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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幕落


凤语棠格外心安,竟不知乐玖是何时走的,再醒来时,身边早已空空如也。

        乐玖翻过了墙,从怀里重新摸出夜明珠,照亮了身边的一小片地方。进到房间随手扔到床头的一个小金丝篮子,这篮子是乐玖自己画的图样,与那遮阳的珠帘一道做的,金丝篮子编的是一簇梨花,颇像梨梁山上每年最先开的那一株,巴掌大小,乐玖从床边钉了个钩子,将它挂了上去,平时不做他用,专门盛放夜明珠。

        除却醉酒,乐玖几乎很少能在子时之前入眠,一般是因事物繁忙,就算哪日清闲了,沾了枕头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知是不是今日翻墙累着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梦里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春天,一幕一幕,和每晚梦见的一样,鲜血淋漓。

        次日,负责盯着乐玖的暗卫跪在地上,“属下失职,竟没发现暗处有人盯着,乱了主子计划。”

        “下去领罚吧。”凤语棠想起昨日乐玖哄他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属下不知主子心中所想,落在眼里尽是毛骨悚然,“那主子……那边还要盯吗?”

        “撤了吧。”

        一连几日,冯应续、冯元济早朝都告了病假,再过了几天,冯府出了丧,白发人送黑发人。

        “冯家这高门大户的,一个丧事办的这么仓促。”出殡队伍不长,沿路挥洒路引纸钱的小厮面上也不见悲色,反而有种不合时宜的忧怖。

        “你看这家的小厮,都是些什么胆色,不像是送殡,倒像是活见了鬼。”一旁的女子臂间挂了个菜篮子,里面的菜满满当当,都擦到了手肘,说话的时候换了个胳膊,顺带着拱了拱一路走着的女子,还扬了扬下巴,指向那快要吓破了胆的小厮。

        “听说啊,这冯家公子是不顾自身病痛,日夜不眠的守在重病的父亲身边尽孝,这才积劳成疾,病来如山倒,这不,前几天塌的彻底,一命呜呼在了亲爹病榻前了。”

        “哎呀,那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那女子神秘兮兮的凑到同行女子耳边,怕人瞧见似的,摊开掌遮挡了下,“有人说啊,是黑白无常勾错了魂,本来来讨老子的命,没想到拉走了儿子的。”

        这话一出,青天白日吓得人一个激灵,连散消息的人都跟着哆嗦一下,再看一眼队伍里小厮那副样子,更加觉得毛骨悚然。二人相互搀扶,一路念着“阿弥陀佛”疾步走了。

        “你赢了。”付奕琪颓然的坐在山木斋里,若不是双手杵着下巴,恐怕一颗脑袋得耷拉到桌底下去。

        拂影本来在院里练武,见付奕琪来了,忙擦了汗,去沏了壶茶,才端着热茶进了屋。

        “付姐姐,师父,喝茶。”拂影清了两只茶盏,满上了茶,俸给二人,这才见着神情,一个好整以暇的看着另一个无精打采的。

        乐玖见她这样,不免发笑,给拂影递了个眼神,拂影会意,将桌上一盘肉脯端到付奕琪身前,“付姐姐,有什么烦心事儿,来点儿肉脯压一压,都烟消云散。”

        付奕琪叹了口气,“拂影乖,付姐姐吃不下,你吃。”说完拿起一块,十分爱怜的塞进了拂影嘴里。

        “说说吧,怎么回事?”乐玖问道。

        “我找了人盯着冯家,那天夜里冯元济就被锁在了房间里,冯应续下了令,谁也不许探望,连一直跟在冯元济身边的小厮都给杖毙了。”

        “前几天冯元济只当是亲爹是在气头上,叫唤也是装摸做样的喊两声,王氏去看了几次,冯元济还安慰自家母亲宽心,再后几天连王氏去探望也不被准许了,等冯元济反应过来时,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折腾了,他是给活活饿死的。”

        一段话付奕琪说的没精打采,说完瞟了一眼肉脯,拿起一块嚼了起来。

        “不过对外还是孝子贤孙,估计发完丧,府里的人也要里外换个遍。”想起前几日的赌约,重重地叹了口气,“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牛马。”

        “嗯,好。”乐玖笑着应了。

        付奕琪这个人没什么不良嗜好,就是有些“好赌”,每次感觉来了,就要与人堵上一件事情的结局,每次都许当牛做马,偏每次乍现的灵光都不靠谱,每次赌输都会如此冷静颓唐半日,这次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赌输了。

        冯应续料理完自己家事宜,终于销了假,再到朝堂时,肉眼可见的憔悴,几日的光景像是过了几年一般。

        几位站得近的官员都像修了闭口禅一般,老老实实等着皇帝来。

        “礼部尚书何在啊?”李旻烨落了座,就一脸肃穆,众位大臣瞟了一眼就知今早的朝事不好过,果然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的语调。

        礼部尚书陈辅元向右迈了几步,将笏板一拱,道:“臣在。”

        “今年的省试也出结果了,朕听闻,国子监如今是人才辈出,上榜者大多是出自那里的。”众臣一听就觉事情不妙,而陈辅元更是面色铁青。

        “回陛下,国子监的学生勤恳好学,确实出了不少人才。”陈辅元说话时,冷汗已经顺着侧脸掉落几滴。

        “人才?!”李旻烨声音骤然拔高,格外震慑,“朕怎么还听闻这些人还多是参黎城里的世家公子,平日里不学无术,连太学的课都是变着法子逃!”

        “这……这……”陈辅元赶忙跪下,不敢再作申辩。

        “金爱卿,你来给诸位臣工说一说今年的科举。”李旻烨缓了声音,寻着目光,一位朝臣行至中央。

        “今春科举,录进士二十七人,其中十九人乃是太学生徒。依陛下口谕,由微臣主持复试,此十九人中,十四人为无才之辈。”金尚钦将二三月的科举概括成了二三句话,众臣一听,心也跟着惊了二三分。

        金尚钦是临时负责复试的官员,还是李旻烨临时定的人选,就是为了打陈辅元一个措手不及,结果可想而知,效果显著。

        “陈卿,科举这事一向是由你礼部在管,这事,你是否知情?”李旻烨这声音听不出丁点儿火气,甚至还有一丝儿关怀,都说伴君如伴虎,此刻陈辅元是深刻体会到了,这么一问,心里顿时没了主意。

        “臣……臣对此事并不知情。”陈辅元稍直了直身,举着笏板,磕巴道。

        “陈卿的意思是,都是底下人徇私舞弊,那这便是渎职了!”李旻烨质问道。

        “微臣知罪。”陈辅元叩地谢罪,还没来得及庆幸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上面就又响起了天音。

        “既如此,就着大理寺和刑部一同查一查这宗案子,科举是我朝擢拔栋梁股肱的大事,连同以往的科考,都查一查。”

        下面的陈辅元一听就瘫了,随着众臣退朝时都没缓过劲儿来。

        “这冯大人大病初愈,又痛失爱子,这会儿又派分了这么大个案子,唉……”下朝的路上相熟的官员总会凑到一处聊些有的没的,说话的人身着朱服,是户部新上的官员。

        “好在冯家还有个冯策,依我说他这个庶子比嫡子能力才情要好上许多,如今恰是在礼部任职,老子查儿子,儿子有什么内部消息不得上赶着往上送,这案子看似困难,实则……”说完冲着朱服官员递了个眼神,二人心照不宣。

        隔这二人几步远,冯策正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忽听见后面有人喊了声“小冯大人”,回头一望,来的人是宋榆杨。

        “宋大人,”冯策拱了礼,问道:“宋大人找我可是有事?”

        “方才冯大人与我走了一段,让我与你说一声,科举的案子,还劳您多多照看。”宋榆杨答道。

        冯策疏离淡笑,“这案子宋大人负责查?”

        宋榆杨前一阵子刚升了刑部侍郎,刑部的劳力事儿多是落在侍郎身上,这次也不例外,宋榆杨一笑,道:“正是”。

        “都是按章程办事的。”冯策礼貌一笑,拂袖去了,这态度,摆明了公事公办。

        冯策与宋榆杨没什么交情,只有在路上躲不过去时,才打声招呼。对于宋榆杨,冯策说不清,总觉得他不单是齐韵学生这么简单,这个人有着朝堂人的文气,还有江湖人的洒脱,清明爽朗的外表外总笼着一层神秘。

        参不透的人,在别人眼里就是两个极端,一类人喜欢靠近这种未知的地域,他们认为这是平淡生活之中的一抹亮色。另一种人即使在这里并没有嗅到任何的危险气息,单凭内心里一小块地方发出的类似于警示的苗头,便会毫不犹豫的相信本能,对其敬而远之。

        冯策就是后者。

        宋榆杨下了朝,回家换了一身长衫,到景行街上转了一圈,进了条巷子,七拐八拐没了影,再多时,素居里多了条人影。

        “主子,派去盯着昶离的人要撤回来吗?”宋榆杨将今日朝事挑紧要的说了句,又说了昶离最近并无反常,话赶话就问出了口。

        “不撤,若他真是如表面那般乖顺也就罢了,可若是披羊做狼,掀了皮,第一口咬的就是身边人的喉咙。”凤语棠淡道。

        即便昶离与乐玖有着共同的利益牵绊,凤语棠依旧对他保持着十分的警惕,利益是最可靠的联结,可因为利益露出利爪尖牙的不在少数,往往放松警惕的人,会被对方在不经意间开膛破洞,甚至将尸体丢出去抵挡飞来的横箭。

        即使凤语棠觉得昶离对乐玖的心思不止于合作,可无论如何,这个险,他不能冒,也不敢冒。

        “这次礼部做的太过,上边那位给陈辅元下了套,”既然朝堂之上陈辅元说了此次舞弊之事他概不知情,他日若是查出来有关联,那就是罪加一等,舞弊加之欺君,革官贬职就成了杀头的重罪,“倒是省了咱们动手。”

        凤语棠满不在乎,“这次碰了李旻烨的逆鳞,可不是倾家荡产就能补救的事。”

        就像在朝廷上说的,科举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的大事,通过科举选拔的人才要比从其他路径提上来的质量高些,这也是历朝历代都对其极其重视的最大原因,可如今这是比起早几朝前就废除掉的举查制度还要靠不住,有人在这里做文章,就是为一己之私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这便是将真金白银中饱私囊,留下的烂摊子往皇帝脸上砸,常人尚不能忍,遑论帝王。

        “皇帝这次动用大理寺和刑部一同查这案子,就没想给这群人留活路,这事儿一过,估计礼部上层就没什么人了,主子,那冯策会不会补上尚书这个缺儿?”冯策现在大小也是个侍郎,升个尚书,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

        凤语棠摩搓扇子的动作一停,“我倒是觉得皇帝不会给他这个官职,一父一子,手握两大部,这事,即使朝臣服气,帝王也不会同意。”

        “那就这么压着他?”宋榆杨问道。

        “不会,若是差事办得好,兴许会让他去他老子手底下做事,冯应续这把年纪,若说以前可能还能干个几年,可经了冯元济这事儿,恐怕心力不足,这些日子二皇子的人找上他,他都找借口拒了,恐怕已经没什么心力争了。”

        “说起来,平日他们父子三人下了朝都是一道走的,可今日却是父子二人各走一边,跟政见不合的死对头一样,连说句话也是差人传的,父不父,子不子的。”宋榆杨一想起早上那父子脸上互相憎恶的表情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冯应续恨他的嫡子,可更恨他这个庶子,那日戏一唱,冯应续应该就想到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可当冯元济跳出来质问冯策的那一刻,他选择了冯元济,若不是冯策拿出一手杀招,这事儿定会草草了了。”

        凤语棠顿了顿,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才又接着说,“后来杀了冯元济,说白了还是碍于面子,达官显贵最过不去的就是世俗这道坎儿,谁也说不清这道坎儿到底是世俗设的,还是自己心里垒起来的,在自己亲儿子面前栽了面子,用另一个宝贝儿子的命来找补,最后一个失了命,一个离了心,你说这事儿值不值。”

        凤语棠的神色有些惋惜,不知是惋惜父子亲情一朝破碎,还是人心难测,人言可畏。

        “……”一家子的事,让凤语棠三两句就道个清楚,他设的局,堵的是人心。

        “科举的案子好好办。”凤语棠拍了拍他的肩,嘱咐道。

        “此此与冯策一起,属下以什么身份共事?”若是以官身共事,总觉得隔心了些,可若是以盟友的身份,他还真拿不了这个主意。

        “自然是户部侍郎啊,宋大人。”凤语棠一双桃花眼眯着瞧他,打趣道。

        科举的案子,宋榆杨只歇了这第一日,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被人揪着去了大理寺,从早忙到晚,见了星才提腿回家。

        冯策的日子也不好过,白日里在外面跑差事,夜里到了家还要去侍奉王氏,自冯元济死后,王氏的魂也像是一道寂了,冯应续发了话,让冯策担起冯元济的担子,连冯策亲娘徐氏一并接了,可这于王氏如同催命符,屋子里到了夜,瓷碗银勺一并作响,吵得院子里的虫都跑去了别的院子,一片死寂。

        一处声响牵着另一处,一座京都分两边,南边的冯府碎了瓷碗,北边的皇宫应着摔了一整套的青釉秘色瓷的茶器。

        宫人战战兢兢收拾好一地碎瓷,待大殿静了,一袭黑衣溜进殿内,那人高挑,身手却极敏锐,卸了遮面的物什,才知,是个女子。

        “叩见陛下。”那女子跪在李旻烨身后,恭敬行礼。

        “嗯,起来吧。”李旻烨走到龙榻坐下,那人也跟着过去,“查到了吗?”

        “陛下恕罪,并未查到。”

        李旻烨森然一笑,“连你也查不到,别是你动不起,帮忙遮掩。”

        那女子不卑不亢,“属下命是陛下的,当初就在朝应寺前对着佛祖发过誓,今生今世只陛下一个主子,如有二心,天诛地灭,魂魄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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