音又响了起来。

        “要不要来机缘阁?”那声音极具诱惑,像是山里的妖精,蛊惑心智,让人追着赶着想要一口应下。

        机缘阁直属于门主,虽在规程上阁主与各司主事品级一致,但实际上待遇、地位皆是与左右使者齐平的,听付奕琪说,凤语棠是门主带进来的,视为养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机缘阁阁主,独当一面。

        乐玖谢拒道:“谢阁主抬爱,只是属下资质浅薄,恐难当大任。”

        待人走远了,凤语棠将折扇一合,悠悠道:“还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长顺十六年,冬至。

        冬至这日是一年之中最黑暗最长的一天,过了这一天,万物都向着光明而生。

        不待正午,武场已然聚满了门生,等待着各司卫令前来发放生死令。

        生死令上标记着门生名姓及其将战之处,每十人为一组,九死一生,方晋卫令。

        入门四载,夙兴夜寐,只为今日,未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今日结局,即便是各项皆强的人也不敢保证自己攥着十成十的生机。

        生死场上,各凭本事,杀学察毒,皆可为器。在这里,不讲道义,只论生死。

        这,便是生死令的可怕之处。

        为了赛场上的公平性,生死令上涂有一层由蛊虫研磨而成的粉末,沾了人血,才会显现出文字,

        一来防止门生提前下毒,二来防止有人暗箱操作,将势力悬殊的门生放在一处,难以选拔出真正的人才。

        毕竟选中的卫令日后接的是江湖朝堂的生意,若是选出的人本事不到家,日后难免砸了自家招牌。

        乐玖拔出腰间匕首,在食指上轻轻划了一下,立刻渗出一线血珠,涂在令牌上,文字逐渐显现,“地字癸室。”

        地字癸室乃是水牢构造,冬日里的水冰冷刺骨,墙壁上结满了冰晶,屋顶开了个三尺见方的天窗,微微透进些天光,自屋顶四角至水底中心定着四条索链聊做踏脚之地。

        即在水地,不必探查也知水中早已被人下了毒,只是毒有强弱,轻则麻木肢体,重则噬肤化骨。

        十人皆落于索链之上,酉时号响,死生不计。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两人落败,掉落水中。

        池水像是吃人的猛兽,发出滋滋欢愉,整个水牢弥漫着焦臭味,几声挣扎过后,再没了动静。

        蚀骨粉,销肉蚀骨,因其毒性甚剧,触而化水,根本没有解药一说。

        下手之人,着实狠辣,不给他人留活路,亦断了自身后路。

        乐玖落得是个四人索,另外三人眼神一对,心照不宣,一致对准了她。

        鞭子挥动,发出阵阵声响,甚至可以听到刺耳的回音,余下两人用剑,步步紧逼,招招连环,纵使乐玖有心反攻也无从下手。

        几招下来,不难探知,三人之中持鞭者功力最弱,却也最为难缠,长鞭扼住乐玖的腰,锢得她无法后退,其余二人眼疾手快,踏着钢索,执剑直逼要害。

        近身之时,最易显露弱点,求胜心切,最易疏于防范。

        乐玖等的就是现在。

        脚下轻踩,一个飞身向前,破了剑招,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突然失去平衡带来的困境,乐玖挽了个剑花,长鞭应声而断,持鞭之人一个踉跄,险些栽下水去。

        乐玖挥剑斜下,剑光一横,击得余下二人连连后退,余光扫见身后那人将长鞭手柄一拧,露出一把匕首,正欲偷袭,乐玖腾空一转,在空中划了个完美的弧度,落于那人身后,一剑下去,不偏不倚,直插心脏。

        难缠的解决了,剩下的不成气候,不出十招,结局无二,一样的白骨化水。

        转眼间,四根绳索,各剩一人,这次倒是明朗许多,一一对战,一炷香的功夫,胜负只余乐玖与一白衣门生。

        白衣门生像个初降人间的仙人,长久厮杀,身上没沾染一丝血迹,面上带着清朗笑意,与这血腥场景格格不入。

        此刻将剑背于身后,微微俯身,礼数周全。

        可不知怎的,乐玖只看着,心中便厌恶不止。

        那人剑法倒不似外表那般儒雅,招招狠辣,身法也是极快,几十招过,二人皆是斑斑血迹,一时间难分高下。

        白衣门生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撒入水里,顷刻间,烟雾弥漫,三尺之外,皆似白墙。

        生死局内,各凭本事,没直接一瓢化尸水过来,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乐玖随意扯下衣摆一条,刚准备将眼睛蒙住,那人便提剑冲了过来,即便乐玖反应快,奈何对手身法更快,右边衣袖瞬间红了大半。

        三两下将眼蒙上,继续对战。几招下来,乐玖熟悉了以声识位,白衣门生失了优势,又回到了势均力敌的情形。

        乐玖步步紧逼,逼得对方满心不悦,露出诸多破绽,乐玖借其心态,强攻于他,最后一剑过去,白刃从喉咙划过,丝丝热血溅了不少在脸上,待到乐玖出了门,才扯下眼上布条,聊抵拭面之物。

        “哎哎哎,你轻点,疼……”付奕琪伤了手臂,乐玖帮她上药的时候,整个院子都能听见她的叫喊声。

        紧接着一声严厉,“忍着,叫你平时好好练功你不听,这剑若是再偏一分,你这手臂就废了。”

        付奕琪动来动去,撒的药比上的药还要多,乐玖只得用些力气压住她的胳膊,不让她乱动。

        “我这不是完完整整的回来了嘛,而且这手臂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休养一段时日也就无碍了。”付奕琪这嬉皮笑脸的样子,乐玖是一点儿法子拿她没有,包扎的动作都跟着轻了几分。

        将药布打好结,药品收拾好,放到显眼处,看看四周,才算安心,“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

        “等等,”见乐玖要走,付奕琪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扯到了伤口,疼的“嘶”了一声,“你的伤怎么样了啊?”

        乐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丝毫不在意,“无碍,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已,都包扎过了,睡吧。”

        乐玖这话真假掺半,那些人虽然难缠,却不是她的对手,受的都是些皮外伤,多是看起来严重罢了。

        只最后与白衣门生过招之时,伤的重些,如今也被一路归到皮外伤里,乐玖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先出来,草草包扎了一下,不若以付奕琪的性子,看见乐玖刚出水牢时那一身血迹,定会心疼到嚎啕大哭。

        “要不我还是帮你看看吧。”听乐玖自己说总归是不放心的,心心念念还是要自己亲自确认才算踏实。

        “涂了伤药,若是你想看,扯下药布,免不了又要带下一层皮,倒时可就真成重伤了。”说完一边扶人躺下,一边笑着解释,生怕她一个不放心将药布全扯个遍。

        南院最末的屋子不见光亮,乐玖像往日一样,蹑手蹑脚摸上了床,眼皮沉得紧,沾了枕头,很快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天露鱼色,门外几只麻雀喧声高语,床上的人扯起被子蒙过头,企图将聒噪隔绝在外。

        “阿玖,起来练功了。”清朗的声音悦耳,话音的主人亦是俊秀无两,只是各花入各眼,悦耳声音也不是人人喜爱。

        此刻落到乐玖耳里边像是无常手中薄扇铁链,阎王袖里夺命符咒,催命一般。

        “啊,起来了。”话是应得干脆,眼皮却是像被人缝上,如何也睁不开。

        终于强眯着眼穿好衣服,却发现昨日衣服脱得太急,里外翻了个个儿,只得重新来过,一番折腾下来,整个人算是彻底清醒。

        溪涧水凉,在院中过了一晚,被山中软绵绵的雾气焐得暖了些,提神又不至于畏手,鞠一把扑到脸上,隐约嗅到一股花香,偏头一看,果然,门前那株梨花白了大半。

        乐玖记得清楚,往年也是这一株先开的。

        听闻这片山头缘是个没人打理的,山上的梨树都是自生自长,开花的季节,花开的不盛,结果的时辰,寥寥的空枝。

        凌其风机缘巧合到过这里,瞧着喜欢,便着人买了下来。后请了个园匠,废了一番心思才将荒山打理成如今模样。

        应是在乐玖五岁那年,花开的时令,荒山换上白玉装。也正是那一年,凌其风突发奇想,教起了乐玖功夫。

        初起时还好,不过闲时教教,空时练练,后来乐玖年岁渐长,便是每日辰时起,练两个时辰。此外学些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一天下来,毫无空闲。

        乐玖最喜欢冬天了,因为万蓉说,冬日里天冷,一冷一热最易得伤风,再者女孩子若是落得满手冻疮总归是不好看。

        凌其风向来听得进万蓉的话,立冬一到,便停了功夫,一直延续到来年春分。

        过了春分不久,梨花也快开了,每年这个时候,最让乐玖头疼。

        花落的慢,若是无风,久久落不下一片。

        凌其风拾了几个小石头,信手一掷,击碎了枝干上的几片老皮,梨花也震得簌簌纷飞,映着澄澈蓝天,好似一幅大家笔下的名作。

        只是乐玖来不及欣赏眼前如画美景,忙东跑西窜以求它们落地之前尽可能落入腰间箩筐之中。

        凌其风喝的酒都是自己亲手酿的,己送外号“欢伯公子”,既是己送,自是只有他自己素日里叫叫罢了。

        最初的那几年,乐玖的功夫不到家,凌其风又懒得亲自动手,将梨花酿简略成了落雨白,同样以山间清泉为媒,只少了梨花为引,凌其风总说少了那么点儿意思。

        经过几年光景,区区坠瓣,不过片刻,乐玖便收集殆尽。

        “喏,”乐玖兴冲冲的跑到身前,生怕不远的几步路上颠簸出花瓣,双手遮在箩筐面上。

        一移开手,禁锢了的香气一股脑儿冲出来,比素日里戴的香囊要好闻上许多。

        乐玖将覆在凌其风面上的扇子弹开,扇下的人猛一见阳光,刺的眯起了眼。

        乐玖忍住笑,邀功道:“今年大可弃了落雨白,香雪醉的引子来了。”一片花瓣争功般飞落到男子手上,乐玖眼疾手快,拈起重新放回到腰侧。

        “今时还不错。”尾音还未落地,梨木椅上的人突然起身,展起手边折扇,直逼腰间梨花,扇面正托住了筐底,向上一个用力,满满香雪险些翻个彻底。

        好在乐玖反应灵活,一脚踩上了凌其风还未伸直的膝盖,借着力,腾空而起。

        乐玖看着被自己踩脏的袍子,心道,完了。

        凌其风最喜洁净规整,乐玖还记得前几日凌其风也是这般试探她,乐玖躲不过,便装作崴了脚,摔在地上,待到凌其风焦急看伤时,乐玖眼疾手快将一篮子梨花倒在了凌其风头上,瞬时后者脸比黑炭还黑。

        乐玖现在想起当时脸色,手都麻了。

        乐玖看着自己落上去的黑灰印子,错认得飞快,“我我我我给你洗!”

        对方却是一点儿停手的意思都没有,扇子一合,逼得乐玖连连后退,所幸几个回合过后梨花也未见洒出几瓣,只是胳膊腿因为挡招,泛起了红,若不是凌其风收着力,怕是乐玖一条胳膊都废在这了。

        “师父,”乐玖落到一枝树杈的间隙,倒过了气儿,佯装生气,“再来我可护不住这酒香引子了!”谁知话音刚落,人又追了上来,几个来回,总算是落到了藤椅旁,蜷在扶手边,恨不得钻地上去,伸开手掌,挡在头上,求饶道:“别来了,别来了,徒儿日后一定夙兴夜寐,勤加练功。”

        扇尖轻轻敲了下乐玖的手心,乐玖这才松了口气,站了起来。

        凌其风敛了敛唇边的笑,端起了严师的架子,“倒是机灵了些,可你这东窜西跳,着实太丑了些。”

        “每次都是这般,放个傻子也机……”小声嘀咕还未结束,就被头上落下的扇子砸了个清,连忙护住那颗机灵了些的脑袋。

        “要在心里念叨,为师又不是七老八十,听得见的。”说着瞟了眼袍子上的鞋印,叹了口气,乐玖极有眼色的拿起帕子递了上去。

        鞋印擦得差不多,凌其风将帕子随手放在小几上,“今日就到这吧,去缘客居。”


  https://www.xygwh.cc/65224/65224188/2233833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ygwh.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ap.xygwh.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