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疏远

出差回来，明翊需要面对的是一个跨境并购的项目，卖方在伦敦，隔着8小时的时差，这就意味着项目后期她的作息时间又将被打乱。

        明翊进这家律所快一年了，并购业务在非诉里算工作强度相对友好的了，他们所ipo和境外债券发行团队的加班时间更长。作为一个入职时间不长的新人，明翊做得最多的还是起草交易框架文件和开展尽职调查。

        明翊的工作表现得到的评价比较高，一个重要原因是她会反复确认给她布置任务的人希望工作结果的最终呈现效果。

        明翊现在的职位是legalconsultant，能跳过paralegal职位，直接当上legalconsultant，还是因为她毕业院校排名非常非常靠前，法律行业学历内卷是非常严重的。

        没有工作经验是明翊llm毕业后找工作时的最大劣势，如果她本科毕业工作一年再申请llm，那她毕业回国能拿到的起薪会比现在高不少。没有工作经历，意味着律所需要花更多精力培养一个毫无经验的学生。

        她现在拿到的薪酬是每月税前2万7，去年圣诞节拿到bonus10万。明翊刚工作满10个月，纳税后的实际个人收入总计28万元人民币。当然，如果全按税前收入计算，她的年薪达到了42万之多。

        正式执业一年后，明翊将迎来一次明显的涨薪，他们律所1-2pqe的律师税前年收入60万至80万不等。

        可惜，她很快就要离职了。

        这次跨境并购应该就是她留在这家律所参与的最后一个项目了。从18岁选择本科专业开始，明翊接触法律专业已经五年多了。明翊大学专业课学习体验尚可，她并不讨厌她所学习的专业知识，课程要求也完全在她的能力范围内，但也止步于此了，她没有强烈的学术热情，也没有高涨的工作热情，她志不在此，却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志向何在。

        同样兴趣一般，明翊宁愿选择影视行业，优质影视剧作品的市场需求亟待被满足，市场潜力是很大的。而且有权选择把什么样的影视作品推向市场，她至少决定了一部分观众会接受怎样的作品传递的价值观念，比单纯做非诉业务更容易对他人有一些积极正面的影响。

        现在是3月末，定格视频一季度已经上线了三部网剧，两部网络电影，网络热度非常有限。

        定格视频主打的三部网剧都是都市甜宠剧，但因为是试水作品，选用的都是新人演员，没有群众基础，作品本身人物设定、剧情发展也十分套路化。好在这三部剧的制作成本都比较低，最后也没怎么亏钱。

        但这显然没有达到打开市场，向观众推广定格视频软件的目的。

        定格视频现有的工作人员都是从定格科技总部抽调的，他们会选择制作低成本甜宠剧和小制作喜剧网大，都是信赖数据分析做出的决策。大数据告诉他们这些题材的成本收益率相对较高，风险较小，所以他们选择了这些题材。

        明翊完全理解这种心态，她待过的学校里接触到的很多同学，都是抱着这种心态分析生活的方方面面的。

        但文娱产业是不能完全依靠已有数据分析结果，来做出发展方向规划的。因为旧有数据是建立在观众只能接触到有限的、固定类型的影视剧作品的基础上的。一年都没几部优质的情景喜剧、现实题材作品，你怎么能判断观众对这些题材的态度呢？

        明翊还要再过一个半月，才会正式出任定格视频总经理的职务，但她现在就开始在每天工作之余，花时间进行行业调查。

        要在已经接近饱和的网剧市场杀出一条路来，是有难度的，前期投入成本不会低，经营风险也较高。

        保险起见，明翊并不准备一开始就面向市场推出制作难度大、成本高的精品网剧，她打算走差异化路线，同样是小甜剧，推一些有新意、人设有亮点的网剧，也许会得到良好的市场反馈。

        这段时间，既要完成律所工作，业余时间又要做文娱产业的市场调查，明翊的休息时间被极大程度地压缩了。每天下班回家，简单地和季筠霄打声招呼，就把自己关在房间，一个人忙工作了。

        明翊确实是有意回避和季筠霄的更多接触，他们前段时间的推拉状态、暧昧氛围在明翊看来，已经越界了。

        悄无声息地关上门，默不作声地在房间里对着电脑打字，这样几乎毫无交流的状态已经持续三天了。饶是季筠霄再迟钝，他也发现明翊态度上的转变了。

        他坐在沙发上，仔细思考自己过去一周的行为，推敲每一个细节，思索究竟是哪一个行为惹得明翊不开心了。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那明翊为什么不开心？

        季筠霄是一个从不主动低头的人。婚后这几个月，他确实对明翊有着远超对待旁人的包容心，但要他主动求和还是有着不小的难度。

        如果他不主动开口，他们会冷战多久？一周？一个月？

        想到这里，季筠霄有点心慌。

        听到开门声，下意识地目光追随那个身影，明翊昂首阔步地径直走向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目不斜视，没有给季筠霄一个眼神。

        季筠霄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但在明翊又一次路过客厅的时候，他还是站起来、走上前去，试探性地开口：“明翊。”

        脚步还是顿了一顿，明翊觉得季筠霄这声呼唤里带着点示弱的意思，她没有转头。

        狠狠心想当作没听到，最后却还是应了一声：“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刻意地背过身也显得很奇怪，想着，明翊转身正对季筠霄。

        季筠霄刚洗完头，吹得半干的头发乖顺地垂在额前，平日里疏离淡漠的目光硬生生被明翊看出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啊，今天的季筠霄怎么有点像被抛下的小狗？

        狗狗很好，不要为难狗狗。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继续回去工作了，今天事还挺多的。你要是没事的话，就早点休息吧。”对不起，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一个狠心的人了。

        明翊心里倒数10个数，她猜数到5之前，她就能转身离开了，她不认为季筠霄会再开口挽留她。

        即便是有这个想法，季筠霄的社交智慧也不足以支持他找到合适的话语来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

        明翊低估了季筠霄被晾了三天后的焦躁不安所能激起的勇气。

        明翊就站在他左前方不到一米的地方，季筠霄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打不破的隔膜。他情商再低，也反应过来明翊有意疏远他了，但在他看来，这种疏远是无理由的、突如其来的。

        他不是没想过就顺着明翊的想法，两个人保持一定距离，互不干扰地生活。在明翊开门出现在他面前的前一秒，他就快下定决心了。

        普通熟人也很好，比夹杂着爱恨情仇的亲密关系要安全太多了。

        看到明翊的背影，听到她的声音，被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季筠霄一下子就忘了什么就当个普通熟人的可笑决定。

        季筠霄自己也很清楚，他总是很别扭，他无法确认自己的心意，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

        所以在明翊抛下一句过分客气的套话，准备转身离开前，季筠霄用最直白的话把当下二人的困境挑明了。

        “你为什么躲着我？”

        出乎意料的直球，明翊却有点气恼，季筠霄这话问得好像是她无理取闹，明明一开始大家就说好是单纯的协议关系、不要牵扯任何情感纠葛，不是吗？

        他只想维持一种自己感到舒适的状态，进退自如，但明翊不想把主动权交到他的手中。

        很少见的，明翊对季筠霄扯出了一个敷衍的假笑，语气礼貌疏离：“没有啊，你想多了，我就是这两天比较忙。”

        明翊拒绝沟通。

        季筠霄深吸了一口气，喉结动了动，胸膛起伏着，明翊等着他开口，沉默了一会儿，季筠霄整个人卸了力，眼睛只看向侧前方的地面，应道：“是我想多了，你自己忙吧，注意休息。”

        明翊很清楚，她把季筠霄推得更远了，那些坐在沙发上一起看vlog、在车子里拥抱的温情瞬间不过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但今天以后，已经远得无法追回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家里就剩她一个人了，季筠霄已经出门了。

        冰箱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冰箱里有烧好的绿豆粥，自己热一下，保鲜层有一碗水果色拉，要记得吃早饭。”

        季筠霄的字笔势豪纵、遒劲有力，扑在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生出几分违和感。

        明翊把这张便利贴揭了下来，对折再对折，扔进了垃圾桶。

        扔的瞬间，还有一点犹豫，但难道她要保留着一张别人随手写的便利贴小心收藏吗？那也太卑微了。

        所以，片刻犹豫，她还是让那张纸片从自己手里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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