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今夜，漫天遥坠的雨滴在国公府的树木山石中肆意逃窜，夹道而生。雨落在树叶上，嗦嗦作响。

        元亭与林纯伊率先翻墙入内，琏二也紧随其后，一把环住淼淼的腰，接力而上，好在他轻功了得，即使多带了一人，也能做到落地无声，未引起肖荣出的注意。

        肖府的院落中植丛颇多，且大多呈连片种植，再加之夜幕深沉，便具备了很好的隐蔽能力，元亭心神渐凝，透着交错的枝干，预计着肖荣出下一步的动作……

        只见他蹲身在一面石山前，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渐渐伸出，但有些不受控制的冷颤，看着他用一手紧紧攥着另一只，他是想自己努力镇定下来。就在举棋不定之际，一声树丛中的婆娑声恰好忽至他耳边，瞬时间他骤然一粟猛地直立起来。

        他开始往四周举目张望，随着刚刚那阵戛然而止的婆娑声，提步而来。淼淼低垂着双眸，示意双脚被地上遭雨打湿的淤泥，滞陷其中。绣花鞋本就不适合在雨天这种路滑的天气出门，刚刚便是她不慎打滑，扶了把植丛所发出来的。

        肖荣出正往这走来，要是不加以阻止……眼下也找不到另外能藏身的地方，林纯伊往她那儿扫了一眼，顿时皱了皱眉，再看了眼元亭，虽然光线暗淡，但她能感觉他并不慌乱。

        此情此景，真是一番“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只不过眼前这太监充当了“皇帝”的角色罢了。

        因常年在军中，林纯伊自是耳力非凡，见她微微欠身，一耳稍侧，哑哑轻吐道：“来了。”

        林纯伊虽心中如紧锣密鼓闹个不停，但她也做好了打算。等会儿只要等肖荣出一探身，她便决定立即抽身而出，要是时机抓得稳一些，她有七成把握，肖荣出不会看清他们的脸。

        但……等他回神过来，定会把尸体转移，那接下来的事就不好说了。

        “咔……”先是脚踩断枝丫的声音，再近些，有滋滋的声音，是他鞋底发出的渍水声。林纯伊将双手捏成了拳头，单脚沿地半抬了起来，提气凝神。

        植丛尽头一只沾满泥土的脚尖随着远处一颗石子落地的声音转瞬即逝，“他怎么不走过来？”一直蹲在的旁边的淼淼掩着嘴角用耳语说道。琏二不经意的撇撇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抬起手指了指身后的元亭，林纯伊也跟着睃了他一眼，忍不住用手戳了戳。

        元亭的肩头微微颤动了一下，淡淡把头往回偏了一点，抬眸道：“何事？”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林纯伊耸了耸肩，轻轻冷抽了一下鼻子，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冷到有些麻感的鼻头。

        其实元亭从肖荣出往这走来时，便在不断预测。当他走完第五步时，元亭手中便捏起了一块石子。等到他走到第十步时，元亭将眼神凝聚在一处——那面肖荣出刚刚蹲在的石山上。只见他不慌不忙的转动自己的手腕，待一瞬之际，将力凝于指尖，石子透过枝丫飞遁而出。

        那力道用得极巧，石子撞于石壁，既没有因力太重将石子化为粉末，也没有因力太小，未发出声，不深不浅，不重不轻。

        元亭虽然平时看着文文弱弱，但他既能担得上厂公之位，身手自然是一流的。尤其是内功这一块，更是由前任厂公亲自传授。

        ……

        终于，雨也停了。泥土和草腥味混于空气之中，横冲直撞的向琏二袭来，却被落在他肩上的轻拍打断。他蓦的回头，正好迎上了元亭深邃又略显冰冷眼眸。

        因刚刚那块石子的缘故，肖荣出便立即火急火燎的跑了回去。举目张望的守在那假山的旁边。那具尸体便藏匿石山之下，而今夜的任务就是要将趁肖荣出搬动尸体去王家之际，将他抓获。元亭抬手握拳，预备出击。

        果然经过这一遭，肖荣出也变得愈发慌乱。他四周举目张望了一番后，半蹲下了身子，单手扶着手边的石壁，缓缓向前欠身垂在身旁另一只手，也随着前倾的身躯，抬了起来。

        “他在拖拽？”林纯伊顿时蹙眉，压着声音，说道。语落片刻，肖荣出拉着一只沾满泥水和草屑的手，看着十分浮肿，那假山靠近水塘，潮湿难耐，又加之现今气温低冷所以那手倒不呈暗红色，而是一种惨白的颜色，还带着些灰。肖荣出徐徐从假山处退了出来，往一旁的竹林中走去。

        跟着肖荣出的步伐，翠儿的尸体逐渐显露在元亭一行人的眼中，她的脸已几乎完全被自已散乱潮湿的发丝包裹，只有在发丝的空隙中，才能瞟见几眼。那张脸虽没有像刚刚那手一般浮肿的厉害，但隐约能看到，她的脸是一种可怖的青灰色，是尸体身上独有的那种颜色。除此之外，在她被拖拽的过程中，元亭看见她的脚踝处，似有被捆绑的痕迹……

        肖荣出带着翠儿的尸体消失在这片隐谧的竹林中，元亭将手中的拳骤然松开，琏二先从植丛后面悄然踱出，林纯伊紧随其后。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元亭，正巧与他的视线对上。林纯伊定定的看着他，嘴角缓缓抿出了一个笑意。忽然耳畔之间传来一阵轻轻的叹息声，是淼淼，她抬手拉了拉元亭的衣角，摸着自己的脚踝，垂下眼说：“亭哥哥我的脚麻了。”

        林纯伊静静的看着她表演，这次她连眉头都懒的皱一下了，心下自思：“就会这一招，故技重施，我看得有些烦眼了。”

        元亭并没有直接接住她的手，从袖口中抽了一方手帕，递了一角，让她接力站起来。见淼淼这副有些憋气的样子，元亭没有理会她：“好了，你来不就是为了带路的吗？快走吧。”这语气不咸不淡，清清冷冷。

        林纯伊没有再说什么，随意的睃了他一眼后，便自顾自的走了。虽说淼淼的腿麻还不至于让她起不来身，但一下子快步走起来的时候，的确有些怪异，琏二见她一下子冲到了前面，不免心底发笑了阵。

        地面上还残留着翠儿刚刚被拖拽过的痕迹。许是有些分神，林纯伊一脚踏入竹林时，没有注意到脚下那些带着青苔的鹅卵石，原本鞋上就已被污泥填满十分容易滑倒，林纯伊只觉一瞬间脚底不听使唤了，顺着脚下那个些圆滑的东西，身体的重心在此刻崩溃，随之往后一仰。

        她的脑海中出现已经是她四脚朝天，屁股开花的样子了……

        她死死拧紧了自己的眉头，下意识也用力的抿住了自己的双唇。就在这风过叶落之际，一只如水蛇般无声无息的手，环入了她的腰间，提力一收，林纯伊顺着风吹方向，将头转了过去。

        是元亭扶住了她，林纯伊这个转头，近的都能让他们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深深浅浅，相互交融。怔神须臾，元亭立即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手腕处冷颤了下，身子又往后退了好几步，紧接着不合时宜的向林纯伊福了福身。

        已经完全置身于竹林中，雨过之后，身旁的竹叶上都多多少少还带着些水滴。在层层叠叠的竹叶掩映之下，周围显得更加的寂静阴冷。这片竹林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大得多，走了有段时间了，在周围都相同的环境下弯弯绕绕走了不少路。的确，要是从未来过这，着实要被绕晕一阵子。

        淼淼停下来后，元亭立刻向前踱了几步，一个大概只有半个人高的石洞呈现在他眼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望着这个向深处蔓延的洞口，他竟然不明所以的泛了些不安。

        从洞口那边吹来的寒风放肆的裹挟着加倍的阴森，穿洞而来，寒风被融化在空气中，传来沙哑蚀骨的嘶鸣。

        穿过石洞便是王家的宅邸，王家当今皇后的母家，虽原先算不上是什么高门大阀，但现在好歹也算是皇亲国戚了。不可能是这般荒凉破败的样子，庭院残垣不堪，树木虽茂盛但却在往周围肆无忌惮的生长蔓延，遭风雨蚕食的户牖直逼得冷风将它们吹得沙沙作响。

        林纯伊此时站在琏二的身旁，心神凝聚的向四周张望:“琏二，你说这肖王两家都与此事脱不开干系，他为何要冒这个险，把尸体搬到王家去呢，他这么做也逃不开自己的罪行啊。”

        琏二闻言，闷着头轻笑了一声：“王爷，这件事与其实和王家没关系，至于你听到的这个版本，是我们厂公故意散布出去的。”接着琏二偷望了一眼淼淼和元亭，暗暗说道：“照理来说，厂公应该是要告诉你的？”他挠挠头，向林纯伊耳语道：“好像淼淼姑娘都知道。”

        林纯伊直接白了他一眼，提了口气，故作从容道：“这点小事，我早就知晓，我只不过是套套你的话，看你知不知道罢了。”

        这些事就是元亭告诉她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可是厂公最信赖的人……”琏二挑起双眉，微抬下颌道。“肖荣出呢？”元亭凝住心神，蹙眉启唇道，这话及打断了琏二，也打断了她。

        “是啊，这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这么个大活人怎么没看见？”琏二伸着脖颈四处张望道。

        寒风冷冽，祸不旋踵。就在所有人都在找寻肖荣出之际，转瞬间，一支飞箭划破了当下的平静。

        冰冷的箭头毫不犹豫钻进了他体内，

        温热的鲜血正从元亭的肩头不断涌出，浸透了他半边的衣衫。那只飞箭，不知从何而来，但它真正的轨迹目标，却对准的是林纯伊的心脏，若是元亭没有将她扑开，那这一箭，就是致命的。

        “中计了！”林纯伊骤然心口一惊……

        庭院的门被踹开了，是王家的人，还有，肖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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