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青铜城（1）
夜色如幕，路明菲仰头看不见任何一颗星星，厚重的乌云将月亮彻底遮挡，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令人窒息的黑。
明天是九月一日，本该是路明菲去卡塞尔学院报到的日子。
可她现在却正站在摩赫尼亚号的甲板上面，江风强劲，汽笛声撕裂夜空，摩赫尼亚号战锤一样的船头劈开江水，白色的水沫在江上留下长长的轨迹。这个曾经踏足过世界上任何一片海域的功勋科考船正傲然游弋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墨色江上，这条存在了千万年的江对它来说似乎只是一片可以予取予求的小水塘。
路明菲正穿着一身纯黑色紧身潜水服吹江风，纳米材料制作而成潜水服紧贴她的皮肤，勾勒出路明菲青春无敌的曲线，她留长了的头发散到肩膀，在江风的吹拂下向后飞动，路明菲感觉有些痒，就干脆将一侧的头发完全别到耳后，露出她圆圆的耳朵。光着脚丫的少女抱着怀趴在船头的围栏上，在探照灯明黄色的光里显得娇憨但却有些莫名的大气。
此刻的路明菲和几个月前判若两人，曾经的那只丑小鸭似乎从来也没有存在过，现在的她俨然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女战士。肃杀的天幕，滚滚的黑色江水，巡洋舰一样伟岸的船，所有要素齐全，只差一只从水下钻出的丑陋怪物，然后正义的美少女战士高举法杖，给予它致命一击的高喊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这样的中二台词。
但路明菲确实变了。
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叶胜和酒德亚纪将自己在卡塞尔学院学到的东西以及执行部的经验高度浓缩后倾囊相授，同时帮助她熟悉了觉醒血统之后的身体，现在的路明菲虽然依然没有掌握言灵这样的大杀器，但是光身体素质这一块，她已经足以同世界最顶尖的特种兵相媲美了。
而这几个月也是路明菲这些年来最开心的几个月，与叶胜和酒德亚纪的朝夕相处稀释了深埋她内心的血之哀，这是路明菲第一次体会到了有朋友的感觉，他们会在深夜围在一起谈心，会在某一天突然不想上课，然后三个人一起跑到海滩上玩沙子，也会在傍晚火红色的云层笼罩大地时，三个人在天台上像个傻逼一样对着远方大喊大叫，然后被上来收衣服的大妈骂的灰头土脸。
路明菲记得叶胜喊的是我要买阿尔法马丁，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憧憬。她自己喊得是我十分想念赵忠祥，宋丹丹的口音被她模仿到了精髓。酒德亚纪倒是没什么喊的，扭扭捏捏半天才被叶胜和路明菲架上去小声说了一句，她想放个假，出去逛逛。
那天的夕阳真好看啊，路明菲以前也常常上天台发呆，但那时候陪伴她的只有潮湿的青苔与瞪着眼睛乱窜的壁虎，她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刀刻一般地感受到了那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的绝美。
路明菲哭了，她好想让时间定格在那一刻，没有什么四大君主，没有什么屠龙，更没有什么战争，只有她和她亦师亦友的哥哥姐姐一起趴在天台上看夕阳，一旁直升的炊烟中满是饭香。
今天的行动完毕，她们三个人就要分别了，叶胜和酒德亚纪要满世界地去执行任务，为了光荣与正义，为了爱与和平，而路明菲则会去卡塞尔学院报到，开始她四年没羞没臊的大学生活。
世界这么大，他们还会再见吗？
酒德亚纪感觉到了路明菲的状态不好，她走到路明菲身旁，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说：“这次任务只是例行的对于可疑目标的排查，不用你下水，你就当是来旅游的，坐坐船，吹吹风，别太紧张。”
路明菲点点头，昂热让她一个还没入学的新生来参加执行部的行动，也没有让她直接拿着武器上战场的意思，而是要让路明菲尽快地积累经验，所以她只是穿着潜水衣，连潜水设备和氧气瓶都没准备她的份。
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从后面传来，声音之尖锐甚至将摩赫尼亚号航行的声音盖了过去。
“该死，我还在忙！这里除了我就没有人会带孩子了吗？”曼斯懊恼的声音隔着控制室传来。
“教授，哪个小孩子被抽血不哭的啊，再说了，在座的执行部主力都是单身，实在是爱莫能助呀。”说话的人是塞尔玛，她是一个典型的拉丁美人，红色的卷发瀑布一样垂在后面，一身小麦色健康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像只丛林中优雅的猎豹。
“亚纪！亚纪！趁你们还没下水，快帮我哄哄这个小祖宗！”曼斯一把将窗户拉开，对着船头的酒德亚纪喊。
酒德亚纪带着路明菲走进了控制室，这间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房间如今被满屋子电脑，仪器堆满，电子屏幕上不停滚动着绿色的数据，探测仪器发出滴滴滴的电流声，上面的红点绿点交替闪烁，各处岗位上，二十多名卡塞尔学院的工作人员严阵以待。
但就在这么一副战前准备工作的凝重气氛中，曼斯·龙德施泰特教授却抱着一个婴儿不停地摇，边摇还边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话。
酒德亚纪小跑几步接过这个婴儿，然后温柔地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场面温馨的像是年轻的妈妈正在亲吻她的新生儿。
酒德亚纪的吻像是有魔力一样，那个婴儿马上就不哭了，一对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在他面前笑的很好看的女人，他伸出丁点大的小手往前够，像是要抚摸酒德亚纪的脸。
曼斯压力骤减，他长出一口气，擦了擦一脑门的汗，说：“哄孩子这个活看来还是得女人干。”
“谁说的，我就不行，我一抱钥匙他就冲我吐口水。”塞尔玛撇着嘴说。
酒德亚纪撇了一眼角落里闭目休息的叶胜，然后继续晃着婴儿，她笑着说：“哪有这么夸张，我就是比较受小孩子喜欢而已。”
“航道海事局的最新数据，今晚江底可能会有4级以上的地震，你们一会儿不要多做逗留，没有发现的话立即上潜，我们不急于一时。”曼斯拿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他这时才发现了和酒德亚纪一起进来的路明菲，“路明菲，等叶胜和亚纪下潜之后，你跟着塞尔玛一起负责同他们的通讯，有不懂的直接问塞尔玛就好了。”
路明菲点点头，然后看到那个拉丁美人对她招了招手。
“塞尔玛·戈麦斯，卡塞尔学院机械系毕业，来自委内瑞拉，一会儿我会教你通讯器材的使用，很简单的。”拉丁女孩虽然只是微笑，但她看起来却像是南美洲最美艳的桑巴舞者。
“我叫路明菲，新生…”虽然觉醒了血统的路明菲已经算得上是再标准不过的亚洲美少女了，但这么一个热情明艳的异族美人站在路明菲前面，她还是感到了一些压力。
“报告教授，摩赫尼亚号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就绪，潜水设备一切正常，可以下潜了。”一个中年大胡子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说。
曼斯点点头，一旁的叶胜也站了起来。
“教授。”叶胜深吸了一口气，“我准备好了。”
曼斯用力地拍了拍叶胜的肩膀，说：“你俩这是第二十七次水下作业了吧？整个执行部就属你们配合最默契。”
“是啊，不知不觉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叶胜笑着说。
酒德亚纪将睡着了的婴儿放回简单搭起的婴儿车里，她果然是适合做贤妻良母的女人，这么短的功夫就把那个吵闹的婴儿哄睡着了。
“我们去做最后的准备了，辅助工作就辛苦教授了。”酒德亚纪说。
“注意安全。”曼斯没有多说什么，叶胜和酒德亚纪这对执行部王牌组合不需要过多的叮嘱，他们两个就是水下的人型侦查卫星。
“水温21摄氏度，风速89m/s，伴有中浪，氧气存量约两个小时零四分钟，水下地震预计发生在一个小时零三十三分钟之后。”工作人员通告着最新的数据，这是个一看就很日本的日本人，他对着叶胜和酒德亚纪微微鞠了个躬，“卡塞尔学院执行部技术与数据分析组会为二位提供全程支持，祝你们好运。”
塞尔玛把一副迷彩耳机套在了路明菲的头上，仔细地调试着参数，她们离得很近，路明菲甚至能清晰地闻出塞尔玛身上的香水味，她果然是个热情的人，连香水用的都是肆意任性的玫瑰味。
“我听曼斯教授说了，你是学院近些年来第一个s级，好厉害！我就差很多啦，我只是个b级。”塞尔玛调参数之余努力和路明菲找着话题。
“没有…也就是稀里糊涂地被定了个s，我自己都怀疑自己配不配的上这么高的等级。”路明菲指了指屏幕上的两个绿点，“这个就是叶胜和酒德亚纪吗？”
“没错。”塞尔玛点点头，“我们负责通讯，他们的生命体征是克拉克那边在监测，这里的绿点表示通讯线路一切正常，闪绿表示线设备出现了一定的故障，但仍然可以使用，如果是红色就麻烦了，红色就代表着通讯设备的完全损坏，执行小组按规定必须立即上潜，任务中止。但这种情况出现的很少，装备部那帮精神病脑子虽然有点问题，但是经过他们手改装过的设备质量还是没得说。”
路明菲盯着屏幕上亮起的两个绿点，耳机里满是电流的嘈杂声，叶胜和酒德亚纪此刻不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人，他们变成了屏幕中这两个小小的绿点。
电流声突然消失，所有人的耳机里传来了叶胜的声音。
“执行小组已经全部入水，目前情况一切正常，我们正向着预定地点前进。”
曼斯将话筒拉到他嘴边，说：“切记，你们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必须赶在水下地震之前上浮。”
“明白。”叶胜简短有力地回复，执行小组二人的心跳声鼓点般地交织在一起。
水下五十米。
叶胜和酒德亚纪被包裹在一片青黑之中，这么差的能见度，即使是最强劲的探照灯也不能将周围点亮，两个人头顶上的潜水射灯仅仅是将前面打通了一道很浅的光柱，勉强够二人识别方向。
他们的视野也通过潜水服上挂着的微型摄像头同步到摩赫尼亚号的控制室，曼斯屏息凝神，他死死地盯着控制室中央的大屏幕，生怕漏掉任何一丝可疑的线索。
因为通讯监测是个容易的差事，只要用余光盯着那个绿点就可以了，所以路明菲和塞尔玛也抽出空来看大屏幕。
“这就是水下吗，好恐怖，我要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可能会疯掉。”路明菲由衷地感慨。
她虽然生在海滨城市，但却是个十足的旱鸭子，从小到大除了泡澡，她就再没有过和水亲密接触的经历了。而当她现在亲眼感受着由叶胜传来的第一视角时，看着那一片青黑，她只感觉浑身发凉，就好像她也置身在五十米的水下，与叶胜一同被那种浓浓的压抑感压的喘不上气。
“这就是为什么水下执行小组必须有两个人的原因，如果只有一个人在那么深的水底的话，他的精神状态会很差。”塞尔玛说，“不过潜水是选修课，你不一定要学的，到时候你可以在潜水，攀岩和翼装飞行这三门课中选一门。”
“真是一个比一个刺激啊…”路明菲满头黑线，比起塞尔玛说的后两门课，她突然觉得潜水是那么可爱，“这就是我们屠龙学院吗？还真是名不虚传呢…”
“报告摩赫尼亚号，我们已经到达水底目标位置。”叶胜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在潜水头盔与耳机的双重阻隔中显得瓮声瓮气。
“好，你们这次任务的内容是尽可能地搜集有关龙族的线索，加油。”曼斯。
叶胜此刻正倒立漂浮在五十米深的水下，他用手不停地试探水底的石块与泥沙，想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最终叶胜还是无奈地摇摇头，江底堆积的沙石过于松软，他只要一踩就会陷进去。
“看来不能站在上面了。”叶胜说，“亚纪，那我们还是老样子。”
他的声音隔着厚厚的江水听不出感情，但酒德亚纪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一丝异样。
“我们一直是这样啊。”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游到叶胜身边，张开双臂将男人搂在了怀里。
即使是再大的风浪传到如此深的水下时也会变得平稳，两具年轻的□□紧紧相拥，漂浮在青黑色的江底，他们头上的射灯互相点亮了对方一眼望不到边的身后，呼吸产生的水泡一串串浮出。
酒德亚纪感受到叶胜的心跳在一瞬之间加快，随后便马上就慢了下来，叶胜的皮肤一寸寸地凉了下去，脸色也逐渐苍白，他的双眼无神，瞳孔里跳动着暗淡的金色火苗，酒德亚纪知道，叶胜已经释放了他脑海中的蛇。
平日里蛇群寄生在言灵使用者的脑海，就像他们本身流淌着的血液，当蛇群突然离开时，他们的身体就会处于一种短暂地失血状态。
但释放了蛇群之后叶胜只是身体状态变差，他的精神状态在瞬间提升，数以万计的蛇在水下四散而开，将它们感知到的信号传递给它们的主人，蛇群所至之处，全部都是叶胜的监控范围。
曼斯在控制室内焦急地等待着，言灵·蛇不能像他们身上的摄像头一样实时分享视野，曼斯只能等探查结束后叶胜的亲自汇报。
滋滋的文件打印声音突然响起，一名工作人员拿起还冒着热气的纸直奔曼斯。
“教授，航道海事局突然发出预警，我们所处位置的水底马上会有一起四级左右的地震，地震波将会在一分钟以内传至水上，他们要求摩赫尼亚号立即撤离中心位置。”
“摩赫尼亚号是军舰！这点小震伤不了它，但我们的水底不正是叶胜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该死！”曼斯一拳砸在桌面上，他扯过话筒对着另一边大喊：“亚纪，马上中止任务！立即上浮！”
与此同时，男人的身体一震，叶胜收回了蛇群，他的体温快速回升，藏在潜水头盔下面的脸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
酒德亚纪放开了恢复正常的叶胜，语气凝重：“教授要我们马上撤离。”
“我们很可能找对了位置。”叶胜点点头，和酒德亚纪一同迅速上浮，“蛇群在泥沙下面发现了体积庞大的青铜，这不是任何人力能制造出来的结果。”
酒德亚纪一愣，随后她脸上的表情慢慢地转为了惊恐。
叶胜向上划的手臂突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上浮半寸，他徒劳地挥舞手臂，像极了一个溺水的人。
轰隆，轰隆，轰隆。
大地撕裂，堆积了千年之久的泥沙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声声巨响从下面传来。
下一秒，一股庞大的吸力扯住了二人的身体，瞬间将他们拽入其中。
“滴滴滴滴！”控制室内的各种仪表突然飚红，设备报错的声音像是催命的魔咒。
“报告教授。”塞尔玛看着屏幕上的两个红点，她颤抖着声音说：“我们…失去了和执行小组之间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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