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医院遇到杨淳子

朱阿姨是素心搬到大病房后第一个出院的人，尽管跟大家相处最长的有十几天工夫，最短的是素心，跟朱阿姨在一个病房只住了四天时间，但大家都对她依依不舍。她一出院，这个病房就缺少了一个主心骨。

        朱阿姨安慰大家说：“不是有微信呢嘛，我们在群里多发信息多聊天，跟每天见面也差不多。”

        宁老师说：“朱阿姨，我是和您说话最少的人，但我是听您说话最认真的人。别看我每天拉着帘子，要是一会儿听不到您的动静，我就会想，小老太太到哪里去了？”

        “你是个心事重的孩子。得了这个病，既要重视，也不能往心里放，要在战略上轻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大家听了这话都笑了，朱阿姨指着老陈说：“你们别笑，都是一个道理。老陈不同，你是战略和战术上都过于轻视敌人了，管不住嘴，那不行。”

        “刚查出这个病的时候，我就想完了，舞蹈培训班可能办不成了，什么也做不了，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现在想开了，出院后，舞蹈培训班还继续办，多招几个水平高的老师，我指导教学，相信教学水平也不会差的。”

        老陈说：“我以前就听说过你们舞蹈培训班，很有名啊，办到这一步不容易，可不能放弃。我出院后就把女儿送到你那里学习去。”

        宁老师说：“欢迎欢迎，一定把孩子教好，我亲自教。”

        小丁说：“朱阿姨，孔老夫子讲过，食色，性也。得了这病，吃不能吃，想结婚没人愿意嫁。还是觉得这样的寡淡人生没球个趣味。我倒是真希望自己像宁老师和老陈一样，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了，日子就有了盼头。你说我这么年轻，活着为了啥，活着就是为了不死？想破罐破摔，唯一觉得无法抛舍的就是父母，我活着是他们的念想，我要死了他们怎么办？恐怕比我现在还要绝望。”

        素心回应小丁：“我和你还不是一样，你是没人敢嫁，我是不敢嫁人。现在满世界都是独生子，谁家愿意娶回去一个病秧子、药罐子，我和男朋友谈了五年，半个月前才订了婚，可是男朋友家四代单传，还没结婚呢，他家奶奶就一口一个重孙子。我要嫁入他们家怎么对得起老人家？不过我和你想法不同，人活着并不是只为繁衍后代，那是低等动物的本能，我们受过教育，有自己的专业，也有自己的精神追求。学佛的人为了佛法可以抛却一切俗念，归隐山林，遁入寺院，我们没有追求□□欲望的自由，但我们精神上就没有了羁绊，不一定为自己活，说小了是为亲人活，说大了就是生命既然存在了，就让它存在的更有价值。看看老陈多不羁，多洒脱，多博爱，办了一个公司，不说给这个社会做多大贡献，最起码他给几十号人提供了一份生存的保障，往眼前说，他给李姐带来的生活的转机和活下去的希望。我自己就想，既是病了，只要没到死的那一天，我就要让自己足够强大，最起码能像老陈一样，有能力做自己想做愿意做的事情。”

        素心的长篇宏论惊住了众人，都想这么一个小姑娘真有不一般的心胸。

        老陈不好意思得直搔头：“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素心你可真行，我公司庙太小，容不下你这样的才女，否则我一定会高薪聘请你。”

        朱阿姨指着小丁说：“你要是哪一天像老陈一样厉害，估计想嫁给你的姑娘都排成队了。得了肾病也不会就是废人一个，现在医学进步迅速，说不定哪天人工肾就研制出来了，到时候给你换一个，让你想干啥就干啥。”

        小丁说：“我就一个中专生，也没什么闯劲儿，没理想，干不了什么大事。我问过杨教授，他说像我这种情况，不一定要等到衰竭了再考虑换肾，如果有□□，早早换了也好。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呢。”

        李姐吃惊了：“换肾？那得多少钱啊，我们家恐怕把地卖了，牲口卖了，再把孩子卖了，也不够换肾的钱。”

        “卖房子呗。现在如果能治好我的病，我老爸老妈把自己卖了都乐意。听说印度有个卖肾村，人人都卖肾，价格比国内便宜多了，我出院了就了解一下，先给大家探探路。”

        老陈觉得不靠谱：“太冒险了！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的，别拿生命开玩笑。”

        “老天爷给我们安排了这个病来玩我们，我们也玩它一下。”

        正说着呢，江嘉伟推门进来了。

        “下雪了！”

        “下雪了？”大家说的热烈，竟然没有人往窗外看。

        华夏市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不期而至。窗外，没有凛冽的寒风，雪花淳子静静地自上而下飘落，像在空中散步的旅人，悠闲，散漫，没有目的，落在树的枯枝上，落在医院修剪的紧贴地面的枯黄的草皮上，像撒了一层淡淡的银粉。

        雪对北方的人们老说并不是难得的贵客，但每次它的出现总给人带来无限的惊喜，尤其是幽闭在病房里的病人们，身体的病痛，精神的煎熬，对自由自在生活的疏离，任何一个意外的惊喜都会在他们心中激起更大的涟漪。

        小丁说：“朱阿姨，好征兆啊，老天派了这么多小精灵手举鲜花欢迎你回家呢！”

        “也是派了这么多天使给病中的我们加油呢！”

        朱阿姨走到李姐床跟前，将一沓钱塞到她手里，对她说：“保重！以后微信里常联系，老陈照顾你，我们都放心了！”

        李姐坚辞不要，说老陈已经给她帮了好大的忙，自己不能不知足，再麻烦大家就说不过去了。

        素心一下反应过来，说：“李姐，你一定要收下，这是大家的一片心意。”说着拿出吴晨骏留下的钱也交给了李姐，又特意对江嘉伟说，“大伟，你就算了，一个小警察，挣不了多少钱，留着自己吃烤串吧。”又对朱阿姨说，“朱阿姨，那天我就说要拉个挣大钱的人赞助，我现在就联系他，让他把钱用微信转过来。我这个同学啊，天生的侠义心肠！”

        “喂，麦道，我是吴素心，”素心大声地打着电话，“昨天给你讲的为我们同病房的李姐捐款的事，你准备捐多少啊？啊，需要多少？多少都是心意，李姐挺困难的，你把钱转我微信上就行了……”

        话音未落，江嘉伟一把夺过素心的电话摁掉了。

        江嘉伟黑着脸拽着素心就往病房门外走，病房里的病友们看在眼里，互相吐了吐舌头。

        走到病房拐角没人处，江嘉伟把素心松开，压低声音狠狠地说：“吴素心，你什么意思？诚心让我难堪是不？什么叫我挣钱少留着吃烤串？你为什么不给我点面子，说少捐一点也是捐？哪怕我只捐一分钱，尽力了就行啊。还拿你那个有钱的同学来挤兑我！”

        素心不服气，责怪道：“你别太敏感了，我没那个意思。你们警察的工资就是太低了呀，捐少了没什么作用，捐多了你自己压力大，别硬撑着死要面子！”

        “知道你体谅我，但也要分什么场合什么事啊！朱阿姨一个老病号，自己经济也不宽裕，不也捐了吗？我一个大男人捐点钱死不了，亏你一个研究生，做这么不过脑子的事！”

        “有能力多做一些事，没能力少做一些事，没有人会责怪你！”

        “这和能力有什么关系，这和人的品行倒是有关系！我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都捐款，自己龟缩一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别人不责怪我我自己都过不去。麦道捐多少，我比他多捐一倍。”

        “别打肿脸充胖子了，难不成你没钱了再问你爷爷奶奶要？”

        “扯那么远干什么？你怎么一生病，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胡搅蛮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病了怎么了？这和病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胡搅蛮缠了怎么了？”泪水顺着素心脸庞流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江嘉伟一下心软了，顾不上再为自己辩白，把素心拥入怀里，“我错了，是和你病没关系，我急不择言，说错了。”

        忽然，透过江嘉伟的肩膀，素心看到一个身影走过来，米色贝雷帽和鲜红色围巾让素心记忆犹新，那双睥睨世界的桃花眼让人不敢直视，是杨淳子！她边走边掸着身上余留的雪痕。她怎么来到了肾内科住院部？江嘉伟告诉她自己在这里住院了吗？

        素心装着没看见，迅速转身，带着江嘉伟也转身，江嘉伟的脸刚好正对着杨淳子走过来的方向。

        “咦？你怎么在这里？我就说这里是医院啊，怎么成了恋爱角，一大早就见人在这里卿卿我我？原来是江公子！”素心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江嘉伟怔了一下，尴尬地松开了自己。

        素心看到一个诧异的表情和诧异的眼神，很显然，杨淳子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住院。杨淳子看到素心一身病号服，眼里又是若干个问号。

        “这个叫法太难听了，说了多少次不要这样叫。介绍一下……”

        “不用介绍，我们认识。”杨淳子打断江嘉伟，“几日不见，你就转战医院了？”

        “你俩认识了？”该轮到江嘉伟吃惊了，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素心，马上就明白了上次素心并没有听他的，而是去见了杨淳子。

        江嘉伟护着素心的后背把她往前推了一下：“还是要正式介绍一下：我未婚妻，吴素心。”又对素心说，“以前我们聊起过，我的发小，杨淳子。”

        “你也无数次和我聊起过，你的小家碧玉，吴素心。”未婚妻这个词深深刺痛了杨淳子，她一向不好好看人，这会儿更加在他俩面前偏着脑袋斜眼看人，“认识了吴素心，我也就深层次地了解了你江嘉伟的口味，得了江爷爷假模假式的平民作风的真传，难怪惹得奶奶那么不开心。”

        杨淳子一点不介意素心的存在，毫无顾忌地对江嘉伟冷嘲热讽，可以想见她一直以来在江嘉伟面前的任性与霸道。

        “淳子你少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往前追溯几十年，你爷爷和我爷爷都是村子里的捡粪的放牛郎，你这是踩在放牛郎的肩膀上称贵族，脸皮真够厚的。当心我在杨叔叔跟前告你一状，看他怎么收拾你！”

        “告呗，你又不是没干过，他能把我怎么样？最多吼我一顿，受伤的是他的喉咙！”

        杨淳子在江嘉伟面前看似蛮不讲理，实际上透着随意与亲密，素心看在眼里，搁在以往，内心肯定会不舒服，但现在她看到了杨淳子，反而安心许多，这几天来她一直在琢磨着杨淳子，她的出现莫不是及时雨？

        杨淳子转向了素心：“你，也是一个假模假式的人，对江嘉伟可真没少用心哦。难为你那么能沉得住气，我那晚对你忍够了，心机女！”

        说完，扭身离去。素心和江嘉伟看着她径直走进了主任办公室，就是素心的主治医师杨加越教授的办公室。

        江嘉伟要过去追她，被素心拉住。江嘉伟万分歉意：“淳子就是这么个秉性，满嘴跑火车，谁都奈何她不得，你千万别在意，我们以后不接触她，离她远点。上次我就不太想让你去见她，但看样子你不听我的劝去见过了，怎么样？她没有伤害你吧？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不需要你安慰我。我跟她聊了一个晚上，她这样的女孩子，也就外表嚣张，内心是很纯净的。”

        “你不了解淳子，她要是内心纯净，这世界上就没有心思复杂的人了。”

        “可惜了，淳子在心里给你留那么重要的位置，是你不了解她。”

        “我还不了解她，张扬，虚荣，大牌控，物质欲强，自我感觉好，想要的东西千方百计使尽手段都要得到。”

        “我说的是她的内心。这样的女孩都有很强的防范心理，一般人都不了解她，很难走近她的。”

        “我没有了解她的欲望，再说了，我为什么要了解她！这个刺猬，刚刚还狠狠地刺了我老婆！”江嘉伟捧着素心的脸，“不生气了？”

        “对了，”素心忽然想起了什么，“杨淳子来医院干嘛呢？”

        “她的关系五湖四海，在哪里见她都不奇怪。走吧，回病房，让我把钱转给李姐。”

        素心不这么认为，她想杨加越教授和杨淳子都姓杨，难道他们是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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