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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修仙


萧邈入宫时天已经开始黑了,径直去的长安宫。

        天熹帝最近沉迷修道,不用上朝的日子里,多半是在长安宫起居的,这是座去年才刚刚修成的宫殿,所费奢靡自不必说,有几个御史险些为了这个撞死在朝堂上,到底没拦住,去年年尾建成,琼楼重殿,效仿秦汉的楼阁,也有摘星楼,也有承露盘。

        正殿是不用的,供奉着道家三清。说来好笑,一国之君,日常只在偏殿起居坐卧。萧邈跟着御前总管李福子,穿过长长的回廊,两侧编绘神话故事,不似人间。到了偏殿外,李福子说天熹帝正在打坐,让他稍等片刻。

        萧邈坐在效仿古制的几案后,把文书和散魄针放在面前,等了足足三刻钟,天一点点黑下来。他听见送晚膳的声音。

        魏如意修仙,天熹帝也跟着他学辟谷,餐风饮露,但到底扛不住,内务府没有办法,在御膳房选了一批人来,钻研各种“仙肴”的做法。修仙不能吃烟火俗物,于是把松针碾碎,沥去渣滓,将汁液与桃胶白茯苓霜等调和,切作小块,沥上枫汁,香气扑鼻,叫做“神仙露”。又弄出什么“暖玉汤”来,是把滚烫的玉石放入汤中,靠玉石的热力将一锅药草汤羹催熟,叫做不沾人间烟火。

        也是李福子厉害,会揣度圣意。他向来好收徒子徒孙,内务府这位首领太监,就是他的义子之一,据说是最得意的一个,似乎是姓叶,最得天熹帝欢心,常年在长安殿伺候,陪天熹帝闭关的,神秘得很,连皇子们没见过他几次。这次来也没见到人,都是李福子亲自招待萧邈,等了三刻钟,终于招手叫萧邈。

        “主子爷用完晚膳了,快来。”

        偏殿不叫偏殿,叫做青羊殿,里面俨然是个道观,垂着许多华幡,中间是个八卦形状的道坛,四面都是丈高的屏风,绣的是道德经,水墨颜色,字体异常俊秀飘逸,几乎要破纸飞去,暗藏道意,萧邈认出这字迹是天熹帝手书,皱了皱眉头。

        晚膳撤了下去,屏风的间隙间露了半个身影。

        “爷,七皇子求见。”李福子跪在地上禀报道。

        “俗务扰我清修,不见。”

        萧邈第一次听见天熹帝嘴里说出一个“我”字来,抿着唇,没有说话。

        李福子爬起来,弓着腰进去了,不知道在天熹帝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大概是禀明了案情,天熹帝忽然“哦”了一声,道:“还有这事?”

        其实萧邈已经猜到事情走向,不然也不会进宫来。但当天熹帝真的如同他预料中一样对“案情”产生兴趣时,他脸上的神色却更冷了一层。

        写满逍遥经的屏风开了半扇,天熹帝就从那半扇里露出一张脸来。

        一步入这道坛,就觉得似乎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丈余高的屏风将八面团团围住,一进去就失去了方向感,清俊飘逸的字迹写的是玄妙而深奥的道德经,字字句句晦涩难懂,如同漩涡一般,让人心神不宁。地面却是八卦阵法,黑白相见,也让人目眩。

        难怪天熹帝要呆在这里——这种与世界隔绝的感觉,大概给了他潜心修道的错觉,在这里他不是天下之主,不是皇帝,只是一个一心追求长生的“人”而已。

        要是换了个人,大概会惊讶的,天熹帝穿的不是天子常服,而是戴着道冠,穿着道服,尽管华贵无比,但看起来仍然与朝堂上大相径庭,十分陌生。

        "都坐吧。”天熹帝道,李福子亲自拿了蒲团来,两人只得坐了,父子之间就这样平座,未免太过荒唐。

        天熹帝眉目低垂,手执拂尘,结坐在蒲团上,但前倾的身形已经暴露了他的情绪。

        “福子说,赵王府,有神鬼之事发生,叫什么散魄针?”

        “回父皇,目前还不能确定和神鬼有关,也许是因为针中了什么穴道也未可知……”

        天熹帝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人有三魂七魄,这是肯定的。”他明明问得焦急,却让人隐隐有股感觉,似乎他对于案子本身并不在乎,而是想通过这案子证明什么:“你把案情经过和我细说说,福子,你记下来,送到摘星楼去,听如意真人怎么说。”

        “主子,如意真人闭关,只怕这几天不会回答。”李福子小心答道。

        “送到摘星楼,先不要打扰他,等他出关看了就知道了。”天熹帝俯身向前,对刑部文书毫无兴趣,直奔主题:“这就是那散魄针?”

        萧邈眼神晦暗不明。

        “是。”

        李福子揭开覆盖着的绸布,露出带着血迹的散魄针,天熹帝神色一动,竟想伸手去碰。

        “爷,万万不可。”李福子劝道。

        天熹帝也意识到了,收回手,似乎在思考什么,忽然唤道:“叶九。”

        屏风后竟然转出一个人来,是个穿着华贵的小太监,看起来至多不过十八九岁,肤色冷如冰雪,眉目却艳如桃李,只是神色有点疲倦,低声道:“奴婢在。”

        “你去看看,这是不是那什么散魄针。”

        那叫做叶九的太监上前来,跪在天熹帝面前,细细检查了那几根散魄针,他跪在侧面,细细检查了一番,忽然看似无意地抬起眼睛来,看了萧邈一眼。

        他右眼的瞳仁处,俨然有一点金斑。

        萧邈抿紧了唇,叫做叶九的太监挑衅地勾了勾唇角,抬起头来,回天熹帝道:“回主子爷的话,这正是散魄针。”

        天熹帝的眼中顿时神色一亮,他本来还要再问,觉察到萧邈的眼神,咳了两声,道:“你先下去等着吧。”

        萧邈依言,出了屏风,却没在偏殿中等,而是站在廊下,外面似乎要下雪了,晚间忽然起了风,偏殿外有小太监来来往往。李福子出来在偏殿中不见他,找到了廊下来。

        “外面风大,殿下小心着凉。”他向来对其他皇子也时常示好,可惜没人会忘记他是东宫一派的。

        萧邈没接话,只是淡淡道:“我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萧邈没说话,而是望向夜色中的宫门,过了半刻,只见一团光穿过空荡荡的广场,前面提着灯笼的是个站着一个穿着玄衣的官员,穿的是圆领官袍,绣的似乎是三品文官的孔雀,金绣葳蕤,映着雪光,好不艳丽。他身后跟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他的手脚都粗糙,一看就是粗使太监,却穿上了一身簇新的锦袍,显然是刚换上的,衣缝都没服帖,是为了“面圣”好看。

        那官员垂眉敛目,经过萧邈身侧也没抬头,反而是李福子叫道:“方大人,你终于来了。”

        当年林家的反诗案发之后,牵连到江东四姓,王谢林方中,方其慎是一时大儒,正在宫中教习众位皇子,尤其看重萧邈,天熹帝迁怒于他,把他一贬再贬,过了两年,更是直接逐出宫去,方其慎最终病死异乡。过了几年,京中秋试,选上来许多才子,殿试时,有个叫方子溪的,主考官极为推崇,对答了两句,天熹帝问他父母,他竟然报出是方其慎独子,天熹帝冷冷笑道:“果然父子一心。”

        方子溪殿试受辱,状元榜眼探花自然是不必想了,连个进士也没了,直接被打发到诏狱去做了个刑名,几年过去,只听说诏狱有个厉害的刑官,人称方阎王。

        事实上,方子溪和萧邈以及林舜三人,可以称得上嫡亲的师兄弟,方其慎毕生所传也只在他们三人身上,但两人见了并不打招呼,李福子也叹了口气,引着方子溪进去了。

        萧邈站在檐下,看着大片雪花落下来。

        很快太监们就抬着一块门板出来了。按理说,宫内死人,都是悄悄从后门抬走扔掉的,但这次情况特殊,显然尸体留着还有用。上面放的正是那个小太监,盖着白布,露出一只手来,身上的锦衣是早被人扒走了的,手上生了许多冻疮,裂了口子,又是黑又是红。方子溪跟在后面,大概天熹帝试了针之后,还要让他再回去解剖,倒不是查清什么原理,而是跟萧邈一样的逻辑,排除所有其他死因,最后只能说明真的是怪力乱神。

        然而方子溪他们经过萧邈身边时,萧邈却忽然冷冷叫道:“方子溪。”

        方子溪没有答应,只是站住了。

        “淈其泥而扬其波,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你就是这样做学问的?”

        方子溪仍然没有抬头。

        “殿下取笑,我已经不做学问很久了。”

        他没有停留,而是带着那个小太监的尸体匆匆远去了。李福子在旁边,大周古制,太监不得识字,他是听不懂的,就算听懂了,原话传给了天熹帝,萧邈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诘问方子溪的话,恰好和昨晚林舜劝他的话一样,出自屈原与渔父的问答,林舜希望他韬光养晦,随波逐流,保全自身。他没做到,方子溪做到了。

        就像他刚才那句后悔,也不怕天熹帝知道。

        他后悔没带个死囚过来,他不知道天熹帝在修仙之道里陷得那么深,等不及去夜提死囚,即刻就要拿个小太监来试针。天子仁心,荡然无存。

        赵王想扳倒皇后和东宫,皇后大概也惋惜死的是小皇孙而不是赵王,天子求长生,而太子傲慢得不愿露面。

        似乎想要真相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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