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回
也许是为了报答那次春猎恩情，幸阳自打那日之后时常来找萧衍。
恰好他职位清闲，皇帝干脆打发了他去陪幸阳解闷。
当他知道时，只是淡淡一笑。
那再好不过了，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亲近幸阳，借此获得皇帝好感。
就这样，她呀总会轻声地唤他萧衍哥哥。
有一回，皇帝为了讨小公主欢心，特意从南蛮寻了几只珍贵的长毛兔。小公主得了很是开心，眨着眼兴奋地问他想吃什么口味的。
幸阳喜爱杏花，他便爬上树替他摘，在满宫的春日暖阳里，那个小小少女便会捧着花枝冲他轻轻微笑。
每当萧衍在温习课业时，幸阳就在一旁安静地抱着话本子看。每每看到有趣之处，但又怕打扰到他，她总是以袖掩面偷偷憋笑，嗯忍得很是幸苦。
午后时分困意上来，她就枕着一头如暗泉涌动般的漆黑长发沉沉睡去，面容娇好，娴静美丽。萧衍轻轻合上书页，心满意足般地吻上了她冰凉发丝。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过去。
于萧衍十五岁那年，三月三，上巳节。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幸阳公主得皇帝陛下恩准，出宫游春赏花。因着萧吟是微服出行，不便引人注目，身边的御林军只得乔装为平民百姓悄悄跟着。
至于近身护卫公主的活计，自然落到了萧衍头上。
只是……颇有些难为人。
是以，当萧衍以扇掩面，自屏风后拖曳着长长裙摆缓缓走出时——
美貌少年身披榴红的女衣，绣的是满袖的白色夹竹桃和漆黑繁叶，所用都是上好的名贵锦缎。
在这样浓郁的颜色下掩映着的雪白内衫几乎与他的白皙颈子融为一色。
在萧衍放下雕花象牙骨扇的那一瞬间，他便清楚的听到了身边女官们的倒抽气之声。
诗绛彩娇春，苍筠静锁，掩映夭姿凝露。
明明未施粉黛，唇色浅淡，却有着灼灼芙蓉妖姿，一双盈盈琉璃目，眼底蕴着皎皎绮罗光，是一种凉薄却又矛盾的华丽美貌。
因着少年他年岁尚轻，即便身着女衣，这一眼望去，也简直与京城中矜贵优雅的贵族少女无异。
接着，他看见了软榻上的身着雪白宫裙的小公主，她在看向他时表情微微愣住，眸光流转，最后竟轻轻皱起了眉。
是觉得恶心吗？他这副模样。
被父亲视作耻辱，被兄弟恶意欺凌，一个孩子自小便从各色人眼中看到那些对自己的鄙夷、嫌恶和羞耻眼神，早已学会冷漠无视。
不过都是无关痛痒，不用在意。
即使心里这样想着，萧衍却本能地攥紧了袖底的骨扇，用力到指节都在泛白，扇柄于他掌中便无声地、细微地断裂开来。
那个久违的声音忽地于他耳边萦绕，似恶鬼低语般的，蛊惑又媚气。
（你瞧，她讨厌你。）
（真可怜啊，萧衍。）
闻言，那少年也不恼，眸色低沉，指头轻轻地一下一下搭在骨扇断柄上，细细摩挲着断口。
（闭嘴。）
趁着萧衍略略晃神之际，软榻上的萧吟不知何时起已起身走至跟前。
猝不及防的，隔着榴红的繁复袖子，让她轻易地捉住了自己的手腕。哪怕是隔着衣衫，他也能清楚感受到少女掌心的温热。
萧衍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挣开。
有一瞬短暂的错觉，让他觉得自己竟被这温度灼伤。
但他没有，从始至终，他都任由手腕被牵着，小小的少女带着他一路踩过柔软皮毛织成的名贵地毯，最后将萧衍按在梳妆镜前。
取出她一早便准备好的胭脂花片，双手递至他的唇边，示意少年张嘴含住。
“此次春日游，烦劳……唔阿姊费心照拂一二。”
在她清澈温润的嗓音中，萧衍一点一点含住了那片嫣红的胭脂花片。
那么近，近到他几乎以为会吻上她的莹白指头。以至于他的长睫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不自觉的握紧了骨扇断口。
只轻轻一抿，少年唇上就染上了鲜红的润泽。
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他整个人莫名地变得妩媚妖冶起来。
小公主被这美貌愣住，如同被魇住了一般，不自觉的，伸出了指头。
“好美啊。”少女轻声呢喃着，是毫不掩饰地赞美。
手指最后落在了萧衍柔软唇珠上，他便真的如愿以偿地吻上她温热的莹白指头。
他就那样温柔地笑起来，用少年优美声线道一声，“殿下过誉了。”
随后，萧吟又一刻不停地开始翻找着妆匣，取出一支支颜色各异，款式繁杂的发簪，从华丽金饰到雍容宝珠再到清秀白玉，一一朝他比划。
好看的眉头时不时轻皱，有时候少女的忧愁来的便是如此简单，譬如现下，她找不到一支合适他的发簪。
她盯着眼前跪坐的垂着眼的美貌少年，若有所思。
忽地眼中亮起异样的光彩，摸索着便从自己发上拔下一支白玉梨花发簪，仔细又认真地替他簪好，扶正。
萧衍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却只看见一截雪白色衣袖擦着他的鬓边而过。
他便仿佛看到了春日里开满梨花的枝丫上，有柔嫩洁白的花朵扑簌簌落下。
袖底下，断裂的骨扇终于被他慢慢地，慢慢地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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